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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馭劫在線閱讀 - 馭劫 第105節

馭劫 第105節

    一聲聲砸進心坎,饒是鐵石心腸經由反復錘煉,也漸漸地撼裂了高筑的銅墻鐵壁。

    呼痛聲漸趨哀弱嘶啞,宮人身上的茶湯不停滴淌,身底下鋪著的西域進貢氍毹已經被弄皺,洇濕出一連串黃褐茶漬,裸在外的白皙脖頸掛著一道道燙傷瘀痕,面龐密密麻麻擠滿紅腫水泡。

    她的臉算是毀了。

    在座者紛紛覷向皇后,此宮人畢竟隸屬含涼殿,無論犯下何錯理當請皇后出面按宮規懲處。

    固然柳昭儀是事件中的受害者,但是她貿然在含涼殿里動手懲罰,無疑有藐視僭越之嫌。

    匯集萬眾矚目的焦點人物持著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的氣定神閑,老僧般坐禪入定,可謂穩如泰山,靜如止水。

    渲染妙麗眉眼的一筆筆秾色輪廓皆蘊著脫離俗世的淡漠,仿若秉持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鮮明態度,對一切熟視無睹,惜字如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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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弄是非(2)

    冷眼旁觀皇后的反應, 柳昭儀慢悠悠地握了條絲帕,細致擦手,唇際陡然浮現一絲輕蔑嘲弄。

    皇后此番倒也坐實了木頭美人的名號。

    金風一吹, 習習涼意徹骨,裹挾蕭瑟凋敝降服萬物, 不復葳蕤之貌, 千重宮闕皆褪了一副新顏色。

    連接樓闕殿宇的深長甬道, 一眼望不盡偉麗森嚴,秋暉映著磚瓦, 華麗中儲著經久不散的蕭索。

    甬道一端,兩個年青醫官的出現打破沉寂, 他們頭頂炙陽一左一右架著年邁的太醫令, 氣喘吁吁跑過漢白玉地磚,行過處徒余太醫令殺豬般聲嘶力竭地叫嚷。

    “鱉孫兒慢點!我要吐了!”

    “您忒矯情, 忍一忍罷。”

    其中一個醫官放緩步伐回懟了師父,颯颯涼風灌入幽曲廊廡, 兜頭吹冷了淋漓熱汗,三人冒出一身雞皮疙瘩,不由打了個寒噤, 他們騰不出手攏衣服,勻了兩口氣, 咬緊牙關箭步往前沖。

    太醫署至含涼殿的一段路程并不近,三人撐著酸疼腿肚子跨過門檻,瞄見皇后安然靜坐,漠著一張明顯無病無恙的俏容, 心口緊挾的巨石安穩著陸, 登時懈了精神, 一頭栽在氍毹上。

    宮人趕忙攙扶。

    太醫令一路被顛得頭暈眼花,氣喘如牛,立穩后顫巍巍地詢問情況。

    待明晰前因后果,他的臉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哐啷啷’跌進谷底,一邊遵照吩咐耐著性子替柳昭儀挑水泡涂藥,一邊不停腹誹來傳信的宮人。

    蠢東西凈瞎嚷嚷,說含涼殿出事,害得他以為皇后受傷,為了趕緊救治差點折進一條老命。

    “爾等來替她診治。”

    曠靜大殿,迂蕩的女聲回音混著一絲冷寒,分外突兀。

    在座嬪御無不面露驚詫,以為出現幻聽,怔怔地循聲張望,但見皇后遙指年青醫官,又指一指犯錯的添茶宮人,再度開了金口:“務必盡心竭力。”

    柳昭儀愕然抬首,看著醫官取藥醫治宮人,眼神一厲,咬牙忍著刺破水泡的痛楚,丟出一個眼色指示使女阻攔醫官,冷冷一笑,“小小賤婢竟勞駕皇后關心,真真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在接觸到殿中某個人的視線時,她似乎頓了頓,止住不陰不陽挑刺兒的口吻,話鋒陡轉,揚著聲質問:“只是不知皇后的體恤憐惜,是否是縱容宮人笨手笨腳的禍首。”言語咄咄逼人,宛如劍鋒出鞘犀利且迅捷的直中要害。

    直面迎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容盈與之短暫對視,刻意漠視了對方眼里明顯膠著的敵意,偏了偏頭覷向從始至終不發一語的賢妃,微微蹙起婉麗黛眉。

    短短的時間內,慕容湘變化巨大,摒棄了處處掐尖要強的好勝心,人愈發沉靜內斂,變得捉摸不透,進殿至今一直像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觀看殿中的鬧劇。

    賢妃貴為三妃之一,所坐席位離皇后很近,慕容湘似有所察,加深了嘴角的謔笑,黝黑透亮的雙瞳不躲不閃直視容盈,大大方方任她端詳。

    岑寂俄頃,二人錯開視線,消弭了無聲的對峙交鋒。

    這片土地上白骨壘砌,鮮血澆灌,奠定了輸贏。

    一步人間,一步煉獄。

    寸步不可踏錯,一旦輕忽大意會被拉入交錯刀光劍影的險境,周遭環伺的豺狼虎豹張著血盆大口撲上來撕咬分食。

    大明宮殘酷的生存法則,造就了無數勝者青史留名,也掩埋了無數敗者遺臭萬年。

    貌似平靜無瀾的水面只是暫時將暗流罩住,歸根結底是時候未到,不宜掀風浪。

    良久之后,容盈眸子脧巡過添茶宮人,神情染上一抹沉思,“依宮規,宮人傷了主子該獲何罪?”

    水芙與寧畫不在,殿里數司贊女官最有資格答話,電光火石間心中城府已定,“稟殿下,罪奴傷主按宮規杖五十,逐入掖庭,永生不能踏出半步。”

    五十杖,足以折進半條命。

    即使僥幸活下來,掖庭苦寒,往后留不留得住命,又是另一說。

    驚聞噩耗,添茶宮人猛地怔忪,雙目涌上昏黑,耳畔嗡鳴震響,強烈的眩暈感迫使她一下子脫了力,甚至忘記了藥膏敷臉的劇痛,攢力撞開醫官,匍匐著求饒。

    “殿下開恩,是有人絆了婢子啊……”

    話猶未盡,容盈卻不急不緩地叫宮人抬起頭,直視著一雙朦朧淚眼,視線久久釘在她身上,似要將一個人看透徹。

    “繼續講。”

    微涼的聲線好一會兒才響起。

    宮人竭力想穩住聲調,可惜驚恐的情緒割裂開嗓音,喉嚨艱澀,顫抖到支離破碎,“婢子未曾看清是誰。”

    宮人的袖擺委頓在地,像極了枝梢跌墜下的一朵殘花,堆積了滿身絕望凄涼,捂面慟哭,一手濕冷的潸潸淚水,提醒著是她自己掐斷了生路。

    風灌入大殿,吹散了幾近于無的嘆息,容盈水波不興的瞳仁掠過一抹淡淡痕跡,又悉數掩于深處。

    “待治好臉上的傷,自去伏罪罷。”

    伴隨皇后簡短的一句話敲定結尾,諸人手邊的茶湯已是涼透,一場又一場的好戲精彩紛呈,她們看得應接不暇,眼瞳炯炯有神,依稀閃爍著意猶未盡的光芒。

    然而——

    遲遲未盼得預期中針鋒相對的硝煙彌漫場面,不免有些意興闌珊,經了今兒一遭事,那九曲十八彎的心腸兜轉過幾輪,各自懷揣心緒,頗有番考量。

    人家欺負到家門口,皇后殿下猶自巋然不動。

    不知說她怯懦不敢吭聲,還是在夷羅山修出了一副和光同塵的無爭之心,胸懷大度量。

    總之,往后有熱鬧瞧哩。

    戲終人散,瞅著外面已近日薄西山,暮色漸攏,個別嬪御懶得繼續陪皇后枯坐耗時間,紛紛打起退堂鼓,恭謹地拜了拜,誠懇稟出看似正經實則沒什么誠意的借口。

    人家要走,容盈也不假惺惺挽留,眼尾余光瞥向刺頭兒——柳昭儀,目光流連于她裹纏厚實的手掌,默默頷首。

    太醫令不愧稱之當世華佗,不止醫術卓絕,包扎的手法亦是一絕,柳昭儀受傷的手看起來又白又胖像張蒸餅,讓人挺有食欲。

    替嬌貴的昭儀敷好藥,太醫令堪堪提起藥篋欲事了拂衣去,忽聞皇后召令,頓時頭皮一緊。

    “太醫令留下,稍后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準沒好事!

    太醫令偷偷腹誹,臊眉耷眼地候在一旁。

    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那廂,打退堂鼓離席的嬪御步履款款,距殿門尚有半步之遙,敏銳的捕捉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跡象,下意識驅使身體比嘴巴率先行動,重新蹭回席位坐定,不再著急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容盈漠然瞥過那幾人,嘴角輕扯,權當是默許了她們恣意看戲,“倒是趕巧,昭儀先前問了淑妃德妃兩個成語,現而今本宮也憶起一個不甚明了的成語,便想問一問你。”

    “妾才疏學淺,恐無法為殿下分憂。”

    柳昭儀抬都未抬眼皮,便不假思索堵了回去。

    “昭儀太自謙了,眾所周知河東柳氏世代以耕讀傳家。歷任家主極看重族中子女的詩書禮義,所以培養出的子弟皆很有出息,誕生過不少詩人文豪,本宮記得柳昭儀的阿耶是……”容盈不茍言笑的冷肅容色,多了一抹苦思的沉吟,顰著的眉舒展開,勾起眼尾笑了笑,薄弱笑意卻不達眼底,“一位文采斐然的詩人,昭儀自幼受著書香熏陶,定有能力替本宮釋義答惑。”

    話已至此,倘若繼續拒絕等于變相承認自己是草包,會拖累家族聲譽,柳昭儀斟酌再三,只能咽下婉拒之語,神情變得輕蔑,嗤了一聲,她倒要看看皇后耍什么花招。

    “何謂——”容盈故意滯了一滯,等吊起眾人的胃口,才徐徐道出:“越俎代庖。”

    皇后聲調平板冰冷,吐字清晰,眉目間縈繞的揶揄意味,無異于重重地摑了柳昭儀一記耳光,激得她白皙面皮浮著慍色,活像發怒的母大蟲。

    “妾的家世雖不比皇后尊崇,卻也好歹是圣人親封的九嬪之首。”

    但見柳昭儀大嗓門嚷嚷的理直氣壯,梗著脖子硬懟,端的是囂張無比,“殿下拐著彎子諷刺妾,未免以尊欺卑,便不怕來日您的所作所為傳進圣聽,玷污了您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嗎?不怕損了您一國之母的形象嗎?”

    撂臉子的速度比翻書都快,一看便知是做不慣吃黃連的啞巴,全然忘記了她初時就是這么折辱的淑妃和德妃,現下遭到以牙還牙便經受不住,要亮爪子反抗。

    “以尊欺卑總好過以卑欺尊,目中無人。”容盈厲聲斥道。

    已然是失去耐心膩煩了與她的糾纏,‘啪嗒’一聲扣下茶甌,茶湯撒出幾滴落在袖間。

    宮人欲上前擦拭,抬眼一瞟,皇后面沉如水,眉梢眼角透露著不虞,立馬收回邁出的腳,屏息跪倒。

    其余宮人俱紛紛跪下,以額觸地,不敢在此節點做額外之事。

    “淑妃、德妃位列三妃,品階比九嬪高上一等,此乃無可爭辯的事實,刻鵠類鶩也好,云泥殊路也罷。一切需循著現今的身份,莫因自己不適宜的言行而令眾人看笑話,毀了河東柳氏的臉面,枉費了滿腹詩書禮義。”

    容盈拂了拂沾袖的茶水,懶得與柳氏繞圈子,直接捅破薄薄的窗戶紙,挑明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至于本宮的地位形象,不勞昭儀費心,饒是圣人知曉本宮今日的作為,也絕不會說一個不字。”

    她打量諸嬪御的目光直白,幾乎洞穿人心,不掩飾冷淡嚴峻,如縛上一道無形枷鎖,威嚴氣勢竟和圣人頗為相像,“只要本宮貴為皇后一日,便一日執掌著后宮,眼里不揉半粒沙子,任何人任何事破壞了后宮法度,絕不容情。”

    反正已經撕破臉皮,索性將殺雞儆猴進行到底,倚仗貴為皇后的權勢,敲打敲打其余懷揣不軌之心者。

    柳昭儀頂著一張青了白,白了又紫的花容,兩片唇瓣直打哆嗦,一口老血哽住喉頭不上不下,堵得她火氣滯郁胸口,差點當場氣昏。

    “另外……”容盈微翹著嘴角,垂眼輕笑,曼聲道:“含涼殿的宮人犯錯自有女官處置,尚輪不到旁人當本宮的面兒僭越。”輕輕巧巧幾個字,顯示出不肯輕拿輕放的態度,淡淡乜一眼司贊女官,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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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自作孽

    在宮中熬度數載, 坐穩正六品司贊女官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輩,她從皇后的一個眼神里讀懂深意,一霎了然于胸。

    皇后勢必要見血方休。

    冷眼鎖定柳氏的使女, 目光漠然,仿佛在看一介死人, 方才她踢了奉茶宮人一記窩心腳, 典型的狗仗人勢作死。

    “宮中行事擅專僭越乃大忌, 容不得有人藐視皇后威儀敗壞宮規,昭儀的使女行差踏錯已成事實, 當鞭笞三十罰入掖庭,永服苦役。”

    司贊女官當機立斷, 叫人拘拿柳氏的使女, 見人猶自忿忿掙扎,臉色一沉, 自己個兒左右開弓先賞了她兩巴掌。

    皇后鐵了心要剪斷自己的羽翼,如果繼續對著干, 勢必要割舍掉心腹,目光觸及使女怯怯發顫的羸弱身軀以及益發虛弱的面龐,柳昭儀腦中意志恍惚一下, 產生了些微動搖。

    自幼跟隨,事無巨細, 情分深篤,焉能說舍便舍。

    “人是我從家中帶來的,即便有錯當罰,亦是我來處置她, 不勞旁人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