“謝王上。”

    諸人起身坐回席位，目光投向了上首。

    王座上的男人一身皮相不過弱冠之齡, 端的是唇紅齒白，面貌俊朗, 堪稱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他此刻正滿意地望著下首臣工親眷，嘴角掛著和煦的笑容，這般天人之姿委實晃花了一眾女兒家的眼。

    捂著怦怦亂跳的心口, 女眷們的眼神又移至坐在王上身畔的女子, 打量一會兒似是赧顏般, 低下頭自愧弗如。

    這位深受寵愛的雎夫人模樣生得極好，面容柔和，長眉連娟，淺棕色眼瞳蘊著碎金般的色澤，睫羽彎翹，吹彈可破的肌膚勝雪，唇形姣好。

    看起來宛如碧玉年華，不禁叫人生出一片愛憐之心，若不是烏發(fā)綰成了高髻，只以為是哪家的小娘子。

    父母長得如斯出眾，二人所生的兒子定也差不到哪兒去。

    大王子烏奕的席位在上首偏下方的斜左側(cè)，距離王座很近。

    他扶著王妃賀氏的手款款落座，眉梢眼角含著淺淺的笑。

    左眼尾處的小痣軟化了頗為陰柔的面部輪廓，眉色微淺，山根端秀，鼻梁高挺，一雙瑞鳳眼瞧著人時眼尾微微上翹，似含了一點笑，薄唇紅潤，他的長相可謂繼承了父母最優(yōu)秀的部分。

    眼下倒是證實了王上同兩位王子站在一處不像父子更像兄弟一事，絕非謠傳。

    當(dāng)然，未能列席的二王子啟珩的容色也是頂頂好的，否則招惹不了那么多的小娘子為之癡狂。

    相比之下他的長相與王上王后都不甚像，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更肖似大應(yīng)皇室的睿宗皇帝。

    古語有云，外甥肖舅。

    正因此，利昭對待啟珩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

    當(dāng)年的利昭尚是不受寵的王子，煞費苦心才搏得了一個入長安的機會，為了尋求臂助登上王位，他想法設(shè)法博取了睿宗之妹清河長公主的歡心。

    可是當(dāng)他表露出迎娶之意時，睿宗冷面相對當(dāng)眾譏諷，讓他受盡大應(yīng)皇室貴胄和高官士族的冷眼嘲弄，連宮中的內(nèi)侍也投來鄙夷的目光，嗤笑著他的不自量力。

    為了籌謀大計，他咬牙硬生生忍下了這份屈辱，進(jìn)一步利用清河長公主的癡心，哄得她不惜與兄長翻臉義無反顧的出降至渤海國。

    隨著時間流逝，啟珩從襁褓中的嬰孩一點點長開，愈發(fā)肖似那個曾極盡羞辱自己的天可汗，利昭又豈能心生歡喜。

    這只是其一，其二利昭是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他想要開疆?dāng)U土，可是無奈受制于天朝上國，無法施展拳腳。

    經(jīng)久年月將這份痛恨慢慢放大，甚至開始厭惡啟珩，厭惡自己的兒子沾有大應(yīng)皇室血脈。

    于是，他偏寵大王子烏奕。

    也就此注定了，二位王子之間勢要爭個你死我活。

    目下濟(jì)濟(jì)一堂，臣民盡在腳下，利昭十分享受占據(jù)在權(quán)力巔峰俯瞰的滋味，目光掃過下首臣工親眷，笑容加深了許多。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年農(nóng)事將盡，恰值年末歲尾除夕臨近，各州府均上呈了奏報，仰賴著風(fēng)調(diào)雨順，今年田肥地茂，無水旱之憂，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加之我渤海與諸國互市貿(mào)易，現(xiàn)如今國富民豐，安康太平，此乃大喜！”

    “孤今夜召諸卿入宴，便是欲與諸位共慶。”

    聞言，席間一名中年男子捻著胡須，起身開口道：“王上可少說了一喜呀。”

    此言一出，不光是利昭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席上諸人皆流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樣，想聽一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利昭放下酒杯，伸手遙遙指向他，饒有興致地打趣道：“賀晟禎啊，賀晟禎啊，你這老匹夫都與孤做了兒女親家還是改不了愛賣關(guān)子的臭毛病，惹得孤很是好奇你所言的那一喜為何。”

    大王子烏奕看著岳丈，眉目間俱是一派輕松溫淺的笑意。

    大王子妃賀氏神情染上一抹驕矜之色，不經(jīng)意泄出幾分傲氣。

    賀晟禎朝著上首作揖一拜，故作玄虛，“臣所言之喜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緊接著續(xù)道：“若無王上治下有方，用人有術(shù)，哪來的如今這般四海承平，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景象，國家得王上如此賢君勤政愛民，勵精圖治，乃是喜上加喜。”

    他大手一揮，拿起酒杯，“王上赫斯之威，恩澤天下，乃百姓之福，渤海之喜，臣敬王上！”

    聞言，有些人暗地里嗤之以鼻，渤海國中論最會拍馬屁的非他賀晟禎莫屬，無時無刻不惦記著諂媚王上。

    雖說不屑于賀晟禎的諂媚，但是現(xiàn)下也不能表露出絲毫，其余臣工自是緊隨其后，跟著站起身來奉承，照著他那番話講上一遍。

    宮人將斟滿的酒杯遞至王上掌中，利昭背靠著王座，瞇著眼，抬手端了來，豪邁大笑道：“好，孤敬諸卿！今夜不醉不歸！”

    飲罷美酒，賀晟禎環(huán)顧群臣，蔑然一笑。

    麟鳳臺中輕歌妙舞，觥籌交錯，伎人彈奏著絲竹管弦，席間賓客言笑晏晏。

    在門外偏僻的一隅，兀然間碎步走進(jìn)來一名宮人，斂著焦急神色，俯身到賀晟禎耳畔一陣嘀咕。

    賀晟禎正是酒酣耳熱之際，驟聞耳語，腕子一抖，險些傾灑了杯中酒，眸中暗流涌動，面色不自覺緊繃起來，咬緊牙關(guān)，暗啐手底下養(yǎng)得凈是廢物。

    派去了那么多人刺殺，沒成想竟還是讓啟珩逃出生天，不止躲開了邊境的重重關(guān)卡，目下居然堂而皇之地入了王宮。

    宮人壓低聲音催問：“賀大夫，奴觀二王子氣勢洶洶即將抵達(dá)麟鳳臺，此事該如何是好？”

    賀晟禎眼睛輕瞇，捕捉到關(guān)鍵詞，兀然心生一計，緩緩攥緊了酒杯。

    “很好，既然來了，就別再想輕易脫身。”

    麟鳳臺外——

    漢白玉臺階下的白石御道前站滿穿著黑色甲胄的兵士，個個兒都是體格魁梧的精壯漢子，冷面執(zhí)戟，攔截住了欲往麟鳳臺中前行的二王子。

    夜下皎皎月色鋪陳著朦朧光影，白石磚面上拉長了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姿。

    啟珩負(fù)著手，面上神情淡淡，注視著十步開外的為首將領(lǐng)，今夜掌宮禁宿衛(wèi)的乃是左猛賁衛(wèi)大將軍孫騭。

    “喲，這不是二王子嗎？”

    孫騭長相粗獷，臉上還有一條長疤，看起來有些猙獰之相。

    他瞇著眼打量一會兒，完全沒有向啟珩要行禮的意思，“聽說您去長安慶賀天可汗大婚，順道又將自己個兒的終身大事也辦妥了，真是可喜可賀。”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眼神往啟珩的身后瞟了瞟，似乎在尋找什么人。

    “您的那位新婦怎么沒跟來啊，咱們這些兄弟正好想一睹大應(yīng)貴女的綽約風(fēng)姿。早聽聞這大應(yīng)的貴女們喜愛私下豢養(yǎng)面首，宴飲歡樂好不逍遙，也不知您迎娶的那位竇氏貴女身邊儲了幾個小情郎呀。”

    語中夾槍帶棒，惡毒之心昭然若揭，啟珩的目光冷凝如深水，孫騭之所以如此，起因是孫氏一族曾有人犯下過錯。

    彼時，孫騭向主審案情的左相申池求情，申池未曾通融，嚴(yán)格依照律例將那人發(fā)配去邊境采石。

    此后孫騭便記恨于心，再加上賀晟禎從中挑唆拉攏，孫騭也愈發(fā)不把啟珩放在眼里，處處針對。

    此言一出，猛賁衛(wèi)的兵士俱哄然大笑，目光中夾帶著齷齪的惡意，更有甚者連連起哄。

    “聽說竇氏貴女自幼體弱多病嬌養(yǎng)在深閨，那么柔弱不堪的身子要是養(yǎng)上幾個小情郎，還不得弄得嬌花凋零。”

    “那有什么，靈丹妙藥如流水一般入了竇府，名醫(yī)時刻候著，竇氏貴女還怕凋零了不成。”

    “你們說竇氏陪嫁來的妝奩里頭是不是還把小情郎們也一并送了來侍候。”

    “當(dāng)然了，小情郎跟著竇氏貴女的時日甚久，咱們二王子才幾個月，不過這也挺好，有人在旁指點，至少能少走彎路直奔主題。”

    “男人三妻四妾可稱風(fēng)流多情，女子豢養(yǎng)面首左擁右抱，合該稱什么啊？”

    “自然是yin——”

    下一個字即將從口中蹦出時，耳畔忽然傳來寶劍出鞘的泠然之音，那名咧著嘴笑的兵士倏然一頓，僵硬地扭頭垂眼看著抵在脖頸處的雪亮劍尖，猛地吞了口唾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望向執(zhí)劍人。

    “二王子……屬下一時失言……”

    聽到他的聲音都在發(fā)抖，齒關(guān)咯咯作響，啟珩斂著眼底聚攏的陰霾，抬眼望向因被搶了佩劍而面色緊張的兵士，又瞥了一瞥掛著滿不在乎模樣的孫騭。

    “既是失言，這根舌頭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冷劍的寒芒劃破黑夜一閃即逝，伴隨著一聲慘痛哀嚎，七尺男兒疼得癱倒在地不停翻滾，滿口鮮血汩汩往外涌，一條沾滿血的舌頭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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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暗流涌

    懲處了口出狂言的兵士, 啟珩的視線落在了另外幾個人身上，適才他們的嘴里亦是不干不凈。

    沉寂黑夜，兵士身穿的甲胄反射著寒光, 孫騭跨步上前，緩緩抽出腰間的刀, 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 宛如豺狼露出了森森獠牙。

    “二王子搶奪猛賁衛(wèi)佩劍, 亮刃于麟鳳臺外，意欲逼宮謀反, 對王上不利，吾等必將誓死護(hù)衛(wèi)王上, 將逆賊立時誅殺！”

    周遭的兵士依令行事, 形成合圍之勢將啟珩牢牢困住。

    原來他們打得是這個主意……

    啟珩神色冷沉，眼眸寒似凍了千丈冰, 用盡不入流的下作手段逼得他發(fā)怒，再誣陷他意圖謀反逼宮弒父, 當(dāng)真是好成算。

    尊貴的王子成為困獸，孫騭不掩猖狂得意的神情，昂著下頜, 吐出簡潔一字。

    “殺！”

    話音剛落，立時響起一串跫跫急促的足音, 一名灰頭土臉的宮人氣喘吁吁地跑了來，慌里慌張地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崇明殿走水了！”

    崇明殿乃是王上議政之處，最是重要不過的地方居然會走水，宮人和兵士都是干什么吃的！

    孫騭神情大變, 一把抓過宮人的衣襟, 厲聲質(zhì)問：“崇明殿如何會走水？”

    “奴……奴也不知, 請將軍快快去救火罷！”

    宮人神情怯懦，嚇得說話都直結(jié)巴。

    “報！將軍！宜景齋走水了！”

    又一名兵士從遠(yuǎn)處奔來相告，“眼下正值東南風(fēng)勢，如果再不去救火的話，不出半刻火勢便會蔓延至麟鳳臺，王上等一干臣工親眷皆在內(nèi)，理應(yīng)速速請貴人們避至安全之處！”

    大火借風(fēng)勢迅速躥燃，須臾之間風(fēng)中傳來灼燙的熱浪，孫騭抬首望向空中冒起的滾滾濃煙，復(fù)回頭看向崇明殿方向。

    漫漫火光映亮了半邊天，他的眼神帶著強烈的不甘，只差一步就可以取了啟珩的命，卻不得不止步于此。

    啟珩面色不改，冷眼旁觀滔天的大火吞噬金磚玉瓦，任是繡闥雕甍的宮闕都做了土，他的神情怕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救火！”

    情勢刻不容緩，孫騭恨恨地命令兵士收回刀趕緊去提水救火，兩處同時走水他儼然自顧不暇，左猛賁衛(wèi)悻悻然作鳥獸散。

    今夜乃是他掌宮禁宿衛(wèi)，倘使延誤了救火時機，面臨的下場將是性命不保，賀晟禎交待的誅殺二王子之計固然重要，但是與身家性命相比，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

    啟珩快步擋住孫騭去路，幽潭般冷凝的目光宛若盯著一個將死之人，在孫騭飽含慍怒的注視里抬起握劍的手重重地擲落長劍。

    “夜路難行，孫將軍定要仔細(xì)留神。”

    火情緊急危險，宮人不敢懈怠，趨步入麟鳳臺內(nèi)向王上稟告，絲竹管弦之音止息，宴飲正酣的場面驀然寂靜下來。

    利昭‘啪’地放下酒杯，容色微慍，顯然大為光火。

    “崇明殿和宜景齋相繼走水，那孫騭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便是如此值宿宮禁？孤養(yǎng)的犬只一旦遇見個風(fēng)吹草動都會吠叫示警，左猛賁衛(wèi)現(xiàn)今竟連條狗都不如，真是一群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