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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劫 第38節

    跟我斗,還是太嫩。

    放下正看的書冊,楚黛放松身體靠上背后軟枕,持著盞飲了些酪漿,捏著枚金鈴炙送進口細嚼慢咽,不忘抓起一些遞給夜哲,“夜護衛且嘗嘗我們人間的美味糕點——金鈴炙。”

    “多謝娘子。”夜哲喜出望外,美滋滋地接來。

    “雞蛋和以酥油灌入鈴鐺形模具中,烤制成功后即為燦金色,故名曰金鈴炙,趁熱吃最好不過。”楚黛蔥段般的手指捻來透花糍,揚手對透過窗欞的融融日光來回翻看,巧笑嫣然:“而這種糕,晾涼冷卻后再享用最佳。”

    夜哲注視她上翹的唇和盈滿笑意的眉目,心中一蕩,不覺間柔聲道:“還是趁熱吃最好,糕里桃花形的餡料一旦晾涼后口感便有點發膩發黏,沒有熱時那么好吃。”

    楚黛凝目盯著夜哲,兀然掩唇輕笑,取來一旁的白帕塞給他,“夜護衛且擦拭下唇際的靈沙臛。”在他不解的視線里解釋道:“靈沙臛乃是過濾掉熟豆泥里的豆皮制成的豆沙,透花糍中的‘桃花’便是由此制成。”

    目睹對方揩拭的動作一僵,并且發出心虛的干笑,兩靨的笑容不由加深。

    將剩余的金鈴炙灌進嘴,夜哲‘咔嚓咔嚓’嚼得響亮,末了狠狠地咽下去。

    盛干果的琉璃盤里,一堆琥珀色核桃吸引了楚黛的注意,她取來顆核桃掂了掂,看著盤側專門開核桃的精巧鐵鉗,遲疑了一下,上次掌心硌出一片紅印子才砸開吃到仁兒。

    將將要喚人砸開的時候,斜刺里伸出一條胳膊輕巧端走整盤核桃。

    夜哲修長的手指隨意擒住三顆,稍發力,指縫間便揚揚灑灑落下了核桃堅硬的外殼,三顆剝得完整干凈的核桃仁,立時呈現于目。

    “請慢用。”

    “厲害。”核桃仁甚佳的滋味使楚黛笑容愈發明媚,此刻某人倒很有眼力見兒不停開核桃,且玩出了花式開核桃的技術,直叫人眼花繚亂。

    滿頭大汗的郎君為搏佳人歡顏,花式砸完核桃又花式剝花生、花式斟茶倒水,末了問她:“娘子可還滿意?”

    “滿意——”楚黛閑閑支頤,“滿意到讓我想起一句‘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是有事相求?還是怕我盛怒之下會逐你出府,意在彌補挽救?”眼尾輕輕上翹,明潤的瞳孔蘊著淺笑,仿佛對一切了如指掌。

    夜哲誠懇道:“說實話,以前我未有過當護衛的經驗,所以有時候難免腦子抽風,犯些低級錯誤惹娘子不順心,但是……”語聲頓了俄頃,終是苦思冥想理出了頭緒,虔誠續道:“您莫往心里去氣著自己身體,畢竟氣大傷身。您若傷及心肝,那我的心肝亦會痛苦;您若傷及肺腑,那我的肺腑亦會——”

    “夠了!”楚黛喝止他,再說下去就快惡心吐了。

    “我還沒說完……”

    “我都懂。”她感到陣惡寒,猝然拍案而起,“不覺坐了許久,倒有些眼酸疲乏,爾等隨我去后花園逛逛。”

    趁隙,雪嫣同冰嫣箭步沖上前拱開夜哲,將他遠遠隔離,無視那道充滿憤怒的瞪視,依舊笑瞇瞇服侍著主子。

    俗語有云:好男不跟女斗。

    何況……白澤族少主更不能與兩名女子一般見識。

    夜哲用袖子擼了把臉,嘴角牽出一抹諂笑,巴巴兒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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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拾花葉

    玉蕊林中芳馨馥郁,濃密花葉掩著一輪旭日,細碎的陽光從隙間篩落,樹影交錯縱橫,宛如碧波中柔軟的藻荇。

    置身冰晶瓊玉筑造的一方天地,楚黛攀下一枝玉蕊嗅聞,朱唇染上渺淡花香,心情大好間吩咐道:“去拿幾只籃子摘些玉蕊花。”

    制成干花裝進香囊或制為香丸,熏衣熏屋都甚好。

    冰嫣笑著踅身去取,雪嫣則四下轉悠,打量著哪株樹的玉蕊綻得好。

    原地徒留一個茫然的木頭樁子夜哲,撓了撓頭,暗自忖度哪處能有他用武之處的地方,在快要抓下綹頭發時,終是想出獻殷勤的方式。

    他昂首挺胸疾步至楚黛身畔,朝其正觀瞻的一株玉蕊樹,旋身飛踹出一腳。

    ‘唰拉’——

    一聲驚天巨響把雪嫣駭住,忙向聲源處張望過去,霎時目瞪口呆。

    一株約有三十年光景的玉蕊樹頂著光禿禿的細密樹枝迎風招展,灰褐的枝干缺少了花與葉的點綴,佇立眾樹間顯得尤為凸出,樹下的翠葉白花蓋起半人多高的模樣。

    雪嫣沒發現娘子的蹤跡,反倒是半人高的翠葉白花下傳來響動,頓生出不妙的預感。

    奔回來的冰嫣恰好趕上這一幕場景,腦子一懵,結結巴巴道:“娘子該不是在……在那里頭?”

    話音剛落,半人高的翠葉白花底下便傳來動靜,一個鴉黑的腦袋突然冒出,夜哲哀怨的聲音響起:“咳,快拉我一把!”之后刁鉆的噴嚏一個接一個,打得驚天動地。

    倆使女用手又刨又挖還拿籃子往外舀,終是將娘子從夜哲身底下挖了出來。

    看到完好無損的娘子,兩人激動得熱淚盈眶,攙起主子替她撣除衣裳的花葉塵土后,又生怕磕著哪兒,疊聲關切詢問。

    那廂,有人圍前圍后殷殷關切,孑然被晾于一旁的夜哲一臉蕭索瑟瑟,彈掉衣襟上徐徐爬行的綠蟲子,踹了腳地面的玉蕊花葉。

    楚黛撫向仍泛著微微痛楚的胸間,憶起花葉轟然墜落時,一道人影自旁飛身撲倒自己,護在那堅實的身軀下,當花葉徹底堆積掩埋住,眼前沉入昏黑,清淺的呼吸染上芳馨交纏在一起。

    一顆毛茸茸的頭顱猛烈地撞進兩胸之間,驟爾沖散了溫香旖旎……

    觀娘子臉色青白不定,冰嫣憂心忡忡,“要不要婢子請醫師過來瞧瞧。”

    “不必,我無礙。”楚黛提步走近夜哲,僅用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咬牙低啐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登徒子便永遠是登徒子,虧我以為你是個好的,竟是我看走了眼。”

    莫名挨了一頓訓,夜哲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我怎么你了?無理取鬧……”舌上的‘鬧’字甫出口,便接收到凌厲駭人的眼刀,恍然間咂摸出眼刀中裹挾的意思。

    在花葉底下壓著的時候,腦袋承不住玉蕊花的負荷,壓得他直接撞進一對挺翹的豐碩綿軟里,事后回想錦緞訶子下的柔軟以及女兒家的體香……

    夜哲閃爍的目光,不由自主瞄向她姣美飽滿的輪廓,玲瓏的曲線彰顯出身材的凹凸有致,賦予見者血脈僨張的沖動。

    察覺徘徊胸前的鬼祟目光,楚黛慍怍不已,一時間想生剝活剮眼前之人,神情卻有所顧慮,偏又氣得狠,抄起個竹籃子扣在他腦袋上,“膽敢再瞧一眼,便剜掉你的眼喂魚!”憤然掃向一片狼藉的地面,陰惻惻道:“眼下給你兩種選擇:一是你將這遍地狼藉用手一片片拾干凈,不準借助術法和工具,幾時收拾完幾時才能吃飯。”

    夜哲發出抗議:“你想累死我啊?絕對不行!”

    還不讓吃飯,腦子叫驢踢了的人才會答應。

    “二是你立刻滾出府,日后發現你再敢踏進府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

    “哎呀,開個玩笑何必當真,我這便收拾。”

    夜哲一秒變臉,扯出諂笑,俯腰捻住一朵玉蕊深嗅,神情陶醉,裝進籃中再捏了片葉擱進去,笑容如沐春風:“這樣的速度可還滿意?”又問是否要以匍匐抑或其他方式撿拾,好像把‘腦子叫驢踢了的人才會答應’之事拋到九霄云外。

    “繼續。”楚黛笑盈盈囑咐道:“冰嫣留下看守,雪嫣隨我回瓊琚齋調來奴仆不錯著眼珠看管夜護衛。”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夜間也須保持警醒,以防有人混水摸魚。”又乜了他一眼,折身怫然離去。

    云海間一線彤暉悄然剖露,洇染出沉沉暮色,斜陽浮光搽上玉琢雪砌的花林,雪白花瓣薄染著胭脂羞色,林間清風徐徐,像嬌蠻的少女撩撥著滿地落英,香花翠葉飛舞,最終又打著旋兒的飄落。

    兩名虎背熊腰的灰衫壯漢各執一棍立于樹下,面容嚴肅,虎視眈眈的眼神盯住彎腰捻花的人。

    兀然間有一人暴跳怒喝,嚇得夜哲‘啪嘰’一下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呸呸……”夜哲爬起來吐掉嘴里塵土,抹了把嘴,惡狠狠地指著一名蓄著絡腮胡的壯漢,破口大罵:“你鬼吼鬼叫什么,是吃錯藥還是尾巴被砍了,信不信我揍你!”

    膀大腰圓的壯漢喪著臉,急得抓耳撓腮,絆絆磕磕解釋道:“俺不是故意的,剛才有條這么老長的蟲子爬到俺腳邊。”

    他張開中指與大拇指比出一拃寬的長度,撓著曬得黝黑的臉,靦腆一笑:“俺打小最怕蟲子,所以乍見就被嚇住哩,對不住哦。”

    夜哲翻個白眼,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怕蟲子,簡直沒誰了。

    另一名面帶青色胎記的壯漢咳了一咳,持棍戳了下同伴,粗聲粗氣道:“天色不早了,請夜護衛繼續收拾。”

    “……”

    哪壺不開提哪壺。

    丟出個涼颼颼的眼刀,夜哲忿忿撈起一捧花葉扔進籃子,孰知一壯漢持棍橫于籃前,聞得一聲呵斥:“且慢!”

    頭頂這位俊護衛冒火的眼睛,面帶胎記的壯漢拱手抱拳,聲若響雷:“娘子吩咐你一片片拾干凈,適才你撈了一捧,實有悖娘子之意。”

    “行,算你厲害!”

    壯漢擺擺手,“不客氣。”

    朦朧黛色斂去霞光,漸染出昏暗,一彎月牙攀上空中,寥寥星子跟著顯露真容。

    蒙昧花林間,奴仆們井然有序地抱來數十座嶄新的錯金銀燈柱子,揭開絹紗燈罩,插上嬰兒手臂粗的燈燭次第點燃,亮起的明芒驅散昏暗,林中宛如白晝,連角落的塵埃也纖毫畢現。

    三名使女踏著光華而至,為首的使女面色冷清,朝兩名壯漢頷首,“二位辛苦,娘子特命我送來酒饌羹肴、席褥棉墊。”

    她身側的使女擱下東西開始鋪整。

    兩名壯漢對她拱手一拜,“煩請爾思娘子替我等轉達對娘子的謝意。”

    爾思余光瞟向探頭探腦的夜護衛,忖著離開瓊琚齋前娘子的話,便清了清嗓,揚聲細數每道菜肴。

    “娘子體恤二位,特命小廚房備下兩壺縹醪酒,蒸了蟹黃畢羅和豬肝畢羅,燉了黃芪羊rou湯,還有魚鲊、莼羹、同心生結脯、黃金雞、八仙盤、紫龍糕、貴妃紅。”

    呆望著蒲席上的饌食,倆壯漢吞了吞口水,不光是他們看呆眼,連夜哲也呆住,眼神緊黏琳瑯菜肴,不停咂嘴,五臟廟發出鳴響。

    使女鋪好席褥束手退回原位,爾思便啟唇告辭。

    等她們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倆壯漢撂下棍子,盤腿坐上鋪墊厚實的氍毹席子,繁麗花紋與綿柔觸感讓兩個漢子咋舌,又摸著疊得整齊的布衾,感受里面蓬松的棉花,不禁感慨:“娘子拿新制的布衾氍毹給俺們用,真是大方!”

    換作百姓家,這些東西也只有過年期間才會拿來用,再觀香噴噴的饌食,外邊食肆里怕是一盤便要三四緡錢或許更多。

    絡腮胡壯漢揭開紫砂罐的蓋子,盛了黃芪羊rou湯,一勺子湯并rou進口,霎時眉開眼笑,鮮醇的濃湯包著燉得綿爛的羊rou,不用咀嚼即可咽。

    面帶胎記的壯漢自嵌螺鈿食盒里端出猶自冒熱氣的蟹黃畢羅,抓起一個咬了口,薄透的面皮子被咬出道弧形,里面滿滿的蟹黃餡料溢出了些,勾人的鮮香味彌散于空氣中,引來某人的垂涎。

    一束灼熱目光緊黏二人,吃東西的速度不由慢下來變得不大自在,又聽那一聲賽一聲擂鼓般的腹鳴,頓感吃下的食物化作滿滿的負罪感。

    覷向仍拾花葉的夜護衛,二人有些觸動,遙想昔日進府當差,他們沒少受主子和府中家生子的搓磨,吃盡苦楚才熬出頭。

    回過頭看夜護衛落魄的境遇,不禁產生憐憫與惺惺相惜之情,絡腮胡壯漢確定周遭無人后,低喚道:“夜護衛,快同俺們一塊吃點東——”‘西’字尚未發出,一道人影飛速竄至蒲席上,粗魯地抓起八仙盤中半只烤鴨大快朵頤起來,壯漢哽了一哽,斟了杯縹醪酒放到他跟前,“別噎著,俺們不同你搶。”

    夜哲埋首嚼著鴨rou,抽空對兩個壯漢道了謝:“你們人真好!”

    烤鴨真香,人間的美食好多啊。

    絡腮胡壯漢露出兩排白璨璨的牙齒,“別客氣,咱們同為大娘子當差,彼此間理應相互照應,說起來俺們倆能吃到這些佳肴,還全賴夜護衛你呢!要不是你被罰,俺們也撈不到這個美差,以后能多來幾次也挺不錯哩。”

    面帶胎記的壯漢亦附和表示贊同。

    “……”

    為何他的口吻好像很高興,且還有種期待下次繼續被罰的意思。

    夜哲干笑兩聲。

    “說來你是怎么得罪的娘子,她為啥要罰你撿花葉?”面帶胎記的壯漢連飲了五杯縹醪酒,借著酒勁,了當的問出令他好奇的問題。

    娘子性格冷淡鮮與奴仆玩笑,更鮮少真正責罰底下人,頂大天是重重斥一頓,抑或打發到其他地方干兩天苦活累活,之后便再沒什么。

    給夜護衛的懲治是破天荒頭一回,因此他們都很好奇是出于何事罰得這么重。

    兩束寫滿八卦的目光射來,夜哲恰吸溜了一口莼羹,一個沒注意被狠狠嗆著,撕心裂肺地咳了片刻,通紅著臉打了個哈哈。

    總不能說他撞到楚黛的胸,被誤以為是占便宜的登徒子,方才得了如斯的搓磨。

    見他不欲多言,壯漢咬一口魚鲊,搖首唏噓:“唉,不提也罷,接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