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因這動作從氅衣的縫隙處鉆了進來,一陣鉆進骨縫里的寒意。 這才有些像是南方的冬天。 “喻寧。” 兩人的稱呼都不符合宮規。但這才像是尋常人家的男女。 這聲也把喻寧的夢打散,他臉上再次浮現平時對著主子的笑,挪了過去,“宜主子,皇上擔心您。托奴才來看看。” 但宜安并沒從那種情緒中出來,聲音是少見的冷,竟與平時傲氣非常的賢妃有些像,“你告訴皇上,是我不勝酒力。” 喻寧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但他不能問。“奴才這就回稟皇上。” “喻寧!”聲音急切了些。 他轉過身,女子的眼角有一抹紅意,似是不經意間染上去的,也像肌膚里往外浮現的紅梅。 “喻寧,”那女子走近,用只有他們二人聽得到的聲音,“你趁著我這段時間還受寵,盡可能登上首領太監之位,之后和御景軒劃清界限,那時不要管我死活。明白嗎!” 語氣除了悲慟外還有些灑脫,像是丟掉了什么重擔一般。 喻寧沒接這話,皺眉往后退了退。“奴才什么都沒聽見。” “喻寧!”宜安也不管什么冷不冷的了,小跑繞到喻寧身前,“我最多只能撐半年,半年后就有新人入宮了,你去教那些新人!去找你新的登云梯!然后離我遠遠的,不要被我牽扯!” “牽扯?”喻寧語氣也嚴肅了幾分,“在皇上面前我與御景軒早就分不開了。” “我去辦,你不要給我求情就好。” “在你慌張安排了我的命運前,先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吧?”喻寧也站直了。 兩人又變成了不符合宮規的樣子,遠處看去,是宮妃在請求一個奴才。 宜安那眼旁的紅梅又艷了兩分,“四年前被抄家的江南余黨,有我家,我姓時。” 喻寧眼睛霎時瞪大。 那江南淮州的太守也姓時,狄部在四五年前聯絡的朝臣,正是時太守和那江南一帶的刺史。那時候楚恒還未登基,先帝也才四十歲剛出頭,是正值壯年的年紀,但不知身染了什么重病。狄部借此聯絡了時太守,想借此發動叛亂。 楚恒那時連發了幾道諭令,直接讓襄王率兵清剿余黨。最終當然是襄王大捷,楚恒為了殺雞儆猴,所有余黨遇到就就地處死。 那些被判定為余黨的兵將為了多活兩天,也只能落草為寇。 這就是這件事的大概。 喻寧瞪著眼睛想了想,又笑了出來,“時宜安。平生尚恬曠,老大宜安適。” 見他還有空調侃她的名字,宜安蹙眉又勸了一遍,“喻寧!你該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所以,你和襄王有什么關系?”他問。 “我被我娘想法子從府里救了出去,遇到了襄王,他以為我是下人的孩子,但也可能是知道了我的身份,總之還是放了我。” “然后你就入了宮?” “那年應該是想避著這事,宮里沒來淮州找人,是襄王在回京的路上把我稍了過來。” “你都遇到了這種事,為什么還想入宮!瘋了!” 喻寧也不知道現在說這種事情有什么意義,他本該好好想想這事該怎么辦的。 他該趕緊想一想,這件事情會對他有什么影響?如果這事一旦東窗事發,他該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做?這才應該是他所擔心的,可他卻沒有在想這些。 他不想承認,可是此時他竟然只是好奇當年的她受了多少苦。 “我想見到楚恒。不是為父報仇之類的,我就是想見見他,非要說的話,是對殺父仇人和那個當年恒太子的好奇。” “也就是說,時太守的謀逆是真實發生的了?” “是真的,我那時候還小,但應該是真的。”宜安垂頭道,她甚至還在家里見過胡人。 喻寧此時才有心情想那些,“所以你今天如此緊張,是因為見到了襄王?” 宜安點點頭。“我們相處過將近十天的時間,他不太可能認不出我。我那時也不知他就是襄王,本以為就是一個什么將軍之類的。” 喻寧想到了他第一次讓宜安拿著吃食來長信殿爭寵的時候,她見到那姜大人的模樣。“那姜大人就是……” “就是當年抄了我家的人。”宜安苦笑道:“所以,你快些去找別的登云梯,然后和御景軒拉開距離!還有機會的!” “已經沒有了。”喻寧此時反而是冷靜了下來。“我比你了解圣上,沒有的,除非……你愿不愿意和我賭一把?” “賭什么?” “賭我們的榮華富貴。” 這句話不長,聲音也不大,可卻深深砸進了宜安的心底。直到她貴為太后,身旁毫無所依時,都能想起喻寧此時說這話的語氣。 喻寧看著宜安往宮街走著的背影,在心底里有了決定。 宮街那頭,墻的正紅、瓦的澄黃、腳下宮街磚的灰黑、還有落在淺藍色氅衣上的點點白雪,詫寂得很。 很難形容喻寧的心情,煩悶、糾結、擔心、焦躁,但又有兩分慶幸。 這兩分慶幸才是最深層的他,平時被這深藍色宮服包裹著,被向往榮華權勢的那個喻寧包裹著的喻寧。 這是最真實的喻寧從心底發出的慶幸,是對外界的求救。 在他配得上宜安的時候,他利用她的好感,讓她成為他的登云梯,而在配不上她之后才對她有了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