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272節
“哦。”衛風收回了鬼紋,變成一團小泥巴掉了下來,正被江顧穩穩當當接在了掌心里。 “師父,我今天想在花里睡覺。”衛風說。 “為何?”江顧微微蹙眉。 他更希望衛風和自己在一個房間里修煉。 “試試這里的花好不好住。”衛風蹭了蹭他的手指。 江顧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看著掌心軟乎乎的一團,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夜半時分。 一團小穢物從花里爬了出來,化作了一名紅衣青年。 衛風抬頭看了一眼天象,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條鬼紋,同他白日眼睛里冒出來的那條一般無二,而另一截則悄無聲息地留在了江顧身上。 他閉上眼,便看見江顧在房間里入定,成仙后的修煉與在下界不同,即便入睡入夢依舊是在修煉,衛風仔細觀察了片刻,決定入江顧的夢境一探,雖然這一路上他玩得很開心,但總隱隱覺得不安。 這是衛風第一次入江顧的夢境。 夢境里的場景深遠而遼闊,有恢弘的上重天,有無垠的九州,有熱鬧的三界,還有兇險蟄伏的魔林,一眼望不到盡頭。 夢中沒有時間的概念,一切皆隨夢境主人而動,而主人一般會待在令自己感到最舒適最安全的地方。 未免被江顧發現,衛風沒有動用任何氣息,而是任由自己的身形隨風而動,只偶爾調整一下方向,他按照自己的猜測,去了十六重天上的曜琰仙宮,而仙宮中只有整齊排列的公文,并沒有江顧的身影。 于是他又去了九重天,卻依舊沒有找到江顧。 衛風不死心,又陸續找了許多地方,皆未發現江顧的身影,最后他甚至去了魔林和七殺花樹底下,卻還是不見江顧的蹤影。 他緩緩皺起了眉,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抬頭望向了那片遼闊的蒼穹,他穿過了流云和濃霧,最后在十六重天的天盡頭,找到了一襲白衣正在打坐的江顧。 察覺到他的氣息,江顧緩緩睜開了眼睛,背后燦金色的元神已經起身,抬手將衛風背后的猙獰的黑色元神攏進了掌心,衛風的元神已經十分龐大,但在那金色的元神面前卻閑得十分渺小,甚至不足他一個巴掌大小,那燦金色的元神將那團黑色放到眼前仔細端詳,然后理所當然地放進了前襟里,還低頭安撫地捏了捏。 “衛風。”江顧有些意外自己會夢到衛風,畢竟他在上界自出生到現在,夢中不曾出現任何活物。 “師父。”衛風仗著這是夢境,肆無忌憚地走過去問他,“我的那半塊仙骨你藏在何處了?” 夢境隨主人心動,但在夢境中袒露的都是內心最赤誠最直白的想法,不會有所謂的謊言存在。 江顧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頭,說:“藏在了我的識海里。” “為什么不給我?”江顧在現實中鮮少這么明顯地對他愛不釋手,衛風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留著還有用,不能給你。”江顧托住他的臉,親了親他的眉心,“給我看看尾巴。” 衛風愣了一下,變出了銀藍色的鮫尾。 江顧摸了摸他漂亮的鱗片,說:“還有耳朵和翅膀。” 衛風變出了白色的獸耳和鳶翅。 江顧淡淡地審視了一眼:“鬼紋。” 衛風身后的鬼紋鋪天蓋地蔓延而開,一半的鬼紋蔓延了半張臉,爬進了白色的眼瞳里,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師父,你不覺得丑嗎?” “好看。”江顧言簡意賅,“我喜歡。” 衛風險些沒壓住嘴角直接把人撲倒進云里,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將人卷在懷里問他:“師父,你留著我的仙骨要做什么?” 江顧坐在他的鮫尾上,微微蹙眉。 “師父,告訴我吧。”衛風的鬼紋親昵地卷住他的腳踝,“我會變小泥巴魚。” 江顧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衛風心里打了個突,就在以為自己被發現的時候,江顧忽然開口:“我要拿來做鑰匙。” “什么鑰匙?”衛風疑惑。 “為何夢中的你如此多話?”江顧也疑惑。 衛風低頭堵住了他的嘴,機智地掩飾住了自己的心虛。 夢中的江顧要坦誠許多,衛風將人卷在懷里親了個痛快,江顧氣息有些不穩,蹙眉道:“在夢中如此委實荒唐。” “師父不喜歡嗎?”衛風解開了他的腰帶。 江顧眉頭皺得更緊了:“喜歡。” 衛風忍不住笑了:“師父,你在夢中可誠實多了。” 江顧抓住了他身后的幾條鬼紋,手背的青筋暴起,難耐地將額頭抵在了他肩膀上。 “師父,為什么要用鑰匙?”衛風換了個問法。 江顧壓抑著聲音道:“因為……我做錯了一個決定……現在需要彌補。” “什么決定?”衛風問。 江顧的喘息聲忽然一頓,衛風暗道不好,還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纏繞在了原地。 “何方孽障,竟敢擅闖本君夢境?”江顧的本位仙神緩緩睜開了眼睛。 偌大的天盡頭,一雙龐大的燦金色的眼睛隔著云層,倒映出了衛風和江顧糾纏的身影,詭異地沉默了一瞬,又隱沒在了無垠的夢境之中。 現實中,江顧猛地睜開了眼睛,臉色一時有些變幻莫測,良久他才冷聲開口: “衛臨明,滾出來。” 第299章 情劫難渡(二十二) 元神上的桎梏一松, 衛風的元神趕忙逃竄回了本體,一團小泥巴連滾帶爬地從七殺花樹上滾落了下來,卻被人穩穩接在了掌心。 “師父。”衛風沒敢變回人形,怕被揍。 而且方才在夢境中被江顧的本位仙神看的那一眼至今還讓他通體生寒, 即便他知道這就是江顧, 但對方冷淡強悍的壓迫感猶如實質,甚至比那十六重天還要廣闊幾分。 “你是越發無狀了。”江顧捏住他不讓他跑, “敢擅闖我的夢境, 若非我及時認出你, 怕是早就被原地絞殺了。” 夢境與現實不同, 夢境的主人是絕對的存在,本位仙神區別于元神豐富的記憶和情感,冷靜客觀可掌控夢境中萬物,而江顧夢中空蕩,也是因為他的本位仙神不允許任何活物的存在。 本位仙神是仙人最初始的意志, 多少會有喜怒哀樂和私心, 但江顧的本位仙神卻沒有任何情緒,本身的存在空曠又無情, 是以衛風進去壓根就沒有發現對方的存在。 衛風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害怕過了——即便對方是江顧的本位。 這種感覺仿佛回到了當初他被劫雷追著劈的時候。 “師父, 我沒有仙骨也無所謂, 你若需要我體內的這一半仙骨,我可以給你。”衛風說。 “不必。”既然已經被衛風套出話來,江顧也不再回避,“只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擔心將你牽扯進來, 平添許多枝節,所以才沒有告訴你。” 他說得含糊其辭, 衛風便明白了他話里的未竟之意,此事恐怕又和那天道有關系,江顧說得越多,泄露的天機便越大,事成的可能性就越小。 衛風笑道:“你擔心我。” 江顧目光認真地看著他,坦然道:“事到如今,除卻父母與師尊,你已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而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師尊,他雖擔心,卻知他們有力自保,而于衛風,對方既是他的道侶,又是他的徒弟,無論是責任還是愛意,都與前者不同,他籌謀許多,卻是存了最濃烈的私心和沖動。 他隱約有所察覺,也許天道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然而一想到衛風會有任何的閃失,他卻生出了幾分抵觸和不甘,他在理智上想要克制自己,卻在感情上肆意放任,他已經從心底不愿意再用任何借口來約束自己。 難怪世人總將愛與喜歡分開來說,原來他喜歡衛風和他愛衛風,是不一樣的。那些千萬年積累起的細枝末節,那些在下界恩怨糾葛的同生共死,經年累月積攢而起,凝聚出的愛意如涓涓細流,不經意間就已成了濤濤江河,而后在某個平常的瞬間,因為他遞過來的一朵花傾瀉而下,從此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可衛風自始至終還是那個衛風,變的是他自己的心。 這種陌生的突兀的改變讓江顧感到無措,卻前所未有的愉悅,甚至超過了他與衛風神交雙修,當他再看世間萬物,原本淺淡不過眼的景色忽然就染上了明艷的色彩,連心跳聲都變得鮮活生動。 他看著面前變回了人形惴惴不安的衛風,抬手摸了摸對方的臉。 “我沒有生氣。”他頓了頓,對衛風說,“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覺得開心喜歡。” 他不善表達,于是同衛風眉心相抵,將自己的情緒毫無遺漏地傳遞給了對方。 衛風從一開始的茫然不解,到中間欣喜難耐,最后卻在江顧平靜的視線里慢慢漲紅了臉。 “師、師父……”他難得又開始磕巴,“太多了,都要……溢出來了。” 他難以形容自己的感覺,只覺得江顧的喜歡快要將他整個人都湮沒。 江顧面無表情道:“但你私闖我夢境,還是要罰。” “罰什么?”衛風紅著臉,眼睛發亮地看著他。 江顧看向他身后,道:“便罰你將這院子掃干凈。” 衛風樂顛顛地去了,變出了個掃帚,身后的鬼紋手舞足蹈,開開心心地掃起了滿院子掉落的花葉。 江顧站在走廊下,一邊看著他打掃,一邊繼續凝結手中那個繁復的法陣,中央那一小截仙骨已經出現了鑰匙的雛形。 已經快到時間了。 —— 九重天。 長寧看著坐在上位的迢虛和時夜,還有在一旁的空玄,拱手行禮道:“弟子見過師尊,時夜上仙,空玄上仙。” “長寧啊,坐吧。”迢虛示意他坐下。 長寧剛落座,便聽迢虛道:“我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做,不知道你可愿意?” “不知師父要我去做何事?”長寧問。 “曜琰已經前往九州盡頭的彌華境,我們得到消息,他已經和蒼梧從地脈中帶出了無方界的靈境公主,如今他們一行人在太金神州停留,太金曾是你父親的屬地,我要你前去絞殺衛風和靈境,將混沌核帶回九重天。”迢虛道,“空玄會與你同行,你可愿意?” 長寧微微蹙眉:“可衛風是曜琰的徒弟,而且混沌核是他帶回來的,恐怕……” “你父親本是掌管十六重天的三界之主,當年若非曜朔從中阻攔,你父親和母親也不會早早隕落。”迢虛道,“事到如今曜琰執掌十六重天享盡無上尊榮,這些本該是你的。” 長寧道:“我無意與他相爭。”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你爭與不爭的問題了,三界大亂,九州也動蕩不安,到最后上重天勢必要插手,各方勢力與各仙職責會重新劃分,你以為曜琰為何借情劫的名義匆忙下界?”迢虛緩緩道,“有混沌核在手,他便掌握了主動權,屆時就算天道都要忌憚他三分,上重天里的各宮仙人也早已在準備,此時不爭,待來日大亂再爭便晚了。” “師父,上界真的要大亂嗎?”長寧問。 “這在上界早已是定局,這幾萬年來我們早就做了無數的準備,連鴻宸仙尊都提前閉關應劫。”時夜道,“是天道如此,我等只能順勢而為,混沌核能被人熔煉恐怕也是時機如此,如今只能看哪一方能贏了。” “無論是仙是魔,還是九州的地仙和散妖,都等著這次翻身。”迢虛道,“曜琰前去彌華境,凌鄞和曜朔也在推波助瀾,長寧,此事早已由不得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