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六百秒 第74節
梁昳嗔他:“霸道。” “我就是霸道,你不是說我是‘廠霸’嗎?我坐實給你看。” 梁昳一聽就知道是佳雯出賣了自己,一面躲一面笑罵:“佳雯這個叛徒!” 周景元手臂使力,將人抱起來,朝臥室的方向轉。梁昳冷不防被托高,手急急去圈他的脖子,慌亂間,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哐當”一聲,她和周景元都停下動作。看著被掀倒的水杯和潑濕一大灘的餐桌,周景元悶悶地嘆口氣,回頭看她,試探著問:“不管了吧?” “從我讓你拿藥上來就開始轉移話題,轉移到現在也差不多了。”梁昳讓他把自己放下來,笑道,“下去把藥拿上來,我來收拾桌子。” 被識破的周景元摸了摸鼻子,搖頭笑道:“糊弄不過去啊……” 那天之后,梁昳每天督促他吃藥、擦藥,在一起時就親自監督,上班時就視頻通話或者照片打卡。就這樣,周景元被她雷打不動地盯著,愣是把一天三頓的中藥喝了下去,每天早晚一次的藥膏也認認真真擦了。 沒過多久,他小腿上的紅疹就好得差不多了。梁昳又在民樂團外出團建時,在芳療老師的指導下給他做了一個香囊。拿給他時,梁昳美其名曰“驅蟲辟瘟”。 周景元聯想到古代女子給心上人繡荷包、贈香囊的寓意,心里美滋滋的,每天隨身揣在身上。 連唐姨都忍不住問章芩:“景元最近是怎么了?身上一股子草藥味。” 了解內情的章芩把前因后果一說,唐姨忍不住直笑:“這回不嫌藥味沖了?” 章芩不得不感嘆:“還得是梁老師治得住景元啊!” 今年,梁昳因為巡演無法參加向陽花助學聯盟組織的一年一度的家訪活動,于是她主動承擔了其他募捐項目的工作。 七月底,梁昳接到段小靜和學校老師的報喜電話——段小靜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學校老師和鎮上分管教育的領導一起陪著小靜去高中領錄取通知書,縣高中了解到小靜家的情況,主動為她減免了學雜費,為她發放了獎學金不說,還承諾每月給予她一定的生活補貼,讓她沒有后顧之憂地投入學習。 梁昳得到這個消息比當年自己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還高興,等周景元一進家門,她就激動地沖進他懷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怎么了?”周景元被撞得往后退兩步,趕緊伸手穩住她,邊笑邊問,“什么事這么高興?” “段小靜……段小靜……”梁昳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字不成句,半天說不出口。 “ 段小靜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還拿了獎學金,不會輟學了。”周景元幫她把話補全。 梁昳猛點頭,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問他:“你怎么知道的?” 周景元拉了拉自己沾了汗的衣服,無奈笑道:“可以先讓我換件衣服嗎?” 梁昳松開他,笑:“你可以邊換邊講。” 周景元無奈失笑,把鼻尖的汗都蹭到梁昳鼻子上:“五分鐘都不能等了嗎?” “一分鐘都不能等。”梁昳肯定道。 周景元只好先去洗手間洗手,一邊脫下上班的一身裝束,一邊告訴她—— 去年,自梁昳跟段小靜五嬸在家具廠門口吵了一架之后,周景元便讓余田時刻留意著段家五嬸。一是防備著她故技重施,又拉孩子來打工,二也是為了捏住張奇及其擁躉的把柄。因為梁昳來鬧了一場,段小靜五嬸沒再打孩子身上的主意,但余田還是沒有就此放松。 他說著,人已進了淋浴室,留了一線縫隙,繼續說給梁昳聽:“這次段小靜被錄取的消息就是余田從她五嬸那里得來的。” 伴著淅淅瀝瀝的水聲,梁昳笑著朝他道:“沒想到你還有這么長的后手。” “起先只是不想工廠內部管理再出紕漏,后來嘛……”周景元探出濕漉漉的頭來,看著她,“純粹是因為你。” 梁昳想到他當初笑話自己的熱心腸,問他:“因為我,你也染上熱心腸了?” 周景元又回到水下,迅速沖干凈身上的沐浴露,關了水閥,一邊擦一邊回答她:“多虧你的熱心腸,不然段小靜可能真的就被賣了。” “什么……她想把人賣去哪兒?”梁昳不由地渾身冒起了冷汗,話問出口的當下,她自己心里就有了數。 十四、五歲的窮女孩,生活無以為繼的當下,最容易被親戚以打工貼補家用為名騙到外地,賣到窮鄉僻壤給人當老婆。 只是,梁昳沒想通的是:“她既然要把小靜賣了,為什么又要帶她來家具廠打工呢?還幫她塞一大筆人情?” 這不符合常理,并且以五嬸的性子,決計不會為小靜下這樣的血本。 “如果這筆人情費有人替她出呢?”周景元套好 t 恤、短褲,走出來,摟著她往客廳去,“你要知道,想要騙走一個讀過書、聰明能干的女學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帶她來打工,是為了穩住她,慢慢給她洗腦,也為了掙點錢,將來貼補一下撈不著嫁妝的婆家。” “禽獸嗎?”梁昳怒不可遏,“她到底想把小靜賣給誰?” “余田說,段小靜五嬸是嫁過去的,娘家離段小靜家很遠。去年開春,娘家親戚來遙城打工,聯系上她五嬸。兩人休息時經常約在一起逛街、吃飯,清明休假時親戚跟著五嬸回了段家,也就是那次,見到了段小靜。親戚家有一個傻侄子,瘋瘋癲癲的,一直找不到媳婦兒,自打見了段小靜后就動了歪心思。” 后面的事,不用細說,梁昳也知道了。 周景元看她悶著不說話,扶著她的肩一起坐下。他緊了緊胳膊摟住的人,對她說:“所以,是你救了段小靜。” 梁昳轉頭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果她沒有接到學校的反饋信息,如果她犯懶不去管,如果她沒有窮追段小靜的去向,如果她沒有去家具廠要人……如果,有任何一個萬分之一,段小靜如今早不知被囚在哪個破瓦舊屋身陷暗無天日的日子里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縮進周景元的懷抱里,心有余悸道:“好險好險……” “我說要感謝你的熱心腸,不是嘲諷你,是真的感謝。因為你的熱心腸,世上少了一個失學的少女,也少了一個痛苦的女人。” 梁昳輕輕撥著他的衣領,仰臉湊上他的下巴,輕聲說:“也謝謝你。” 周景元輕輕鉗住她的下巴,唇貼著唇碾了碾,問:“謝我什么?” “謝你的正義,謝你幫段小靜。” “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只是為了我自己?” “嗯?” “為了你領我的情,為了你不討厭我。” “那也是為了我呀……” 周景元笑她“笨”:“為了你喜歡我啊!” 梁昳低落的情緒被他無厘頭的邏輯打敗,亮著晶晶亮的一雙眼睛問他:“想不想讓我更喜歡你?” 周景元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講。” 梁昳暫時離開他的懷抱,拖鞋都沒穿,光著腳咚咚咚地跑進房間,拿出一個文件袋遞過來。周景元拉她坐到自己腿上,從文件袋里取出一份《項目策劃書》,里面詳細地羅列了項目名稱和背景、募捐款項、實施計劃等。 他瀏覽完最后一頁的最后一行字,將視線從策劃書中移開,直直落到梁昳臉上。 不等他開口,梁昳主動吻住他。 周景元好笑,明知故問:“這是干嘛?” 梁昳白皙的臉上兩片薄薄的紅暈,她摟著他的脖子,聲音輕輕的軟軟的,說:“找你化緣。” 周景元抵住她的額頭,眨了眨眼:“需要我做什么?” “兩個村小的課桌椅換新,你能給我成本價嗎?” “能。”周景元想也不想就應下來。 “不用跟廠里商量一下?” “我連這點權利都沒有的話,怎么混啊!”周景元繼續問她,“還有什么要求?” “新學期前能交付嗎?如果……”梁昳自知要求多少有些過分,在商言商來說,根本不可能,“如果新學期開學前,款項沒有籌齊的話,可以先讓孩子們用上課桌嗎?” “能。”不僅能先交付,周景元還承諾她,“款能籌多少算多少,籌不齊的,我來補。” “真的?” “真的。但是……”周景元笑著看她,看她眼中閃著光,純凈又明亮,誘得人忍不住想沉入。 “但是什么?”她問他。 “化緣不是這么個化法的,”周景元笑,guntang的呼吸和身體一起壓下來,“我教你。” 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氣將梁昳纏住,她躺在沙發上,似乎陷入無邊無際的深海,被周景元擁住,也被彌漫的海水淹沒。她渾身被海水濕透,耳畔只聽得見潮來潮往,周景元的聲音忽遠忽近—— 我愛你,我愛你…… 如沉吟也如轟鳴,反反復復,無窮無盡。 第79章 落日第六百秒 說來也怪,往年九月的遙城必定還在夏末的暑氣里蒸烤,今年卻早早就迎來了一場又一場的秋雨。淅瀝纏綿了大半個月,終于在臨近十月前晴了。 民樂團早已排定了國慶假期的演出計劃,梁昳著實無法跟周景元同步休假。兩人一合計,決定把時間提前,完成周景元心心念念了好久的露營心愿。當然,地點不可能真的選在悅溪湖,兩人驅車前往第一次約會吃飯的地方——翠竹軒。 開春時,翠竹軒在后山辟出一大片地來,打造成了露營基地,除了現成的設施完善的帳篷營地外,還為工具齊備的露營發燒友們提供野營場所。周景元和梁昳沒置辦裝備,圖方便直接訂了營地帳篷。 兩人擔心洗漱不方便,提前在家洗了澡才開車出發,到時已經九點半了。在停車場設置的服務臺辦理好入住后,他們搭擺渡車上到山頂。大概是工作日的關系,營地沒什么人,只有幾個發燒友自己搭了帳篷,圍著小炭爐喝茶。 周景元和梁昳找到自己將要入住的那間帳篷小屋,頗為滿意地相視一笑。他們原本以為放棄視線最好的帳篷,入住體驗會大打折扣,沒想到余田同學預留給他們的這一處隱私性更高不說,也沒有將觀景視野犧牲掉。 山上濕氣重,帳篷全搭建在防腐木鋪就的地板上,梁昳曲腿坐下,俯瞰山下的點點燈火。 “我們第一次吃飯是在那兒嗎?”她指著山腳,回頭問周景元。 一片漆黑之中偶有幾聲蟲鳴鳥叫,遠遠地傳過來,蕩出微弱又清晰的回聲。周景元靠方向大致辨認了下,證實她的猜測。 山上的風帶著絲絲涼意,周景元把自己的牛仔薄外套披到梁昳身上。 “你不冷嗎?我帶了外套的。” “我不冷。”周景元挨著她坐下來。 梁昳碰了碰他的胳膊,確實比她暖和。她視線下移,瞥到他穿著短褲裸著小腿,問道:“腿好了?不怕蟲爬了?” “蟲差不多該冬眠了吧。”周景元伸伸腿,笑了笑。 梁昳瞥他一眼:“你下次再癢,我可不管你了。” “那不行,該管還是得管。”周景元笑嘻嘻地攬住她,“我媽都說了,我就服你管。” 梁昳才不信,嗤道:“你前三十年都誰管的?” “自我放逐。” 梁昳“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沒接話,偏頭靠向他,背貼上他的胸膛,望著天上零星幾顆星星,問他:“看到星星,愿望達成,滿足了吧?” 周景元自然也想起自己傷了手那回,非纏著梁昳陪自己去悅溪湖露營看星星的事。當日未成行,今 天算是了了愿。只是,有人再貪心不過,當然不會就此滿足:“這才一個而已,我有那么多愿望。” “那你一個一個慢慢來。”梁昳習慣了他的天馬行空,也習慣了他的臨時起意,任由他做夢。 “你得陪我。” “看情況吧……” 周景元笑:“不帶講條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