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深深地點了點頭，不管自己認(rèn)不認(rèn)可，火器的時代都在大踏步走來。不說征安南時全火器覆蓋的天威，就說京軍，他們正在大量換裝火器啊，原來神機(jī)營的占比并不算大，可這幾年來，在朱允炆一力推動下，在兵部、五軍都督府的配合下，神機(jī)營的兵越來越多！

    沒錯，火銃有火銃的優(yōu)勢，神機(jī)炮也有無法忽視的威力。但在朱棣心中，也不免有些悲哀。而這份悲哀，也體現(xiàn)在了宋晟的報功文書之中。

    宋晟極力夸贊神機(jī)營的戰(zhàn)斗力，將其作為決定戰(zhàn)場勝利的力量，話鋒一轉(zhuǎn)，便轉(zhuǎn)而說騎兵，其中兩個字十分關(guān)鍵“配合”。

    騎兵是主力，戰(zhàn)場上不應(yīng)該是騎兵打頭陣，然后步兵配合嗎？

    可現(xiàn)在呢？

    是步兵打頭陣，神機(jī)營先打，然后是騎兵配合！

    騎兵的角色，似乎蛻變?yōu)榱艘环N配角，分量，地位，重要性，似乎都被削弱了。

    朱棣很清楚，隨著火器的大量普及，日后大明作戰(zhàn)將更多走向“北塔山”模式，先用大炮轟，然后騎兵砍，最后步兵上。而這也意味著，名將神馬的，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神機(jī)營的統(tǒng)帥，是站在火器后面發(fā)號施令的人。

    哪怕是沒有名將，大明的軍士也可以憑借著火器贏得戰(zhàn)場的勝利。

    火器的時代要來了，名將的時代即將死去。

    楊榮看穿了朱棣的落寞，揣透了心思，在一旁說道：“皇上說過，火器兵也好，騎兵也好，都是兵種。決定戰(zhàn)場勝利的從來不是武器，而是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的軍士與具有天才指揮藝術(shù)的將領(lǐng)。大將軍，火器再大行其道，大明也需要名將。”

    朱棣深深看著楊榮，感嘆：“你果然是厲害的，這點心思也能想到，他日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楊榮連稱不敢。

    朱棣收起文書，傳令道：“告訴宋晟，讓他安排人去告知哈里，就說卡拉奇的大軍已經(jīng)到了我們后方。在確定卡拉奇的軍隊夾擊之后，哈里一定會發(fā)動進(jìn)攻，時間很可能就在今晚！”

    徐輝祖重重點頭：“沒錯！只不過哈里不是卡拉奇，宋晟占據(jù)北塔山，有地利可用，而我們可是在平原地帶，沒有峽谷，沒有山勢依托。想要打敗哈里，是需要動點真格的。”

    朱棣笑著說：“放心吧，有你上場的機(jī)會。”

    黃昏緩緩而來，拖長了人的影子。

    亦力把里城。

    一隊騎兵揮舞著馬鞭子，高聲喊道：“讓開，讓開，捷報，捷報！”

    城門口的軍士剛想攔截，就挨了一鞭子，憤怒地看著兩百騎兵入城，卻也不敢說什么，那是哈里的兵，本就是驕傲的很，如今又打了大勝仗，能不驕橫嗎？

    防守亦力把里城的是帖木兒的老部下邁爾，一個沉穩(wěn)的老將。布魯圖斯從哈里騎兵手中接過捷報，大喜不已，連忙將捷報送給了邁爾。

    看著哈里不斷取勝，大明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邁爾很是欣慰，不得不說，帖木兒雖然沒有幾個好樣的兒子，卻還是有幾個厲害的孫子，這個哈里就是個十分優(yōu)秀的將領(lǐng)，有他在，帖木兒帝國興旺可期。

    “送捷報的人呢？”

    邁爾看過之后，突然想了起來，對布魯圖斯問。

    布魯圖斯指了指外面：“大捷的消息讓我等開心不已，已經(jīng)讓那些報信的使臣下去休息了，差人給他們送去了酒rou。”

    邁爾看了看戰(zhàn)報，笑道：“這都是我們血戰(zhàn)沙場的英雄，可不能怠慢了，給他們一些賞賜，好好在城里休息幾日。”

    “遵命。”

    布魯圖斯當(dāng)即答應(yīng)。

    邁爾將捷報文書封好，交給布魯圖斯：“馬上轉(zhuǎn)給蘇丹，免得蘇丹等待得不安。”

    布魯圖斯接過之后，猶豫了下，道：“這兩日蘇丹要來了吧，我們要不要換一個時間送去？”

    邁爾擺了擺手：“捷報自然需要第一時間送，不可有半點延誤。你也應(yīng)該聽說了，這些日子蘇丹一直都在擔(dān)憂哈里，并決定不等哈里徹底占領(lǐng)別失八里、吐魯番等地，先進(jìn)入孛羅城，然后進(jìn)駐庫爾喀拉烏蘇城，在那里等待哈里的消息。”

    布魯圖斯不解地問：“大明又沒什么本事，他們是不堪一擊的，有什么需要蘇丹擔(dān)憂的？如此倉促要北上，我們可又要忙碌起來了。”

    邁爾苦澀不已。

    蘇丹帖木兒要提前北上，作下屬的還能怎么辦？自然是準(zhǔn)備好相應(yīng)物資。

    因為亦力把里城位置十分重要，帖木兒將這里作為物資存儲與轉(zhuǎn)運之城，許多糧食被送到了這里，許多牛羊社畜也被趕到了伊犁河附近。

    “先把情報送去吧，另外安排人，抓緊時間準(zhǔn)備物資，運到孛羅城去。”

    邁爾有些憂愁。

    布魯圖斯不再多說，帶好文書便走了出去。

    得到賞賜的“哈里”騎兵得到了自由，李宗印成功騙過了布魯圖斯與一干軍士，為了得到更多消息，李宗印拿著大筆賞賜，直接請來了一些帖木兒軍士與底層將領(lǐng)，說一說哈里大勝明軍，占領(lǐng)庫爾喀拉烏蘇城的事跡，然后時不時問一問城中物資為何還沒送過去，是不是都存夠……

    酒rou之下，必有真言，何況在這些軍士看來，李宗印是自己人啊，模樣是，聲音是，穿著是，何況他是哈里的騎兵，是送捷報的，他能有什么壞心思……

    只一個時辰，李宗印就拿到了亦力把里城囤積物資的倉庫位置，就當(dāng)李宗印找到沈宸準(zhǔn)備行動的時候，沈宸卻拒絕了。

    李宗印有些著急：“沈千戶，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們是在亦力把里城里面，周圍都是惡狼，一旦身份泄露，大家連個退路都沒有。”

    張牧瞪了一眼李宗印：“先聽聽他怎么說。”

    沈宸看著李宗印，一臉嚴(yán)肅地問：“你剛剛說，帖木兒即將來亦力把里城？”

    李宗印點頭：“沒錯，那些將士說的，不過是明日還是后日，具體時辰，沒有一個準(zhǔn)確的消息。”

    沈宸低頭沉思了會，就在李宗印想要說話時，抬起了頭：“你們說，我們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李宗印皺眉。

    張牧道：“自然是阻止帖木兒更早北上東征，給大將軍更充足的時間收拾哈里，做好迎戰(zhàn)帖木兒的準(zhǔn)備。”

    沈宸嘴角透著一絲詭譎的笑意：“若是我們在這里把帖木兒干掉，他自然就沒辦法北上東征。”

    “啥？”

    李宗印、張牧等人瞪大眼。

    干掉帖木兒？

    在這亦力把里城，帖木兒大軍的營地里？

    李宗印感覺心都跳到嗓子里了，急忙吞咽一口：“不行，堅決不行，這個太過冒險！只是燒掉帖木兒的后勤，我們還有機(jī)會離開。若是刺殺帖木兒，我們怕是根本就不可能活著離開。”

    張牧連連搖頭，對沈宸道：“不可，萬萬不可。”

    第八百七十七章 五軍營，弩箭陣（一更）

    昌都剌。

    夜幕沉沉，明軍的軍營安靜了下來，除了巡視軍營的軍士，似乎所有人都已沉睡。

    哈里再一次觀察了明軍陣營，對羌支歷問：“去通知卡拉奇的人回來了嗎？”

    羌支歷擔(dān)憂地看了看東北方向：“還沒有消息，很可能是被大明的人截住了，要不要再派一次人手？”

    哈里抬頭看夜色。

    今夜星光璀璨，星芒照得大地滿是溫和，如同一個溫柔的女子，輕輕地俯視著人間。

    “報，卡拉奇派人來了。”

    “快讓他過來。”

    羌支歷連忙喊道。

    哈里看到了來人，很是熟悉，這是卡拉奇的近衛(wèi)，也是卡拉奇的弟弟，名為阿丹。

    阿丹看著哈里，地上了卡拉奇的文書。

    哈里接過文書仔細(xì)看了看，卡拉奇約定午夜時發(fā)起進(jìn)攻，這個時間，很好，見阿丹臉上有一道傷口，不由問道：“怎么，大明中還有人能傷到你不成？”

    阿丹心頭一緊，連忙說：“在打下昌吉的時候，大意了點，受了點傷。”

    哈里沒有多想，對阿丹說：“回去告訴卡拉奇，就按照他說的時間發(fā)動進(jìn)攻，萬望他勇猛殺敵，一舉消滅明軍。”

    阿丹心頭滿是苦澀，依舊保持著笑意：“愿哈里先鋒立下不世之功。”

    離開哈里軍營之后，阿丹抬頭看著星光，對一旁跟著自己的軍士說：“你知道的，我們沒有辦法，如果不按照宋晟的吩咐去做，那些兄弟都會死。”

    軍士沉默著。

    阿丹不希望卡拉奇死，也不希望那么多兄弟都被大明屠殺。至于哈里，他就自求多福吧，這里沒有峽谷，他清楚不是大明的對手之后，一定會撤出去的。

    哈里能跑路，卡拉奇與那八千多兄弟跑不了！

    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偉大的蘇丹，只有蘇丹親自來這里，才可以找到打破大明的辦法。自己與卡拉奇等人才可能被解救出來。

    哈里，為了我們活著，你多保重吧。

    阿丹拍馬離開，心頭滿是沉重。

    宋晟并不擔(dān)心阿丹等人會泄露北塔山一戰(zhàn)實際情況，能選出來送信的，都是在軍中有親人又貪生怕死的。將幾千人的腦袋掛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不得不從。

    即便是真的被人xiele密，宋晟也不擔(dān)心，昌都剌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北塔山之戰(zhàn)的快速勝利與哈里的猶豫等待，給了大明足夠多的時間抽調(diào)出力量去實現(xiàn)更大范圍的包圍。

    此時的宋晟已經(jīng)帶騎兵出了北塔山，向西進(jìn)行大迂回，朝著哈里的大后方挺近，即便哈里想要撤退，也未必能走得了。

    午夜。

    羌支歷帶著七千騎兵，看著三里之外的明軍大營，召集了法圖拉、沙卡洛夫、阿赫塔姆等諸多戰(zhàn)將，安排作戰(zhàn)事宜。

    “據(jù)觀察，朱棣的右翼只有五千騎兵，我需要你們其中一人，帶三千騎兵率先沖入明軍陣營，將對方的騎兵擊潰，誰擔(dān)此重任？”

    羌支歷看向眾人。

    法圖拉請戰(zhàn)：“我奪首戰(zhàn)之功！”

    阿赫塔姆不樂意，爭執(zhí)不下，沙卡洛夫也希望拔得頭籌。

    羌支歷見將士戰(zhàn)斗心切，很是滿意，拍板道：“此戰(zhàn)就交給法圖拉，務(wù)必一舉撕開明軍陣型。”

    “放心！”

    法圖拉嘴角透著自信，作為一個勇猛的悍將，如何都不可能輸給不堪一擊的大明！

    軍令傳至，戰(zhàn)斗開始！

    法圖拉帶領(lǐng)三千騎兵直沖出去，三里的距離對于騎兵而言是很近的，也是騎兵沖鋒絕佳的距離，即有足夠的距離讓戰(zhàn)馬跑到最快速度，又不至于耗費太多戰(zhàn)馬體力。

    朱棣的右翼由徐輝祖、譚淵、李德等人掌控。

    徐輝祖沒有睡，許多大明軍士也沒有睡，一部分休息人員，也都是穿著鎧甲，隨地躺會。羌支歷軍隊的集結(jié)與調(diào)動，徐輝祖第一時間就掌握了。

    李德，京軍五軍營一衛(wèi)指揮史，善步兵作戰(zhàn)。

    面對羌支歷第一批騎兵的沖擊，李德布置了五千步兵，這些步兵的武器即不是火銃，也不是刀槍，而是弩箭。

    李德很是興奮，在京軍訓(xùn)練中，許多武器裝備，許多戰(zhàn)法無法實現(xiàn)真實的測試，毀傷效果只能是個估摸數(shù)。可現(xiàn)在這是在戰(zhàn)場，面對的是敵人，不需要講究什么留情，也不需要包裹住箭頭，更不需要換一些沒有殺傷力的武器進(jìn)行對抗訓(xùn)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