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周看著死去的結發(fā)妻子，草草掩埋了之后，便哭著回到了黃土關，先是去了張望家門外，然后叫喊著張望，見張望出來，更是撲了過去，若不是幾個打手拉著，說什么也要咬他一口，不過沒關系，口水啐他臉上了。

    挨了一頓揍的方四周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縣里，找到了黑心的農(nóng)稅司、稽查司官員，然后上山，找到了克扣掉自己錢鈔的管事吳真。

    一場黑暗的報復，蓄意的報復，惡果顯現(xiàn)出來，短短七日，黃土關六十多戶人家，就死了一百多人。

    婦孺，老人，青壯，只要是病倒了，幾乎就沒一個能挺得下來，地主黃望也病倒了，還念念不忘叮囑孩子要收賬，可兒子也病倒了，比黃望還不能抗，先一步走了。

    不僅是黃土關，麥溪鎮(zhèn)也出現(xiàn)了疙瘩瘟，為營造新都砍伐木頭的山上也出現(xiàn)了疙瘩瘟，短短半個月，就有超八百人死去，一些鄉(xiāng)民為了活命，拖家?guī)Э谂芟蛏畚洹?/br>
    邵武知府李熙聽聞地方上出現(xiàn)了疙瘩瘟，命令同知陳順關閉城門，明令告知城外百姓，不準進入城內，為了讓災民離開，陳順自作聰明，命人從城墻上丟出去了一代代糧食，結果適得其反，導致災民直接駐扎在了城外，沒吃的就找城里要。

    可在疙瘩瘟面前，有吃的并不能解決問題，當一個接一個人死去的時候，災民也不敢再聚集，紛紛逃命而去。

    李熙認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但災難卻剛剛開始。

    隨著災民流動，疙瘩瘟開始快速傳播，溢出邵武府，傳入到了延平府、建寧府。

    邵武知府李熙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奏報朝廷，也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其他府縣，更沒有在第一時間表現(xiàn)出擔當，控制住已經(jīng)感染、潛在感染的災民，以致于疙瘩瘟擴散出去，形成了更為災難的結果。

    七月中旬，頂著燥熱的太陽，麥溪鎮(zhèn)的楊詹帶著母親、弟弟與meimei，如同叫花子一般，抵達了京師城外。

    楊詹跟隨父親楊谷學習過醫(yī)術，知曉疙瘩瘟傳染起來很是厲害，為了避免自家人帶病，將病疫帶入京師，楊詹硬是帶家人躲在山里當了七天的野人，之后才是換掉衣服，沖洗干凈朝著京師進發(fā)。

    即便如此，這一路上還是吃盡了苦頭，翻山越嶺，走得滿是腳泡，楊詹大人一個尚能堅持，可苦了母親還有只有十五歲的弟弟、十二歲的meimei，腿幾乎都要走斷，硬是咬牙堅持到了京師，此時距離疙瘩瘟爆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近一個月。

    守城軍士盤查了楊詹等人幾遍，若不是照身帖與照身牌對得上，估計會當做流民處置了。

    楊詹帶家人進入京師，急匆匆跑去太醫(yī)院找匡愚，這才知曉匡愚跟著鄭和船隊遠航，至今沒有回來，著急萬分的楊詹，拉著太醫(yī)院的人說福建出現(xiàn)了疙瘩瘟，卻引起了嘲笑。

    見沒有人相信自己，楊詹火急火燎，正憂愁時，弟弟楊承舉開口道：“我在社學修習課業(yè)的時候，先生說起國子監(jiān)有個醫(yī)學院，那里有不少大夫是太醫(yī)院的人。”

    楊詹按著楊承舉的腦袋：“你還真是聰明！走，我們去國子監(jiān)！”

    國子監(jiān)不是誰都可以進入的，好在楊詹以匡愚是父親故友的身份，寫了一封信遞了進去。

    王賓、盛寅正在討論北平醫(yī)學院是不是多挖幾個坑，多弄點密室，收到了楊詹的信，見信封落款是楊谷，王賓頓時笑了：“福建楊谷兄的信，已經(jīng)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也不知他如何了。”

    盛寅笑著說：“舊友來信，定是想念了?！?/br>
    王賓打開信，掃眼一看，頓時站了起來，凝重的臉色讓盛寅心頭沉重，連忙問：“發(fā)生了何事？”

    “楊谷說，福建出現(xiàn)了疙瘩瘟！”

    “什么？！”

    盛寅臉色一變，接過王賓遞過來的信仔細看了看，不安地說：“可朝廷并沒有提起過此事！”

    “或許就沒人打算告訴朝廷！”

    王賓一拍桌案，憤然而起。

    盛寅連忙說：“送信的人在哪里？”

    王賓感覺渾身顫抖起來，連忙命人去找送信的人，不準與其接觸，也不能讓他們走了。

    楊詹沒有走，帶著一家人老老實實待在國子監(jiān)門外。

    王賓、盛寅等走出來看著楊詹等人，呵退了周圍的人，隔著十步遠就開始詢問：“你們是楊谷何人，他人在哪里？”

    楊詹報上身份，悲戚地說：“父親在收到第一個病人之后，當即就讓我們逃到山里，避難七日身體無礙之后，才朝著京師趕來，為的就是給朝廷通報消息。”

    王賓聽聞楊詹等人避過一些時日，看其風塵仆仆的樣子，這一路上時間也不短，應沒有染上疙瘩瘟，為保完全，王賓還是單獨為其準備了房屋，用酒精作了基本的消毒，燒掉了其隨身衣物等，這才隔著窗與其對話。

    楊詹說：“我在來的路上，聽說疙瘩瘟已經(jīng)傳開了，邵武、建寧、延平，都出現(xiàn)了，朝廷需要及時應對！”

    王賓問明原委之后，不安地說：“這件事不得外傳，我馬上入宮求見皇上，你們這段時間，哪里都不能去?！?/br>
    武英殿。

    朱允炆看著安全局遞送上來的文書，怒火難以遏制：“六月的事，為何到了七月中旬才有奏報！邵武府，建寧府，延平府，他們都啞巴了嗎？！安全局為何沒有奏報，御史又為何沒有奏報！”

    劉長閣跪在地上，回道：“就目前掌握的消息，邵武安全局百戶已經(jīng)死了，其他人大部染了疙瘩瘟，沒有辦法傳報消息。這份情報，還是延平府安全局傳來的。至于御史為何沒有奏報，地方府衙為何沒有奏報，臣只是聽到傳聞，并沒有實際證據(jù)?！?/br>
    “什么傳聞？”

    朱允炆厲聲問。

    劉長閣咬牙說：“根據(jù)延平送報人提供的消息，福建布政使王仲和不允許地方府衙上報朝廷，以求將事態(tài)控制在最小范圍內，以幫助福建布政使司通過考核，以爭取十優(yōu)州府的名額。”

    朱允炆抓起杯子摔在地上，呵斥：“豈有此理，傳內閣、六部與都察院官員！”

    劉長閣哆嗦了下，行禮退出，安排人去傳喚六部、都察院官員，自己則進入內閣，告訴了解縉、郁新、楊士奇這個驚天消息。

    解縉擔憂不已：“疙瘩瘟一起，無數(shù)人要遭殃啊。”

    楊士奇凝重地點了點頭，沒有人說得清楚疙瘩瘟這種鼠-疫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但唐宋都沒有逃過這類問題。

    如宋時開封“京師大熱，疫死者眾”，當時就是疙瘩瘟引起的。元朝末年，疙瘩瘟更是橫行，還有其他病疫橫行，逼迫著朱元璋端著一只碗開局……

    這種病，要人命啊，但是什么病，總能有辦法控制一二，至少不應該讓范圍繼續(xù)擴大，可就安全局的消息，疙瘩瘟已經(jīng)在福建成蔓延之勢，波及三府！

    在六部、都察院、內閣官員進入武英殿后，剛行禮完畢，王賓、盛寅便匆匆求見。

    朱允炆宣其入殿，王賓行禮，連忙說：“皇上，福建邵武府出現(xiàn)鼠-疫，民間將其稱之為疙瘩瘟，現(xiàn)恐怕已波及多處，還請皇上當機立斷，及時封鎖疫區(qū)，以避免疙瘩瘟進一步蔓延?！?/br>
    “你從何處得知消息？”

    朱允炆很是驚訝，王賓坐在國子監(jiān)消息都比地方布政使司、府衙快得多，和安全局的速度都相當了！

    王賓連忙解釋，然后說：“事不宜遲，臣愿帶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前往疫區(qū)救治百姓！”

    “使不得……”楊士奇連忙阻攔：“皇上，王院長肩負國子監(jiān)醫(yī)學院重任，不可輕易離開，臣請另選他人?！?/br>
    楊士奇很清楚，疙瘩瘟是要人命的，十個人里面能活一半就算不錯了，甚至有些地方，一死一片，一個活人都不見！

    王賓是國子監(jiān)醫(yī)學院的領頭人，他若是出了實，這個損失可就太大了！

    ps:

    《大明》一千章，三百多萬字，回顧下多少有些恍然。這本書能寫到這里，沒有被切掉，真的是靠大家的支持才活下來的，容驚雪在這里給所有讀者們說一聲：

    謝謝，謝謝你們。

    驚雪放假休息了，原本想爆發(fā)的，可誰想，事多的還不如……哈哈，還請原諒，加上過年這段時間總需要陪陪家人，等下個月一定爆更。

    年前再努力下，試試能不能爆下，不敢保證，盡量。

    還是那句話，謝謝你們。

    第一千零一章 蒸汽機船南下

    對于疙瘩瘟，朱允炆是不熟悉的，像是天花、霍亂、鼠-疫等，這些不是被宣布滅絕了，就是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還有一種吞刀片的，也沒很好的辦法。

    雖然不清楚如何解決疙瘩瘟，但朱允炆還是清楚，疙瘩瘟的傳播途徑主要是老鼠、跳蚤與空氣，遏制其擴散的關鍵，就在這三點上。

    追究誰的責任，罷了誰的官，扒了誰的衣服，這都需要安排在救治之后，當務之急是選派醫(yī)官前往福建，控制住疙瘩瘟不進一步蔓延。

    解縉詢問王賓、盛寅：“疙瘩瘟如何應對，可有解救之法？”

    王賓沉思良久，凝重地說：“宋代醫(yī)師龐安時在《溫病論》中記載過，屠蘇酒、辟溫粉、千敷散、殺鬼丸、務成子螢火丸等，對防治疙瘩瘟有效。元末時，民間傳有一些偏方也可治疙瘩瘟，但并沒有出奇好的法子，十之五六，還需要看命?！?/br>
    朱允炆嚴肅地說：“隔離有效，沒有染病與染病的人，必須隔離開來。”

    解縉、郁新與楊士奇等人看著朱允炆，很是為難，蹇義更是直言：“皇上，隔離之法對于百姓恐怕有些難以接受。”

    “有何不可接受？”

    朱允炆嚴肅地問。

    后世那么多艙，那么多隔離的，也沒見鬧多少事，怎么擱古代來，隔離還行不通了？

    蹇義-解釋道：“民間重孝道，主張父母骨rou有疾者，并須日夕專切，不離左右眉侍?！?/br>
    朱允炆郁悶了，自己忘記了這一茬。

    孝道在民間極為人看重，如果老爹、老娘病了，哪個兒子、兒媳婦不管不養(yǎng)，那是會被戳脊梁骨，嚴重甚至可能會被拉官府揍一頓。

    如果朱允炆強硬要求隔離，那一口子不愿意，一家家不愿意，那豈不是要激起矛盾，如果有人在隔離期間掛了，人家再怪朝廷沒照料好，說朝廷草菅人命……

    “皇上，防治疙瘩瘟的方子太醫(yī)院與醫(yī)學院總還是有一些，但能不能收效，收效多少，還需要具體看情況，只是福建疫區(qū)到底多大，多少人染疾，需要多少草藥，這些都沒個準確情報?！?/br>
    王賓憂心忡忡。

    朱允炆擺了擺手，看向郁新：“郁閣屢次救災，經(jīng)驗豐富，可敢領此任而往？”

    郁新知道事情緊急，事關重大，沒有推脫，當即領命：“臣愿往?！?/br>
    朱允炆真誠地看著郁新，此人有些時候過于死板，過于重視文官利益，多少次反對過自己，但論說治理地方的能力，地方救災經(jīng)驗，物資調配與人力組織能力，卻明顯勝過解縉與楊士奇。

    “等你回來，就去教導太子吧?！?/br>
    朱允炆為了補償郁新的辛勞與付出，也為了表達對其信任與器重，開口道。

    郁新眼神中透出一道精光，心頭涌上暖流，成為太子的班底，說明朱允炆認可了自己。他并不是一個單純以個人好惡來判斷人才的，他不在乎自己反對過他。

    “臣謝主隆恩！”

    郁新肅然答應。

    解縉有些羨慕，成為太-子黨，就意味著未來可期，他日重權在握。

    楊士奇不以為然，朱允炆春秋鼎盛，輪到朱文奎不知道要多少年，這個時候最主要的是幫著朱允炆處理好國事，讓大明邁入真正的盛世，而不是考慮如何進入詹事府。

    朱允炆之所以選擇內閣大臣去福建，原因是福建的問題可能并非只是老鼠與跳蚤的問題，整個布政使司都可能出現(xiàn)了問題，而要處置布政使司，最好的辦法是派遣一個內閣大臣前去。

    “解縉擬旨，敕令郁新為福建巡撫，巡查福建，統(tǒng)管三司?！敝煸蕿僧敊C立斷，下達命令之后，看向王賓：“事情緊急，多耽誤一日，就可能會有數(shù)以百計的百姓喪生。自醫(yī)學院、太醫(yī)院包括軍醫(yī)，調七百醫(yī)官疾馳福建。你們需要什么藥草，朕會派人送去，若有不足，可發(fā)文書至廣東、浙江、江西，令其協(xié)助。”

    王賓再一次請命帶隊，卻被朱允炆拒絕，只好說：“太醫(yī)院的王昌、醫(yī)學院的劉素、林旭可帶隊。”

    朱允炆知曉這三人，都是有三十年醫(yī)術在身，微微點頭：“雙喜，傳命王、劉、林三人，即刻準備人手，挑選人員?！?/br>
    盛寅連忙開口：“皇上，這是一次觀察病毒病害的最佳機會，臣請去看一看，或能救助更多人?！?/br>
    朱允炆拒絕了盛寅，以不可抗拒的命令口吻說：“以目前醫(yī)學院掌握的本領，還不足以應對這次災害，你還是專心其他研究吧。帶隊醫(yī)官也好，巡撫治下也好，朕都必須明確幾點，醫(yī)學院的衛(wèi)生條例務必嚴格執(zhí)行，尤其是不準任何人飲用生水、勤洗手、多通風這幾條，務必做到?！?/br>
    “想要隔斷疙瘩瘟傳播，就需要消毒，滅殺老鼠與跳蚤，這需要酒精、石灰、硫磺，這會安排。只要是接觸或見過或疫內十里之內的百姓，都必須熱水泡澡，全面清洗干凈，換了新衣服。雖是天氣酷熱，但也不允許任何人赤腳行走，以免沾染跳蚤……”

    一條接一條的叮囑，讓王賓、盛寅也有些意外，朱允炆似乎有著非凡的對抗災疫的一整套辦法……

    朱允炆最后說：“命福建各地的惠民藥局參與其中，務求在最短時間內控制住局勢，不能任其再度擴大！必要時，可以封鎖，乃至——彈壓！”

    彈壓！

    鐵鉉、蹇義等人震驚的看著朱允炆，一向仁慈的他，竟然說出了這兩個字。

    朱允炆沒有開玩笑，中國歷史中記載的疙瘩瘟，沒有一次比明末的那一場疙瘩瘟更要人命，整個北-京城，硬生生被奪走了五分之一的人口，二十幾萬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