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成婚了

    吉時乃巳時一刻，正逢隅中，尚需再熬度三刻。

    事務(wù)全數(shù)處置停當(dāng)，宮人魚貫退避庭中肅立，房間內(nèi)的幾個宮人陸陸續(xù)續(xù)地搬挪冰鑒，容盈不錯眼盯著人，差遣她們，“就擺到腿側(cè)，多添些冰。”又抬了抬手，示意搖扇宮人加大風(fēng)力紓解燥熱。

    身畔兀然有一人蹲下身子，抱起妝奩盒熟練地揀起工具，她見勢將臉飛快扭向一邊躲掉涂口脂的氈筆，抬扇遮唇，蹙眉抗拒。

    “只是啟齒講話，用不著罷。”

    “冊禮事關(guān)重大，婢子的職責(zé)是替您理妝容，是以不容丁點瑕疵。”

    補妝宮人怯生生垂著腦袋，細聽腔調(diào)含混著懼意。

    “起來補罷。”

    容盈無意拗執(zhí)著去為難別人，也就松了口。

    話音將將落下，趕巧兒困意立涌，嘴里逼出一個小哈欠，一線瑩光打著轉(zhuǎn)兒，燒燙了眼眶，眼皮子比墜了兩塊秤砣還沉，浮現(xiàn)少許倦色。

    方不過雞鳴戒旦，她便與外庭伺候她的宮人一并起的床，自覺履行自己婚儀主角的職責(zé)。

    后院引入了山林的一眼溫泉，獸首口中溫泉水涓涓流淌而出，池面飄浮著花瓣漾開淡香，熏蒸肌體，酥了筋骨軟了手足。

    攏共八個宮人服侍搓洗了小半個時辰，出浴的時候腦袋已經(jīng)昏昏然，腰帶剛剛系好又被一群人簇擁著坐下妝扮。全程仿佛是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脂粉打在臉上力度輕且柔，堪是縷縷春風(fēng)拂面帶人重回了春困時節(jié)。

    偏生倦得再厲害，也要凝聚毅力拉上下眼皮子的架不瞌睡，顯示一派凜然寶相。

    不睡，她能忍。

    但，脖頸承受來自頭部的壓力，稍做些動作會牽連一堆衣飾，又沉又重的行頭相當(dāng)累贅，略歪一歪也是奢望。

    她委實是捱不住難以動彈的苦，且一件接一件纏粽子式的穿法忒厚重以至冒汗，不得不頻頻修飾妝容好生麻煩。

    有賴外庭宮人嗓門兒拔的調(diào)子高，事關(guān)天降瑞象的瑣碎私語入耳溜了一遭，倒是令她稍稍提起了興趣，分散了注意力。

    龍與鳳凰是至圣祥瑞，神明的化身，龍象征天子，鳳凰象征皇后，二者高貴至尊。

    世人皆篤信瑞象現(xiàn)世于天下萬民是偌大的福澤，卻全然不解鳳凰會涅槃。

    待到浴火重生，灰燼散盡之時終將九九歸一。

    有道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依。

    這現(xiàn)世的瑞象難辨好壞……

    一晃神的時候，旁側(cè)宮人殷勤呈上一枚香薰球，提神醒腦的清涼氣味熏著鼻翼翻涌上頭，立馬沖散瞌睡蟲大軍，累怠感得到大大減輕。

    可是唱罷一出又一出空城計緊鑼密鼓登場，陣陣腹鳴不客氣的叫囂著，她皺著臉不得不正視起五臟廟的控訴。

    迄今為止，水喝了寥寥數(shù)口，晨間食下的一枚雞蛋和兩塊糕壓根兒不管飽，尚宮看得牢不許過量飲食，道是冊禮時辰長途中易出岔子。

    忍字頭上一把刀，她咬牙挺著，終于在祈盼中捱到了吉時。

    禮官贊相，鹵簿奏響鐘鼓雅樂。宮人支儀傘、五明扇導(dǎo)從而出，嚴(yán)妝麗人步步生蓮走過氍毹來到庭院之中，面朝鋪陳禮器的香案屈膝而跪。

    使者娓娓宣讀冊文，等尾字收了音已是一炷香之后的事。

    容盈身上早已覆了一層薄汗，發(fā)髻間的汗?jié)窳税l(fā)絲，折射油亮潤澤的光，稽首叩謝過皇恩，須繼續(xù)跪著聆聽頌辭。

    頌辭內(nèi)容繁長，禮官的語速不疾不徐，眼看日頭漸趨毒辣，她偷偷掐了掌心，強迫自己挺直脊背，衣襟肩頸的汗水洇透素紗中單，膝蓋跪到完全無知無覺。

    當(dāng)使者奉至典冊寶綬，如畫眉目撂下了生硬，眼尾勾著極淺的笑，雙手接過田太尉手中象征皇后身份的冊寶，指尖碰觸那一霎，心里并未迎來希冀的如釋負重，反倒擔(dān)下奇異的重量。

    “禮成！”禮官高唱：“行參！”

    眾人齊齊跪伏，山呼頌辭。

    燦金鳳冠垂墜的流蘇摘取了日光熾烈的溫度懸蕩在耳畔，鳳頭釵炫目靡麗的色澤晃著光暈。

    容盈神思空茫一息，終是慢慢堅定了神色，執(zhí)著冊寶徐徐轉(zhuǎn)身，嫻靜容顏沉著淡然神態(tài)，平靜的眉宇間蘊有不怒自威之勢，袆衣盛裝展現(xiàn)出大應(yīng)國母的莊重大氣，俯視蕓蕓眾生匍匐足下，單掌向上微抬。

    “免禮。”

    儀式暫告一段落，使者回宮稟報，尚宮引著皇后折返閨房，卸除行頭換回常服休憩，奉迎儀式定于黃昏舉行，因此白日里剩余的光景尚清閑。

    前腳恢復(fù)了一身輕，后腳就享用到水芙與寧畫備的槐葉冷陶，是何其幸福的事啊！

    碎冰汀過撈出，澆拌熟油佐料，點綴剝了殼的蝦rou，有道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色香味俱佳。

    容盈看得食指大動，撈起筷箸，蘸著咸齏湯吃了整整一碗，口感涼爽筋道又不寒身子，好生舒泰。

    撂下碗盞，雙足一蹬，徑直歪上了榻，虛闔著眼注視水芙寧畫掩門退下，發(fā)出心滿意足地喟嘆：“未來也不知誰家兒郎有幸穿上這樣貼心且善解人意的小棉襖，那可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長安大街——

    南衙十二衛(wèi)與北衙禁軍的羽林衛(wèi)鮮見的集體出動執(zhí)行戍衛(wèi)任務(wù)。身高八尺的健漢肩披明光甲，步伐鏗鏘，腰際陌刀泛著湛湛寒光，士兵訓(xùn)練有素嚴(yán)控著各條街道分隔開百姓，高舉火炬燃亮了道路。

    奉迎使者乘輅車出丹鳳門，率鹵簿抵達萬府，隨行文武官員分列迎候，不約而同地瞄準(zhǔn)萬靖，揚起大大的笑臉蜂擁著圍住人，嘴皮子上下一碰，好話一籮筐接一籮筐。

    “恭喜萬郎，令妹得冊皇后，延續(xù)了太祖和江夏萬氏先祖的盟誓，真乃美談一樁，萬古長青啊！”

    “蒙列位帝后庇佑，圣人福澤深厚覓得意中人，不單是皇室之喜，兼是蒼生之福。”

    “睹萬郎風(fēng)采，乃不二賢才，皇后必也性稟溫良、賢淑柔靜，堪擔(dān)教化天下女子之重責(zé)。”

    作為皇后兄長兼代雙親送嫁之責(zé)，萬靖順理成章成為臣工恭維的對象，他笑著與人應(yīng)酬，一口一個世伯兄弟的熟絡(luò)喚著，唇舌不輸久經(jīng)沙場的老手。

    待四兩撥千斤，打發(fā)走幾個舌燦蓮花的官員，盯著他們背影，萬靖眼神幽冷，暗啐了聲兩面三刀。

    幾日前蹦著高兒反對滿滿為后，目下假惺惺裝樣子，要不是大喜之日不宜鬧事，他早就……

    遙聞贊唱聲，一行宮人執(zhí)羽儀引路，鋪出別開生面的排場。

    萬靖立時蕩除眼底陰霾，換了一副面孔，他要高高興興的送meimei出嫁，不能因為那些腌臜玩意兒影響心情。

    meimei每走來一步，他眼前便閃現(xiàn)過幼時一幕幕的場景，走馬觀花般浮現(xiàn)流轉(zhuǎn)，一切都恍如昨日，點滴傷懷愁緒凝聚縈心。

    總跟在他身后喚阿兄的小女孩長大了，一點點變高變瘦，又在最美好的桃李年華，穿著鈿釵袆衣出嫁了。

    羽儀停步跟前，萬靖一瞬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笑容。

    遮面的描金絲錦紈扇后，容盈露在外面的黝黑眼瞳清亮又明凈，飽滿的精氣神令整個人容光煥發(fā)，眼尾暈著薄薄胭脂，倒應(yīng)和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紅’。

    吾家有女初長成，奈何不敵別家養(yǎng)了頭會拱菜的豬。

    萬靖強斂千般不舍鄭重地執(zhí)了君臣之禮，獻上衷心的祝愿。

    “愿皇后殿下與圣人鴻案相莊，螽斯衍慶。”

    “阿兄。”

    容盈隱去惻然的淚光，這一拜意味著自此她與至親橫亙天塹，要謹(jǐn)記作為大應(yīng)皇后的身份和責(zé)任。

    大門外，御者執(zhí)策恭候，馭十二駕蒼龍駒，鞶纓玉鑾，輪金根朱牙，其箱飾金嵌翟羽，刻鏤云鳳、孔雀，繡紫絡(luò)帶，畫帷銜繞，橫轅施立鸞鳳首，香匱飾以螭首設(shè)香爐插翟尾。

    綿綿禮樂聲中，萬靖親自送meimei登上重翟車，深深地凝睇啟程的鹵簿，遠眺著大明宮的方向，靜默須臾。

    “但愿你不會食言。”

    天子立后，普天同慶，萬民相賀。

    長安一百零八坊花燈齊燃，處處火樹銀花，一簇簇絢麗焰火同一時間自東南西北交織著亮徹夜空。

    夜色中的云端劃過溢彩流光，盛開姹紫嫣紅，尤屬太液池畔和芙蓉園燃放的焰火最是恢弘華麗，巧匠耗時年余打造，綻如龍鳳呈祥，散如流星飛瀑，統(tǒng)統(tǒng)落入九重宮闕美不勝收。

    玉樓金殿，飛檐反宇，嵯峨高聳，桂殿蘭宮綴滿煌煌繁燈,重翟車暢行至含元殿外，宮人稽首迎拜。

    丹墀之上早已佇立了一道顯眼身姿，烙進溶溶清輝，皎若蟾宮玉樹，龍章鳳彩，好比謫仙落凡，玄衣纁裳，上下繪十二章紋，頭束十二旒冕冠，黈纊充耳，正是南宮旭。

    一雙烏眸蘊著通明燈火的溫度，映出熠熠光輝，柔情凝結(jié)滿眼，入了迷般追隨著那個徐徐走來的麗人，描摹著寸寸顏容，面上浮出了笑容。

    那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

    “滿滿，我來接你了。”

    緋紅錦履姍姍邁過最高一級玉階，長睫下翦水秋瞳微動，容盈斂著淺淺的笑意看向他，發(fā)間的鳳釵羽翼高振，嵌寶石鳳眸流溢璨光，與玄衣肩頸處繡著的龍目相對，一雙璧人站在一處相顧莞爾。

    “夫君。”

    一只柔荑放進了伸來的寬厚掌中，唇齒呢喃仿佛有著撩人心魄的魔力。

    南宮旭雙瞳泛著灼光，直勾勾瞧著容盈，愈看愈壓抑不住一霎冒出的激蕩念頭，他想學(xué)毛頭小子肆無忌憚地把諸事拋之腦后，將滿滿藏起來日日只可面對他一人，只能對他笑。

    十指緊扣的力度催發(fā)了胸口某種隱秘的悸動，將秋夜帶來的薄寒悉數(shù)融化在牢牢牽住的掌心之間，他嘴角抑不住上翹的弧度，指尖勾纏著她的纖指追逐嬉戲，啞聲道：“再喚一遍。”

    指間傳來癢意，容盈憋笑憋得辛苦，穩(wěn)持的端莊典雅一秒破功，似怨似嗔地睇他一眼，小聲駁斥：“不喚，沒聽到就罷了。”

    “哦。”

    南宮旭淡淡一應(yīng)，也不惱火，投去飽含深意的瞥視，悠哉一笑。

    好飯不怕晚，他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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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瀛洲島

    含元殿——

    帝后款款相偕入殿，步過金磚雕欄，百官使節(jié)一時間怔怔未動，視線緊緊相隨，端嚴(yán)禮樂倏忽吵醒了驚艷于二人容貌的臣工，斂目揖禮送上真摯祝頌。

    鏘鏘妙樂，歌舞升平，群臣觥籌交錯，品佳肴珍饈，共享宴酣之樂。

    酒過才半巡，圣人便敲著額，坐姿已漸歪斜，眼神迷離，一副酒氣上頭的薄醉樣，連笑容也變得醺醺然，搡開高澹的攙扶，執(zhí)著杯硬要與永王世子拼酒。

    他足下蹣跚的步子直看得永王世子心驚rou跳，忙不迭奪回酒杯，侃侃地講了番體面話周全了禮數(shù)，同幾位宗親揖禮恭送了圣人。

    不承想，此舉急壞了眾使節(jié)……

    藩國使節(jié)有心恭維天朝上國，欲花式拍龍屁討好處，皆道酒過三巡醉意朦朧，趁著那時候多討些，未嘗不可。

    偏偏算漏了圣人提早離席這一茬，白白錯失良機。

    有不甘空手而歸的使節(jié)生了壞心，慫恿著他人出頭做靶子。

    林子一大不乏有笨鳥，竟還真有一個扶余使節(jié)上了當(dāng)，顛顛兒追出殿欲攔圣駕，好在齊贄手疾眼快拽回了人。

    扶余使節(jié)傻不愣登的瞠著眼，滿臉不悅，cao著生硬的大應(yīng)官話責(zé)問：“齊相公攔我做甚？我要向尊貴的天可汗進獻我國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