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淺淺坐了下來，笑著說：“話是如此，但你認為此事有幾分真？”

    常百業(yè)盯著建文報上的署名，咬牙說：“十成真，不需質(zhì)疑。”

    侯淺淺微微皺眉：“就因為是內(nèi)閣與建文皇帝寫的文章？”

    常百業(yè)端起茶壺，給侯淺淺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認真地說：“建文皇帝不是一個說空話的人，他雷厲風(fēng)行，文治武功，威望與人心俱在，根本不可能撒謊，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何況，鄭和水師一去近五年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铮硪恍┥衩刂铮磭L沒有可能。”

    侯淺淺眨了眨眼：“若是真的，他們一定找到了仙島，在仙人那里乞求來的寶貝種子。”

    常百業(yè)哈哈大笑：“志怪之言還是算了吧，南洋貿(mào)易這都幾年了，也沒見到誰遇到什么海龍王。聽說禮部以超高規(guī)格準備迎接鄭和水師，現(xiàn)在朝廷又將其比肩孔圣人，可見鄭和此行所獲頗豐。說不得他們手里有不少寶貝，若是我們能接洽一二，或可以大賺一筆。”

    侯淺淺連連點頭，有些心疼地說：“與韃靼的所有交易都停了，我們損失可是不小。現(xiàn)在轉(zhuǎn)而去找瓦剌買羊毛，路途遙遠不說，還多了個沈一元。夫君，你說我們要不要運作一番，安排人與韃靼交易，現(xiàn)在韃靼無法出貨，是壓價的好時候……”

    “不行，絕對不行。”

    常百業(yè)伸出手，彈了下侯淺淺的腦門，責(zé)怪道：“往日里你精明的很，怎么遇到點損失就糊涂起來。朝廷禁令，不允許任何大明人以任何方式與韃靼做任何交易，若我們暗箱cao作出關(guān)貿(mào)易，成了是海利，可敗露了呢，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侯淺淺揉了揉腦門，跺了跺腳：“還不是因為朝廷禁令，咱家多少買賣靠著韃靼……”

    常百業(yè)何嘗不rou疼，韃靼每年可常家?guī)淼睦刹辉偕贁?shù)，晉商壯大的背后就是出關(guān)貿(mào)易，可現(xiàn)在出關(guān)貿(mào)易直接關(guān)了一大半，別說羊毛進不來，就說那些獸皮、東珠等等，都進不來。

    “安排一批人去東北吧，論物產(chǎn)豐富，東北可不輸給韃靼。朝廷在移民，軍隊在開荒，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不少好東西，千年的靈芝、人參也都出現(xiàn)了，不妨在東北設(shè)一個藥園子，過渡一段時日。朝廷封鎖韃靼，也不可能十年二十年。”

    常百業(yè)看向輿圖，指了指東北方向。

    侯淺淺思索了下，點頭應(yīng)著：“劉掌柜在東北送來的消息確實可喜，那里有些女真人弓馬嫻熟，雇來采摘藥材，打些上等的皮子，倒是可行。”

    常百業(yè)轉(zhuǎn)過身：“給劉掌柜去一封信，讓他進入朝鮮，看看能不能從朝鮮進一批藥材，這京師里有年份的上等藥材可不多。另外，讓他帶人打探下，能否從朝鮮前往日本，做點買賣。”

    侯淺淺吃了一驚：“日本，為何？”

    常百業(yè)從桌案上拿出一本書，掀開其中一頁，遞了過去：“日本盛產(chǎn)白銀與黃金，現(xiàn)在日本國被封在四島之上，根本就無法對外貿(mào)易，若有商人船隊前往，貨物價必高，利也豐厚。”

    “可朝廷已經(jīng)與日本國宣戰(zhàn)……”

    “朝廷并沒有禁止與日本國交易，不是嗎？何況是借朝鮮之手去貿(mào)易。當(dāng)然，你也莫擔(dān)憂，我只是差人打探打探。建文皇帝對日本國沒有好感，說不得我們生意還沒開始，日本國就被大明水師給滅了。”

    常百業(yè)看著輿圖，語氣輕松。

    侯淺淺白了一眼常百業(yè)，滅國之戰(zhàn)哪里是那么容易打的，不過去打探打探，總是無妨，反正朝鮮也有不少貨物可進。

    “那鄭和水師這邊？”

    侯淺淺問。

    常百業(yè)拿起建文報，嚴肅起來：“無論真假，鄭和水師遠航近五年是不爭的事實，僅如此漫長的遠航就足以讓人敬重，自然要去看看。”

    一座尋常的院子里，紀綱看著建文報上的消息，猛地將建文報摔在地上：“荒唐，建文皇帝竟是如此荒唐，畝產(chǎn)十石，鄭和圣人，胡說！”

    白依依走了過來，將建文報撿起，拍了拍灰塵：“若當(dāng)真五谷變六谷，又有如此高產(chǎn)作物，咱們的人恐怕不會再效力，尤其是新招募來的人，更不會為我們做事。”

    紀綱知道白依依的擔(dān)憂。

    敢對抗建文皇帝的，不是有仇恨在身，就是吃不下去飯，混不下去的有罪之人。

    可如果讓他們知道建文皇帝英明神武，不僅讓鄭和帶來了新的糧食，還產(chǎn)量驚人，堪稱圣人在世，那還玩什么？

    誰都清楚，糧食穩(wěn)了，人心就穩(wěn)了。人心穩(wěn)了，誰也不是建文皇帝的對手，找死都找得板上釘釘，只有傻子才會繼續(xù)跟。

    “這件事需要找楊五山商議。”

    紀綱咬牙。

    白依依微微點頭，贊同道：“時間越長，越是對我們不利。現(xiàn)在鄭和回來了，建文皇帝的威望將無人可敵，我們再多努力怕也無用。”

    紀綱搖頭：“只要人死了，威望再高也會煙消云散！世人只記得活著的人，沒有人會一直懷念死去的人。”

    白依依苦澀，自進入京師之后，才感覺到劉伯完的重要性，感覺到劉伯完的強大，想要在京城搭建起情報網(wǎng)又不驚動龐大的安全局，簡直是困難重重！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鄭和水師歸來

    四月二十日,晴，微風(fēng)。

    龍江碼頭以西十里，水師將士以十六艘新型蒸汽機船只巡視長江，指揮著路過的商船、民船靠岸，不準乘船前往下游。

    而在龍江碼頭以西五十步、百步處，更有數(shù)十條大福船一字排開，以鐵索連接，拴掛兩岸的鐵柱之上，形成了兩座跨江浮橋。

    浮橋阻斷長江，如同跨越水的隔絕，讓南北相見。

    水師都督府將士引著鄭和水師將士的家眷登上浮橋,依次安置，讓他們在這里迎接久別的親人，無論是活著的，還是走了的。

    龍江碼頭岸邊早已開出廣場，難以計數(shù)的百姓烏泱泱站滿，許多人連轉(zhuǎn)身都做不到。只有碼頭的中央?yún)^(qū)域空著，搭有高臺，并有羽林衛(wèi)把守。

    歡歡墊著腳尖張望，李晟卻絲毫不著急，將建文報攤開擱在前面老爹李老三的后背上看著說：“別急,別急，還有半個時辰呢。”

    李老三搓著手，對一旁的李九說：“這一次說啥也得找皇上討要一點新糧種，十石的畝產(chǎn)啊，這可是祥瑞！”

    李九目光中透著渴望，嘴里罵罵咧咧：“還有人不信皇上的話,呵呵，一群蠢貨。皇上說要疏浚會通河，這京杭大運河通了幾年了！皇上說要文教，一年多少社學(xué)拔地而起？皇上說的話，哪個沒實現(xiàn)？”

    “畝產(chǎn)十石的農(nóng)作物，別人家不敢信不敢要，他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誰求著給他們了？這可是水師拼了命，花了近五年時間找來的寶貝！不是朝廷求著百姓種，而是我們求著朝廷恩賜給咱！一群白眼狼……”

    李老三連連點頭，看著李九很是滿意：“我們是受過皇恩的人，要信任皇上，哪怕皇上錯了，那也要義無反顧的跟上去。”

    另一邊，陳余挽著花娘的胳膊，低著嗓音說：“我可是從皇后那里打探過，鄭和帶回來不少農(nóng)作物，皇上那里還有一份菜單，像是什么狼牙土豆、涼拌土豆、酒鬼花生、辣子雞、剁椒魚頭……總而言之，娘要辦個小菜館，應(yīng)該做點特色。”

    花娘看著聰慧的陳余，對這個兒媳婦很是滿意，連連點頭：“成，咱就做新糧種的菜品，皇上都盼著的，沒道理不好。”

    黃二月連忙規(guī)勸：“娘啊，這新糧種是種子，大概都要拿去種植的，今年怕是用不上了……”

    花娘一聽也是，鄭和水師辛辛苦苦帶來的種子，怎么也得種個幾茬，物產(chǎn)豐富了才敢吃，現(xiàn)在吃豈不是罪過？

    陳余瞪了一眼黃二月：“你就不知道去尚膳監(jiān)順一點回來，我還不信了，皇上不吃？”

    黃二月差點暈倒，我的乖乖，咱們誰敢搶皇上的伙食，你不能為了點臉面，丟了咱家的腦袋，要順，你也去順皇后的，她脾氣好……

    “藩王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無數(shù)人側(cè)身看去，只見遠處官道上走來一批官員，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燕王朱棣，后面跟著朱桂、朱植等藩王。

    藩王隊伍之中，還有藩王府的世子、郡王等，包括梅殷等老朱的女婿一大家子。

    緊隨著藩王之后的，是內(nèi)閣大臣解縉、楊士奇，其后是六部、都察院、五軍都督府、水師都督府等文官武將，大大小小官員千五百余人，幾乎占據(jù)了京官的三分之一。

    萬人空巷不說，還百官空衙署。

    “太后到。”

    無數(shù)人震驚不已。

    呂太后很少出宮，這一次竟為了鄭和離開宮中，看著慈善的太后，無數(shù)百姓有些激動。呂太后還帶來了后宮妃嬪，淑妃、寧妃、阿曉穆、伊真兒等人都紛紛跟隨，自然也有朱文垣、朱文堂等小皇子、小公主。

    藩王、官員行禮問安。

    “太子到。”

    朱文奎在韓夏雨等人的陪伴下，緩緩走來。

    相比《少年說》時的朱文奎，此時的朱文奎更顯得成熟穩(wěn)重，時不時監(jiān)國，養(yǎng)成了一身逼人的貴氣，加上與生俱來的堅韌個性，讓其步伐透著穩(wěn)健。

    所有人都看到了朱文奎，都看到了大明第三代接班人，他雖然還很年輕，卻沒有紈绔子弟的影子，他身上有著朱允炆的影子。

    如此太子，大明百年國運當(dāng)定！

    優(yōu)秀的太子帶來的心理穩(wěn)定、安撫民心的作用是不可代替的。

    藩王、官員對太子行禮。

    “帝后駕到，萬民免禮。”

    在藩王、官員等起身后，便傳來了內(nèi)侍的傳話聲。

    帝后！

    皇上與皇后一起來了，這個規(guī)格確實超出了無數(shù)人的想象。

    朱允炆與馬恩慧并肩而行，一龍一鳳，一威嚴一輕柔，一剛毅一慈善，緩緩走來。

    朱棣攜藩王、解縉攜文武，山呼萬歲。

    百姓雖無法行禮，口中卻依舊附和著“萬歲萬歲萬萬歲”，聲浪匯聚，橫掃長江，一只只魚兒躍起，再入水時，帶出陣陣水花。

    “平身。”

    朱允炆登上高臺，揮袖喊道。

    藩王、官員起身。

    朱允炆看向江面，遠處疾馳而來一匹戰(zhàn)馬，騎士高喊：“鄭和水師距離碼頭五里！”

    沒過多久，騎士再次來報：“鄭和水師距離碼頭三里！”

    事實上，此時已不需要通報了。

    江面之上，已出現(xiàn)了一艘艘船只的身影，高傲的日月旗在飄舞，破爛的帆在訴說著苦難的經(jīng)歷。

    更近了些。

    已可以看到船上的人。

    隨著一艘艘寶船、大福船接續(xù)而來，無數(shù)人陷入了震驚的沉默之中。

    寶船的旗幟褪了色，船帆滿是補丁，甚至還有破洞。

    就連船舷，也有些不再完善，破碎的船舷如同一個沒有護欄的高樓。而船只身上，更是遍布傷痕。甚至有些船連桅桿都折斷了幾根！

    他們到底去了哪里，經(jīng)歷過什么，這群人如同從地獄里殺出來一般！難道說，他們真的去了地獄里，在最恐怖的環(huán)境下奪出了最寶貴的新糧種？

    鄭和站在船頭，耳邊聽到了渾厚的軍號聲，還有戰(zhàn)鼓雷動的聲音。遠處的碼頭上站滿了人，甚至可以看到高臺上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一向剛強的鄭和在這一刻濕潤了雙眼，身后將士站得筆直，卻已是淚流滿面。

    四年七個月的航行！

    四年七個月的離別！

    四年七個月的思念！

    回來了！

    我們回來了！

    肩負著最偉大的使命，穿行過無數(shù)黑暗的魔海，付出了一個個犧牲，我們終于完成了使命回來了！

    “落帆！”

    鄭和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