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58節
沈振膺深沉瞥他一眼,沈振霖卻未覺異樣,“這是當然。” “伯母贊同了?” 沈振霖停頓一息,“她會想通的。最近我總覺得,是你大哥回來了。” 沈時曄沒心情再聽下去,推開官帽椅起身,對長輩點一點頭,“我去抽根煙。” 正堂外面是一方荷花池,這時節,只剩了一池塘蕭瑟的桿子,只有幾位金紅的鯉魚是活泛的。也許是對著風口,沈時曄試了兩回才點上煙,還沒抽,聽見背后一聲怯怯的“大少爺”。 沈時曄將顧德珍疏離地打量一陣,她看著真跟澳門那一回不一樣了。她的皮rou固然很美,但是賭徒的疲憊和瘋狂會留在臉上。但不知為何,那些痕跡在她臉上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宛明察秋毫的沈振膺,是否透過他的裂縫,識破了端倪。 沈振膺莞爾,評價道,“不錯,做大學老師的,是很清貴的職業。” 大學老師,聽起來是比那些玩女明星嫩模的好太多了。沈時曄不能茍同他把人分三六九等的語氣,輕嘲著笑了一聲,“她做什么我都無所謂。” “你真是很喜歡她。”沈振膺停頓片刻,笑著嘆了一聲,“難怪,你不惜讓西澤痛苦,也要搶人。” 第59章 chapter 59 青徽園挨著深水灣,沈振霖中年喪子后就和妻子隱居在這里。 作為上一代的長房長子,沈振霖卻并不像二弟沈振膺那樣專注集團管理,反倒是沈家唯一的一位富貴閑散公子哥。這園子就是他年輕時置辦下來的,拿了不知多少政府批文,打通了不知多少關節,才把這座明代嶺南園林從內地整座搬遷到香港。四方外墻碧瓦飛甍、青磚高壘,通往磚砌大門的只有一條私家馬路,設了重重哨崗,留給過往路人無盡威嚴。 安保認得沈振膺的車駕,勞斯萊斯車隊一路暢通無阻。進了園,就是嶺南水鄉的景致,中心一方水池,周圍亭臺樓榭臨水而建。傭人引著沈振膺父子走過苑墻深貴不可言,如今這貴不可言的臉、高挺深秀的眉骨鼻梁,就被她這樣混亂地坐著,弄得一塌糊涂。 沈時曄半張臉都被淋濕,混不在意地拭了拭,自制力也用到了盡頭。 在壓倒性的感受下,顧影再也說不出話來。 …… “好了,別動。”他幾乎不離開她。 男人的聲音成熟低沉,顧影有所預感,為此心尖驚顫起來,“……不要!” 她一疊聲叫他哥哥、老公,甚至叫他的名字,試圖喊醒他,但是都沒有用。沈時曄什么也聽不進去,一心只想徹底占有她標記她。 “為什么不要?只有我是你老公,只有我能給你。寶貝,如果你夠聰明,就該天天纏著我給你,懷上我的繼承人,到沈家逼宮,讓我把半壁江山拱手讓給你。” 兩個人都頭昏腦熱,沈時曄低頭咬住她。 顧影推著他肩膀,流淚著求他,“夠了……快出去……” 沈時曄心臟狂跳,置若罔聞,反而去往更深處。 是的,只有到了這種程度、這個地步,只有在她靈魂里打上他氣味的烙印,才能帶給他一點點確定感。 從下午到晚上,公務電話催個不深,雖是冬天,花園卻打理得欣欣向榮。香港本就是四季如春的城市,淡粉漸變的玉蘭花開得正好,異木棉也已經長出了花苞,如一個個澄黃的小燈籠。 沈振霖從假山另一邊走過來迎接,在這棵樹下端詳一會,對他們說,“這株木棉已經多年不開了,本以為再也看不到千樹萬樹朱華開的景象,沒想還有老樹逢春的一天。” 沈振膺回他,“好兆頭,人也,玩味道,“你在你的小女朋友面前也會這樣說嗎?畢竟,她也是妓.女的女兒。” “她和那個女人已經切割了,不再有關系。”沈時曄冷冷道,“依我看她還是太優柔寡斷了,奉養著這種母親,剔骨還母也不過就是這樣。但她就是這種性格……我不要她改。” 多愛且心慈,他喜歡她恰恰也是這點。 “你女朋友的確是個好孩子,如果她是和西澤在一起,我會很贊同。”沈振膺輕輕吁了口氣,“可惜,是你要她。” 沈時曄高冷地站在樹影下面,深刻英俊的眉眼半隱在暗處,目光發沉地盯向沈振膺,“父親不妨把這‘可惜’兩個字說清楚。” “哪怕不論出身背景眼界,我只問你一個問題,想必你自己剛才也想到了——”沈振膺彎一彎唇角,剛才在正堂上,他大約是唯一看穿了沈時曄的人。 “豪門最重人倫,那個女人懷孕了,孩子生下來叫你大哥叫她家姐,傳出去是什么?你以后是話家人,你的女人是一個旁支外室的女兒,這又算什么?” 沈振膺負著手,神情比平日更冷肅,“全世界的家族企業里,傳承到第七代的只有兩位數,我們家為什么能夠做到?靠的是東方人的智慧,穩重、清正。外事如此,內宅更是如此,戀愛談盡興就可以了,你馬上就要三十三歲,沈家未來的主母該是什么樣子,要想清楚。” 沈時曄靜靜聽他講完一番長篇大論,只平一樣。” 到了正堂,沈振霖親自為他們斟茶。風拂過堂前,院中的紫藤花落了滿地,沈振霖開門見山,“你們都忙,本不該打擾的,只是我最近想要動一動遺囑,事涉股權一事,不能不和你們商量。”他看向沈時曄,“尤其阿曄是未來的當家人,這一件事,還要特別托付給你。” 沈振霖的獨子早逝,身后并無順位繼承人,名下的股權早已注入家族信托,沈時曄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讓他變動股權,便只是沉穩地頷首,“伯父請講。” 傭人從側室如少女的天真。 也許是因為,她生命中的痛苦有一部分轉嫁給了女兒,讓她仍有機會返璞歸真。 沈時曄無意深究她的變化,冷淡地掐了煙,“夫人,有何貴干?” 顧德珍仍是怕他,或者說她本能怕著沈家的每一個人,但她仍往前踏了一步,“大少爺,我女兒她還跟著你嗎?她是你的女朋友,還是……” 她問不出口,女兒是否也和她一樣,做了豪門深宅里的情人。 沈時曄禮貌聽她講完,意興闌珊地提醒她,“顧影已經不是你的女兒。” “怎么會?”顧德珍顛三倒四地自言自語,“她都答應了今天來看我……她原諒我了……她就是那樣的孩子我知道的……” 沈時曄眉心一蹙,“她見過你了?” 他顯然不需要顧德珍回答,眼神在她腹部兜了圈,不帶什么感情,“不錯,那我和她要有一個共同的弟弟了。” 不知是今日天陰地寒,還是沈時曄臉色太冷,顧德珍驀然打了個冷戰,“大少爺,你會庇護我們母子的,對嗎?就算不看在小影的面子上……”她自作聰明地學沈振霖的話,“……也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 “我們的大哥……他是個真正的謙謙君子,溫和謙遜,向上孝敬父母長輩,向下愛護兄弟姊妹,”沈時曄散漫地勾了勾唇,“假如今天是他站在你面前,他一定會讓你放寬心。可惜,你今日面對的人是我。” 他的語氣分明是很清淡的,顧德珍卻像被重石壓住,捧著肚子僵直地立著。 “夫人,我的堂弟有很多,愿你的孩子有被我照拂的福氣。” * 回了正堂,沈振膺與沈振霖已敘完了話。沈振霖一路送他們父子到影壁前面,沈振膺揮了揮手,請他回去,“我和阿曄單獨走一走。” 清退身后亦步亦趨跟著的一長串仆從,在樹木深深的青石板路上走了一段,沈振膺才開口,“知道我今天為什么推了公務,也要帶你過來?” 沈時曄在異木棉下站定,腳尖踩著一地花苞,“父親想說什么?長輩的事,沒有我議論的道理。” “不要覺得你伯父荒唐,晚年喪子是很大的打擊,如今有了新的念想,不容易。” 沈時曄譏笑一聲,“因為大哥是被你累死了、逼死了,你心里有愧,才會這樣說。否則讓一個妓女進沈家的門,這種有辱門庭的事,你是頭一個反對的人。” 沈振膺瞇眼看了看兒子穩無波地反問一句,“誰說那個孩子要生下來?” 沈振膺一怔,瞇眼看向兒子,再度感到一種陌生的失控感,“那是你大伯的老來子,是阿勻的弟弟!” “那又怎樣?大哥走了就是走了,沒有人可以回來替代他。何況,”沈時曄目光越過青灰色的亭臺樓閣,“既然我才是未來話事人,就沒有我來割舍我的女人,替別人讓路的霖要談論什么事項,便全在意料之中了。雖然是私生子,但他希望這個孩子能夠作為沈家少爺撫養長大,上族譜,進入深石埃克森的信托,在成年后獲得沈振霖名下的所有股權和其他財產。假如他感興趣,他也有資格加入深石的管理。 這些股權和管理權本就是沈振霖擁有的祖產,如何分配也屬于沈振霖家庭內部事,并不動搖集團根本,今日告知沈振膺父子,是他對當家人的尊重而已。沈振膺沒有反對的道理,還為他老來得子欣慰,“家里人丁興旺是好事,如此也可寬你和大嫂的心了。” 沈振霖心情極好地笑起來,“要說人丁興旺,還得看阿曄他們,抓緊努力。” 沈時曄出著神,并沒仔細在聽,直到聽見沈振霖鄭重其事喚了他一聲“阿曄”。 “我老了,如果有幸,還能看到幼子長成。但如果天不假年……你是兄長,又是當家人,這個幼弟以后還要賴你多關照。”沈振霖嘆了一息,“……正如你大哥對你。” 沈振霖為要他一句承諾,連去世的長子都搬住深水灣,卻沒想到她當真一躍過上了老錢貴婦的日子,目光有些陌生地落在她身上。 原來富貴真的可以拯,他當然對你好了。” “他都肯答應我收你做契女!”顧德珍急切將手覆在顧影手背上,“這樣我們以后就是一家四口……” 顧影被她的異想天開荒唐到,冷冷地笑了兩聲,“沈振霖有太太呢,你做什么美夢?還有,我生下來就沒爹,不用替我亂認爹!這輩子我就是做孤兒的命,我認了!” 顧德珍并未被她的話刺傷,心里全被狂熱的念頭遮蔽,緊抓著顧影的手不放,“你傻呀!有了契女這層關系,你嫁大少爺都使得!我聽說那個大少爺是個最冷心冷肺的,偏偏他能鐘意你,你還不好好把握住他?到時候你做了沈家主母,沈振霖的太太又算什么?” 顧影猛地抽走手,陌生的目光看她,“你瘋了——” 話音被庭院正門的開闔聲打斷,一個雍容端莊的女人被簇擁著走到顧德珍面前,脫下手套,干脆利落地甩了她兩個耳光。 “一家四口?憑你一個坐臺道理。” 沈振膺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失笑,“阿曄,你知道隔墻有耳,現在有多少雙耳朵聽見了你的心思?” 沈時曄腳步平穩地向前走,輕嘲一聲,“我說的話,他們聽見了也當不敢聽。敢聽的人,必然也贊同我的心思。” 沈振膺在原地站了站,莫名嘆了口氣。到這一刻,他終于確認,他的繼承人的確正在失控。但誰又能否認,這個繼承人,沈時曄真是做得爐火純青。 他是清醒著下沉,這讓他的脫軌更加有破壞力。 同一時間,一輛賓利從外面道路駛入內園。地面樹影婆娑,顧影隔著車窗回眸時,正巧與沈時曄擦肩而過。 第60章 chapter 60 顧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是來探望顧德珍的,前后有很對雙眼睛盯著,她不能表現得認識沈時曄。 一個女傭出來接她去顧德珍的院子,七歪八拐地不知經過多少亭臺樓閣,才到了一間獨門獨戶的小院。 進了門是一缸睡蓮擺在庭院里,旁邊一張貴妃榻,顧德珍半倚在上面,旁邊幾個sales蹲跪在旁邊幫她修腳試鞋,一只愛馬仕定制線的稀有皮kelly丟在手邊用來裝lookbook,更別提她身上的一套帝王綠翡翠首飾,起碼八位數打底。 顧影單知道顧德珍年輕盡全力所作的一切努力,原來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顧德珍張了張唇,不敢直視顧影的眼。 “不是你想的那樣,振霖是真心的,他對我很好。”她找到話。 顧影微諷,“你懷了他的老來子影一會兒,“那怎么辦?我覺得你百分百會生氣。” “試一試。” “西澤說,他打算回內地,職稱、待遇、院所都已經談好,萬事俱備,只缺一位助手。”顧影停頓一下,聽沈時曄沒有打斷她的意思,便繼續道,“我家本來就在內地,房子還沒有賣掉,所以這樣安排是最好的。還有,我會帶顧德珍一起走,我知道她讓你們家上下都很尷尬……” 一個賣過身的女人,連做沈家情婦的資格也沒有。 “顧德珍的孩子,如果你們家想要,我們可以再討論撫養權的問題。如果你們不想要,我可以保證切斷所有聯系,不會讓你們為難。” 沈時曄點點頭,“難為你一天時間就想了這么多。” 他今天態度實在好得出奇,除了抱她的人又是見過一面就不容人忘記的。去年在澳門,就是這個男人,在顧影病床前面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逼著顧影和她斷絕了關系。 但她想不到,造化弄人,這個男人竟然是振霖的侄子,沈家的大少爺。 帶出了懷孕的女人,沈振女和你肚子里這個孽種?” 誰都猝不及防,顧影愕然站起,顧德珍臉上浮出兩道長長的血痕,是被女人手上的寶石戒指劃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