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280節(jié)
“我們是在魔林邊的那棵七殺樹下找到的你。”凌鄞說,“魔林中混沌核的封印松動,混沌核遺失,你被混沌之氣灼傷,失憶也許于此有關,不必過于擔憂,此事交給我和你父親。” 曜朔道:“這朵靈云是你幼時仙靈所化,用來療傷再好不過,這段時間哪里都不許去。” 小仙君被禁足,又失去了一段記憶,只能每日端坐在靈云中療傷,閑時便琢磨自己看到的那段預知象,日子過得枯燥又無趣。 直到有個穿著藍衣的小仙娥溜進來,悄無聲息地啃掉了他用來療傷的大半塊靈云,險些讓他走火入魔。 仙力倒灌,他一口污血吐出來,摔在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那小仙娥不怕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小仙君,我來找你啦,我——” 可惜他沒聽見。 小仙娥眼淚汪汪:“我是你的好朋友。” 曜琰動了動眼皮,便聽見個聲音在耳邊道:“之前在魔林,我們一起玩,你說讓我來找你,帶你去找玉牌,我把你拖回了家,醒來你就不見了。” 這小仙娥說話顛三倒四,曜琰聽得莫名其妙。 “我想了好久的辦法,才學會變成人。”他舉起手來,胳膊變成了無數(shù)條細小的黑色觸手,有些還從眼睛和嘴巴里冒了出來,他沮喪道,“就是有時候變得不太好。” 這幅模樣實在有些驚悚,緊接著門口傳來了一聲尖叫,一名路過的小仙娥看著面前的怪物,直接嚇暈了過去。 尖叫聲很快引來了宮中的守衛(wèi)。 他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在一片混亂中看見了那只黑漆漆的小穢物,腦海中記憶有些混亂,閉目全都是上界寂滅下界無數(shù)人慘死的情形。 “對不起小仙君……我只是太餓了才吃了你的靈云……求求你,別殺我。”那只化作原形的小穢物顫巍巍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有些心神不寧,看著面前的小穢物,卻又仿佛看見了個身著紅衣的青年,對方可憐兮兮地抓著他的袖子淚眼婆娑,下一瞬卻又在神門前捏碎了他的心臟,沖他笑得一臉燦爛……他下意識地甩開了這只小穢物。 它被人帶了下去。 沒多久,手下的人便來請示他的意思。 曜琰的記憶一片混亂,但也能從那些預知象中推測出些事情,神門大開混沌傾瀉,而后仙界寂滅,恐怕和遺失的混沌核脫不了干系。 而他和這只小穢物此前淵源頗深,難道說自己會死在它手里? 這實在有些可笑。 底下的人說了一大堆話,意思想要將這膽大包天的穢物丟到下界,他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對方應聲而去。 但他又想起昏迷時聽到那小穢物說什么玉牌。 斟酌再三,他還是起身,幻化了身形,偽裝成了個低階的小仙,尋到了那穢物被關押的地方。 這東西太小,被關在了個狹窄又漆黑的箱籠里,驚恐地喊叫著,不停地撞著箱壁,他見狀便直接打開了箱籠門。 剛才撞得厲害的小穢物反倒安靜了下來,瑟瑟發(fā)抖地看著外面,直到看見了片紅色的衣袖,才試探地冒出頭來。 曜琰垂眸看著它,小穢物身上多了些傷,抖得厲害,仰頭警惕地看著他:“你是何人?我可是曜琰小仙君的好朋友,你要是把我扔到下界,我就讓他吃了你。” 在它眼里,把人吃掉就已經(jīng)是最厲害的恐嚇了。 “曜琰不吃人。”他送了些仙氣給它療傷,“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他本想拿條帕子將它捏起來,卻不知怎么,直接用了手,柔軟冰涼的觸感讓他微微蹙眉,卻有些熟悉。 小穢物使勁嗅了嗅,說:“你和小仙君身上的氣味很像。” “我是曜琰仙宮伺候小仙君衣裳的,許是染了些熏香。”他面不改色地扯謊。 “是小仙君讓你來帶我去見他的嗎?”手里的小東西rou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不是,他很忙,沒空見你。”他道,“上次你說魔林中有玉牌,他聽見了,命我隨你去取來。” “不行,我答應要帶他一個人去。”小穢物不樂意了。 “啰嗦。”他恐嚇道,“不去便將你丟到下界,再也回不來。” 小穢物嚇了一跳,安靜地蜷縮在他掌心不動了,曜琰戳了戳它,小穢物抽泣了一聲:“別丟我下去,我?guī)闳ゾ褪橇恕!?/br> 曜琰挑了挑眉,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道:“曜琰沒說過要丟你下去,那些人嚇唬你的。” “真的?”小穢物暗暗松了口氣。 “嗯。”他又戳了它一下。 它伸出手來捂住被他戳的地方,兇巴巴道:“不許戳我屁股。” “……”曜琰抓住它惡劣地揉了揉,“好。” 這小穢物許是吞了他太多仙靈,放在手里也不黏手,沒有穢氣殘留,等他們到了魔林深處,這團穢物已經(jīng)被他揉搓地暈暈乎乎,攤開四肢趴在他掌心露肚皮了。 “就在這里。”它跳下來四處嗅聞,最后停在了一個犄角旮旯處,“在這里。” 不等曜琰阻止,它已經(jīng)手腳并用挖了起來,沒一會兒就將自己埋進了土里,等曜琰將它和玉牌從洞里挖出來時,它已經(jīng)變成了團黑泥巴。 他不得已用仙力將這穢物清洗干凈,而后將那玉牌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危險之后,才打開了那枚玉牌。 之前在魔林中的記憶盡數(shù)回籠。 他看著面前的小穢物,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和預知象中的那名紅衣青年聯(lián)系起來,何況它兩次舍身救了自己。 “你可一定要交給曜琰小仙君,不然他就會把我給忘了。”小穢物蹲在了他的肩膀上,趴在他耳邊叮囑,“我的家在七殺樹上,麻煩你把我送回去。” 曜琰把它從肩膀上捏了下來:“你膽子倒是大,敢叫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給小仙君洗衣裳的嗎?”小穢物說,“你聽小仙君的,我是他的朋友,那你也得聽我的。” 曜琰扯了扯嘴角:“別的不學,倒是將九重天上的壞習氣學得精通。” 小穢物說:“別人都這樣,為什么我學了就是壞習氣?他們把我扔進仙池里釣魚搶走小仙君送我的傘時也沒說這是壞的,上次我睡覺的夜明珠還被一個仙娥搶走了,她說小仙君命她拿回去,我都沒說什么。” 曜琰微微蹙眉,他并未讓什么仙娥取走夜明珠,怕是這蠢貨被人給騙了。 也難怪,他說自己是曜琰的人,這小穢物就信了,傻乎乎地帶著他來挖玉牌。 “以后不要聽別人的話,他們都會騙你。”他捏了捏手里的小泥巴,“只許聽我的。” “你不會騙我嗎?”小穢物問。 “……不會。”曜琰心道,假裝身份不算。 “不行,我還得聽小仙君的。”小穢物道,“他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可沒把你當成好朋友。”曜琰有些惡劣道,“他還把你關起來。” 小穢物不說話來,看上去有點傷心,也有可能它芝麻大小的腦子根本處理不了這么多問題。 曜琰帶著它停在了七殺樹下,舉起手將它放回了樹枝上,道:“過幾日我再來找你,其他人同你說什么都不要信,記住了嗎?” 小穢物懵懂地點了點頭:“記得告訴小仙君,讓他想起來之后來找我。” 曜琰敷衍地點頭,便離開了此處。 玉牌被混沌之氣腐蝕,有些地方并不清晰,他不確定混沌核到底被放到了哪個世界里——畢竟他和長寧游歷過的小世界數(shù)不勝數(shù),他必須要想辦法確定,而他也沒打算告訴凌鄞和曜朔,父親母親已派人去找混沌核,而且似乎已經(jīng)查到了迢虛身上,但嚴禁他再參與此事,倘若被他們知道了,少不了又要禁足。 而他身為仙人無法靠近混沌核的封印殘址,交給魔族他又不放心,思來想去,他又想起了七殺樹上的那只小穢物,既不起眼,又能不怕混沌之氣,用來去魔林中探查再合適不過。 只是為了躲避迢虛等人的耳目,他只能隱藏身份,依舊以那小仙的身份現(xiàn)身。 他看著小穢物打開盒子,驚喜地蹦了起來:“是我的夜明珠!” 其實是曜琰新采來的兩顆,還特意做成了耳墜的模樣,但顯然這笨東西根本沒發(fā)現(xiàn),大概覺得這樣子的夜明珠都是自己的。 “盒子也變回來了,是小仙君又給我做的嗎?”小穢物眼睛亮晶晶地問他。 “盒子是我做的。”他有點不開心。 “你也好厲害。”小穢物真心地稱贊他。 曜琰站在樹下,朝它伸出一只手來,那只小穢物便從善如流地跳進了他的掌心里。 他同對方說了自己的條件,然后一人一穢物在樹下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莫名其妙他就成了這穢物的便宜師父。 他心底不是很樂意,畢竟他自視甚高,覺得自己若是收徒弟,起碼根骨悟性都要萬里挑一,但這小穢物要什么沒什么,除了吃和睡就只會哭,沒什么用處。 他是打算用完就丟的,頂多再給它安排個好去處便是了。 但他卻沒想到這小穢物不僅帶出了一小塊殘留的混沌核,還讓他有了個新的發(fā)現(xiàn)。 “師父,我悄悄咬了一口。”它坐在樹枝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我實在太餓啦,小仙君給我的仙靈已經(jīng)全都吃光了,我怕我餓暈在路上,回來見不到你。” “……”曜琰一言難盡地看著它,“只咬了一口嗎?” 小穢物慚愧地低下頭,說:“其實咬了好幾口。” 曜琰把它捏起來:“那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骨頭疼嗎?” 小穢物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不過這東西比仙靈還管飽,要是小仙君以后不給我仙靈了,我就去吃混沌核,反正還殘留了不少,現(xiàn)在有紅翅膀,我也不怕劫雷劈啦,可以吃個夠。” “此物不能亂吃。”他沒忍住捏了捏它圓滾滾的肚子。 小穢物舒服地攤開肚皮,道:“可是吃了肚子就不會疼了,很舒服,而且我回來的路上有羊角怪要吃我,我把它和它的朋友全都吃了,那些大怪物看見我嚇得到處跑,師父,你什么時候教我練劍啊?” “你還未行拜師禮,不要叫我?guī)煾浮!标诅馈?/br> 小穢物一下子坐起來,失落地看著他:“可是——” “沒有可是,以后也不許再吃混沌核的渣滓。”他捏著小穢物,目光忽然一頓,“你說你吃了殘留的混沌核,那些怪物看見你嚇得都跑了?” 小穢物點頭:“我不小心摘掉了翅膀,劫雷也劈不到我啦。” 曜琰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他將小穢物帶進了魔林,用了許多辦法,終于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什么叫混沌核的容器?”小穢物問他。 “就是你吞了混沌核,不僅不會被混沌之氣傷害,甚至可以反過來控制它的力量,不向外界傾瀉。”曜琰同它解釋,又想起了預知象中踏著混沌而出殺了自己的紅衣青年,心中有個計劃隱約成形—— 如果將來真的神門大開混沌傾瀉仙界寂滅,那倘若搶在天道之前將混沌徹底消滅,是不是就能爭到這一線生機? 他看著躺在自己掌心翻肚皮的小穢物,眸光一沉。 消滅混沌現(xiàn)成的容器,不就正在眼前。 他頭頂上空凝聚出越來多的雷劫,天道卻隱隱顯露在他心中,將那些雷劫驅(qū)散,無聲地應和著他的想法。 小穢物拽過了片花瓣,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在他掌心中安然睡去。 可又憑什么要讓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穢物承擔整個仙界的生死?它甚至除了吃飯睡覺,都不曾做過任何惡事。然而同整個仙界的命運比起來,它又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七殺花開得如火如荼,窺見了整個仙界沉重命運的少年仙君站在樹下,長久地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