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24節
她其實沒有什么過節的心情。新年讓人想到團圓與家庭,跨年的鐘聲響起時,在所有人都在致電問候家人的時候,她并不想讓自己在旁邊顯得那么可憐。 但是拗不過墨西哥女人的熱情,一清早她就被薅到隔壁的廚房一起料理羊腿。 一整個早上,廚房里熱火朝天,只有她心神不寧,等著另一只靴子落地。 接到沈時曄董秘辦曄瞥他一眼,在老板的死亡凝視中,助理迅速收斂神情,低眉道,“我馬上去交代……這次的女伴人選,有沒有特殊要求?” “亞裔,乖一點,話少的。”沈時曄垂眼翻開文件,說得簡短而隨意。 好奇怪的描述,這么面目模糊的亞裔女性,人群中可以找出一萬個,但他又要求得這么不假思索,像是心里早就想好了那么一個人。 助理暗自揣摩著,回到秘書室后,反手撥出電話給潘師良,“阿良伯,先生要我找一個女人……” - 顧影接待過莊詠頤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病了一場,她自己堅持是因為那天在露臺上吹了風,但是沒有證據。駱詩曼近來沉迷算塔羅,在餐桌上擺好牌陣,一番故弄玄虛的洗牌抽牌之后,很憐憫地看著她,“你失戀了,是心病。” 顧影堅強地從床上爬下來,掀了牌桌,換來駱詩曼更大聲的嘲笑,“失戀又不丟人。你失戀而對方什么都不知道,這才丟人。” “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無知,我造謠。”駱詩曼敷衍她,一邊摸下巴琢磨著,從牌堆里抽出三張卡片,凝神一看,她就又幸災樂禍地笑了,“你就嘴硬吧,有人會來治你。” 駱詩曼言出法隨。深夜,顧影接到的電話時,她正用小刀剁著羅勒葉。對方的聲音職業而客氣,“您好,我是emma,埃克森董事辦行政秘書,跟您確保? 當造型師在發絲上涂抹好精油,用豬鬃毛梳子為顧影梳開長發時,一輛押運車低調停在公館樓下。一個戴黑色絲絨手套的女人下車,手提一只保險柜上樓,在顧影面前,用雙手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副項鏈。 角落里,有年輕的造型師失態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就連見多識廣的造型總監看見了那條項鏈,都忍不住搖頭興嘆。 展示項鏈的女人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向顧影介紹,“這幅項鏈由26顆頂級藍寶和310顆白鉆構成,產出寶石的兩處老礦都已經在上個世紀滅絕,可以說,這副項鏈是絕無僅有的孤品。” 顧影張了張唇,“聽起來,像是應該放在博物館里的東西。” 女人一笑,當真像個講解員般娓娓道來,“您猜對了。這副項鏈屬于赫赫有名的拿破侖約瑟芬舊藏珠寶,之前僅僅出現在皇室肖像畫作中,從未暴露在公眾視野,直到去年公開領銜香港蘇富比秋拍,由一位匿名買主拍下。這位買主極低調,因和沈先生家族有私交,這次我們才能借到。所以,您今晚將是這幅項鏈的首次公開穿戴呢。” 且不說老礦巨鉆本身的價值幾何,這種兼具歷史價值與名人效應的珠寶,本身就無法復刻,再多的溢美之詞都顯得蒼白。女人點到為止,并未再大肆渲染項鏈的珍貴,以為顧影能懂的。 沒想到,顧影連把玩一下這條項鏈的興趣也沒有,客氣地說一聲“謝謝”,就請她把項鏈交給了造型師處理。 也許是真的寵辱不驚,又也許是拿喬。女人有些遺憾地退下。 做好妝面,就是禮服fitting。珠寶足夠耀眼,禮服就要化繁就簡,但也大有來頭,是巴黎一家博物館收藏的古董高定。整套禮服以素白色絲綢打底,流線型剪裁,上面手工縫制淡紫和淡粉的花朵及卷葉。 造型總監和高級裁縫一起拿著頂針和針線為顧影改衣,對一旁的學徒講解著上世紀的高定工藝。 “您為什么選了這一套裙子?”學徒問。 “你覺得有問題?” “嗯……今天是新年夜,也許會太素了。” 總監彎一彎唇,目光瞟向顧影,“這件裙子不是我,而是alex選的。高凈值人群不一定對時尚感興趣,但他們一定有自己的品位。等下你就能見識到了。” 整個造型做了將近四個小時,顧影感覺自己像個正在翻新的雕塑,被一層一層洗刷干凈,然后重新敷上金粉彩漆。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連區區一個指甲護理也有長達十幾道工序,開始的一個鐘頭還在強打精神,最后還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直到傍晚時,忽然有人驚呼,“下雪了!” 顧影被那些聲音驚醒,望向窗外。落地窗簾拉開,街道已經覆上一層銀霜,純凈無瑕。 這一年的最后一天,迎來倫敦的初雪,來得這么早,這么急。 妝造結束,在落地窗前,兩個造型師一起為顧影佩戴上那條約瑟芬的項鏈。搭扣鎖緊,松開手的一瞬間,鉆石藍寶的沉重分量差點將她的脖頸壓得低下去。 原來戴任何一種珠寶,都要提醒自己抬頭再抬頭,別被它壓彎了脊骨。 總監喚她,“小姐,請往我這看。” 顧影應聲回眸,那瞬間,許多人輕輕地抽了一口氣。 背后是薄薄初雪銀裝素裹的倫敦,而眼前的女人,如冰天雪地里的一蓬青色火焰,清冷又熱烈。她竟然是希臘女神式的美,高貴不可冒犯,連鉆石的火彩也要為她鑲邊。 “好漂亮……”學徒下意識地喃喃,“連天氣都好偏愛她……” 造型總監張開雙手后退一步,整個團隊自發為他鼓掌,“steve,杰作。” 可謂是改頭換面。 造型總監切菜的動作沒停,“我一定要去嗎?” emma沒有預料到她的反應會是這樣,流露出輕微的錯愕,“啊……高定和珠寶都提前準備好了呢,都是為您專門準備的。” 大約是想哄顧影開心,她補充著,“而且是先生親自吩咐、過目的,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呢。今天下午我會按時來接您,您要是不肯來,我也難做……” 她誤打誤撞打對了一張感情牌,利用顧影對打工人的共情。 顧影切斷電話,和女孩們一起把羊腿送進烤箱,抱歉地和她們依次擁抱,“對不起,我今天晚上還有工作,要先離開了。” “啊,跨年夜也要加班嗎?”鄰居依依不舍。 “是啊,要加班。” 顧影安靜地笑了笑,眼睫低垂,沒人看清她的疲于應對。 午后,勞斯萊斯幻影如約而至,emma從副駕上下來,為顧影拉開后座車門,“顧小姐,我先送您去工作室做妝造,晚上我們再與先生匯合。” 顧影點點頭,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emma松了口氣,私下和同事通氣:還以為她很難搞呢,現在看起來是最好伺候的一個。 倫敦圣馬丁街上的二層公館,妝造總監率一整個造型團隊等候在門口。 做聶西澤女朋友的時候,顧影陪他出入過很多上流的場合,見識過華服高珠,見識過富貴迷人眼,本該很淡定。但是今天這個場面,實在是太、太超過了。 十幾位造型師同時服務,總監是服務過first lady、拿過奧斯卡技術獎的業內大拿。而且,這間工作室里里外外的出入口,都有持械的保鏢森嚴戒衛。 顧影控制不住目光,朝他們看了又看,emma體貼問,“沒有嚇到你吧?不用管,那是珠寶的安保。” 什么珠寶需要這樣的安不笑越讓人瘋狂心動啊,好性感好有魅力,果然brain is new sexy……我不是釹銅。」 「emma,做老板情敵不會有好下場的……對了今晚宴會幾點開始?就算加班我也要去近距離看alex追女人。」 「你確定先生是去追女人?這位是西澤少爺的女朋友誒……」 車上,默默顧影開玩笑,“小姐,你可別輕饒了他。” * 群聊里面。 「他真的只是說“不錯”嗎??好挑,真的挑。」 「先生剛剛給我發私訊。」 「一句話,那條項鏈,買下來。」 「……這種級別的珠寶,人家主人肯割愛嗎?」 「能,因為先生開的價碼是雙倍,并且另贈一副巴斯奎雅。」 「巴斯奎頓了頓,“我一個人。” 潘師良夠敏銳,從她的語氣里聽出異樣,再一深想,足夠拼湊出前因后果。 “那顧小姐一定明白,這樣做無異于下他的面子。”他勸說,但沒有絲毫責怪。 在溫和的長輩面前,顧影掩不住委屈,“難道連穿什么戴什么,我都要聽他的意思么。” 潘師良笑了笑,沒多解釋。畢竟連他也不明白,沈時曄安排今晚這一場是為做什么。但他清楚,沈時曄從來不做心血來潮的事。 今晚,也許他想要一個徹底的結束,又或是一個的開始,誰又能猜到呢。 “你可以不聽,但是那樣,他難免要動氣。” 顧影低聲喃喃,“他今晚早就被我氣夠了……” “你也知道啊。”潘師良揶揄。 “今天的所有事,我之后會向沈先生賠罪的。” 潘師良嘆著氣,“你最好是真的賠罪,不是火上澆油。” 顧影跟沈時曄賭氣歸賭氣,但被老人家明明白白地點出來,臉上也有點掛不住。“我不敢的。” 潘師良吁了口氣,和她打著商雅??五年前就拍了三億元港幣,最近還連年升值的那副??」 「yep.」 「..........」 「嘖,就這,還說不錯。」 「嘖 1」 「嘖 2」 行政總助:「……別說了,你們要死。」 第24章 chapter 24 車子一路走走停停,倫敦晚間高峰時段,任是勞斯萊斯也只得耐心地等。 豪車后座足夠寬大,兩個人一人坐一邊,寬大的禮服裙擺完全鋪開,都挨不到男人的西服邊角。 沈時曄和德國公司開電話會,顧影倚在窗邊看風景,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在瀝青馬路上積了厚厚一層,又被一道道車轍碾平。 沈時曄跟會議對面的人講德語,這種咬字斬釘截鐵的語言,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冰冷。于是顧影眼前的景色是冷的,耳朵里聽見的也是冷的。 沈時曄聽完下屬匯報,掐了線,車內的空氣一時凝滯。 沉默良久,他問:搖搖頭,帶笑的目光落在顧影身上,“真正的杰作是這位小姐,我只是挖掘出了她的另一面。” 在場這些人不知服務過多少頂豪貴婦,眼光毒辣。顧影剛走進來,看穿衣打扮,就知道她是個身份普通的女孩。她無疑很漂亮,但漂亮是這個圈子里最不值一提的標簽。 他們不敢隨便議論,心里卻難免嘀咕,沈先生給她配這種級別的珠寶和禮服,也不怕她撐不起。 這種偏見,在顧影窗前回眸這一刻,轉折為心悅誠服的四個字——相得益彰。 時尚圈內的共識,所謂老錢氣質,就是物欲被饜足之后的松弛,對繁華生活的倦怠,對權勢財富的意興闌珊。這種氣質只能是養尊處優滋養出來,裝是裝不出來的。然而,這位顧小姐竟然詮釋出了同樣的淡然和漠視,打扮完成后,竟然沒往鏡子里面美麗不可方物的自己多看一眼,就那樣一個人坐在窗邊清冷冷的喝茶。 emma悄悄拍了一張她的側影發到秘書室私聊群:「這個氣質這個身材這個臉,我單方面宣布這位是有史以來最漂亮的……」 「這就是女科學家的氣場嗎?好冷,笑都不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