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豈有此理！

    他怒極反笑：“江顧，你可真是好算計！”

    江顧謙虛道：“過獎。”

    不僅勤勤懇懇白給他供了半年神器，他還風雨無阻地去探望江顧，隨叫隨到，溫修霽已經(jīng)被氣瘋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強行維持住了理智：“既然你不信我們所結(jié)之陣，那便另起一陣，我們依舊替你護法?！?/br>
    大長老已經(jīng)沖破了常平安的阻撓，執(zhí)劍沖了進來，聞言厲聲道：“江顧，你究竟是要飛升還是要造這通天路？！”

    蕭澹帶著通天路和混沌核闖進來他便察覺到了不妙，江顧這架勢完全不像是要飛升。

    蕭澹和溫涵玖等人也紛紛看向他。

    其中最為緊張的便是衛(wèi)風，他雖然心里明白江顧絕不可能放棄飛升，但心底還是不可避免地存了一線希望。

    “自然要飛升。”江顧道，“只是如何飛升，就不勞煩諸位了?！?/br>
    大長老和溫修霽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常平安姍姍來遲，他和江顧交換了一個眼神，眾人便要撤退，卻聽大長老高聲喝道：“江道友且留步！”

    他話音剛落，江顧手中的玉笛忽然傳出了聲短促的急音，瞬間變得粉碎，黑云中早已蓄勢待發(fā)的劫雷轟然劈下，絲毫沒有給人準備的時間。

    第一道劫雷便聲勢浩大，幾乎湮沒了整片山脈，砸了在場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任誰都沒有想到，這飛升的劫雷竟能有毀天滅地之勢。

    江顧執(zhí)劍結(jié)陣，沒有絲毫畏懼。

    “撤！”常平安當機立斷，命在場所有長寧神殿的弟子全都撤退了幾萬里有余，可即便如此，那聲勢浩大的雷劫依舊如近在眼前。

    大長老幾乎同時收了法相，傳音道：“所有弟子收起法相，立刻躲入神器離開此地！”

    這等飛升的雷劫可不管你是不是要渡劫之人，江顧所在的方圓萬里都會無差別地被攻擊。

    江向云和風無憂幾人將身上的全部神器一股腦的全都拋給了江顧，化作流光沖出了雷劫的范圍，可即便如此，還是險些丟了半條性命。

    溫涵玖和蕭澹抓住了衛(wèi)風的縛神大陣，想帶人離開，然而衛(wèi)風又豈會任他們挾制，他早已忍無可忍，混沌之氣蔓延而出，將那縛神陣撕得七零八落，溫涵玖和蕭澹徑直被甩飛了出去，兩人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明智地離開了。

    第一道雷劫便不容小覷，江顧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恢復了神智，他撐著劍半跪在地上，周圍數(shù)不清的神器懸浮在半空，血順著他的鼻梁緩緩淌下，他抬起頭來，便看見衛(wèi)風一襲紅衣獵獵，撐著柄纏著綠藤的白傘，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他身前。

    “走。”江顧撐著劍站起身來。

    第一步試探已經(jīng)成功，他篤定最后自己一定能上去，但對衛(wèi)風而言，他還是希望對方能選最穩(wěn)妥的那條路。

    “這雷劫不像要你飛升，更像要將你絞殺在此。”衛(wèi)風攥緊了傘柄，“師父，我不走，即便你飛升不了，我也能護你一命?！?/br>
    他話音剛落，三十六道雷劫齊齊而下，刺目的白芒幾乎將整塊沉曜大陸都籠罩在內(nèi)，江顧心神巨震，那柄綠藤傘和周圍的神器一瞬間全部化作了齏粉。

    一息化作了無限延長的時間，江顧看向周圍，全是茫茫無盡的白，他記不起自己是誰，要做什么，身處何方，也無法聽到任何聲音，只有永無止境的寂靜。

    他往前走了一步，腳下泛起了金色的漣漪。

    他開始緩緩地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出現(xiàn)了一棵繁花滿枝頭的古樹，盛放的花綿延了千萬里，風吹過，簌簌而落。

    “我為什么要渡情劫？”

    “因為你無情。”

    “無情不好嗎？倘若我像那些人一樣沉湎兒女私情，如何一統(tǒng)三界，參悟天道？”

    “你看不見眾生，也看不見自己，到頭來擁有的只是自己的欲望?！?/br>
    “我有權(quán)力就夠了?！?/br>
    “還遠遠不夠，看見那棵樹了嗎？”

    “看見了?！?/br>
    “上面有什么？”

    “花?！?/br>
    “還有呢？”

    “枝葉，樹干，仙靈。”

    “你走近一些再看?！?/br>
    江顧皺起眉，又往那棵樹前走了幾步，垂眸，看見了地面上虬結(jié)的樹根，和滋養(yǎng)著根系的泥土，在不起眼的縫隙間，一團黑漆漆的小穢物正蜷縮成一團，抱著片花瓣呼呼大睡。

    像團臟兮兮的小泥巴。

    “你看見了什么？”

    “樹根?！?/br>
    江顧又等了許久，卻遲遲沒有等到對方再次開口。

    眼前那棵古樹逐漸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紅，他凝神，那團紅變成了手執(zhí)陌刀在他眼前苦苦支撐的衛(wèi)風。

    衛(wèi)風滿臉都是血，見江顧睜眼，沖他咧嘴笑了一下。

    萬里之外，風無憂和江向云還有孱臨，三人飛快地結(jié)完了渡劫大陣的最后一步，這大陣綿延萬里，幾乎將整個曜琰神殿囊括在內(nèi)，他們?nèi)朔謸?jù)三處，各自落座開始替江顧護法，天道隱隱有所感應(yīng)，被人刻意屏蔽的法則重現(xiàn)，原本又是準備齊齊劈下的幾十道雷劫，被迫按照次序接連不斷地劈向了大陣中央的江顧。

    江顧幾乎沒有任何可以喘息的機會，藤傘寂滅，衛(wèi)風又死活不肯離開，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風無憂和江向云等人結(jié)起渡劫大陣的瞬間，那些雷劫像是自動忽略了衛(wèi)風，完全只針對江顧一人。

    “師父！”

    衛(wèi)風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識海內(nèi)的紅晶塔，而他已經(jīng)和紅晶塔一起，變成了整個渡劫大陣的陣眼，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地底來自無盡沼澤的濁氣和望月神殿的靈氣源源不斷的涌入體內(nèi)，而借由他的身體產(chǎn)生的混沌之氣則緊接著送入了紅晶塔，繼而分散至了整個大陣，為江顧渡劫輸送著神力——這簡直就像他徹底變成了混沌核的一個……容器，而他自己完全無法反抗。

    江顧聽見了他的話，抬頭冷漠地同他對上了視線。

    渡劫大陣外，曜琰神殿和長寧神殿的半仙族都不約而同地停了手，密切地關(guān)注著沉曜泊中央江顧和衛(wèi)風的一舉一動——雖遠隔萬里，但這對道祖境的半仙族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不怕死趕來看熱鬧的修士，聚集在更遠處竊竊私語。

    溫修霽和大長老對視了一眼，不知道江顧到底要做些什么，而之前和江顧通過氣的常平安和蕭澹卻也同樣摸不準他的意思，因為江顧直接將衛(wèi)風當成了渡劫大陣的陣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打算建造通天路，反而更像是利用衛(wèi)風和他體內(nèi)的混沌核與通天路的力量，助自己飛升。

    可無論他們?nèi)绾尾唤?，如何猜測，此時此刻都已經(jīng)無法再改變?nèi)魏问虑?，只能看江顧如何做?/br>
    而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遠在九天之上，也有許多雙眼睛正在關(guān)注著江顧的一舉一動——

    處在眾人視線焦點的江顧頂著雷劫，一步一步走向了衛(wèi)風。

    第277章 柳暗花明（完）

    衛(wèi)風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接他, 卻被周身的法陣壓制到無法動彈，他看著江顧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身上的白衣被染成了刺目的鮮紅, 眼底滿是焦急和乞求：“師父……師父……你放開我。”

    江顧停在了離他一步之遙, 抬手往側(cè)頸一劃，上面緩緩顯露出了封印記憶的疤痕, 他淡淡開口：“我最初收你為徒, 只是為了將來有朝一日能與你結(jié)為道侶, 然后殺妻證道, 渡劫飛升，你可知道？”

    衛(wèi)風搖頭，抿緊了唇：“不是的，師父，不是的?！?/br>
    他寧死都不愿意承認這一點, 哪怕他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猜到了。

    “你知道?！苯櫝读顺蹲旖? “衛(wèi)風，我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br>
    衛(wèi)風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 沉聲道：“沒有, 你不是這樣的人, 師父，別說了?！?/br>
    他不想演戲了，他不想從江顧嘴里聽到任何一個否定他們過去的字，更不想江顧這樣冷漠地看著自己……哪怕江顧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

    可他就是接受不了。

    “你覺得我還在和你演戲嗎？”江顧輕笑了一聲, “如今八十一道天雷只剩最后三道, 若非你體內(nèi)的混沌核替我撐起這渡劫大陣，我恐怕連最開始那幾道雷都撐不過去?！?/br>
    衛(wèi)風愣了一下, 有些分辨不出江顧話里的真假，但還是下意識的選擇相信江顧，只緊緊盯著他，啞聲道：“師父，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先將我放開?！?/br>
    “你已經(jīng)成了混沌核的容器，待我飛升，你便會隨這混沌核一起湮滅于天地之間，放不放開你有什么區(qū)別？”江顧輕輕嘆了口氣。

    衛(wèi)風清晰的感受到了體內(nèi)的修為在飛快的流失，他眼底閃過幾分慌亂：“師父？”

    “你體內(nèi)的縛神陣，是當初你我剛相識時我放進去的，為得便是防止你日后不受掌控；你修煉的所有功法，都由我親自改動，你體內(nèi)的經(jīng)脈和丹田都有我的烙印，如今你的修為便皆可為我所用，抵擋這雷劫。”江顧輕蔑一笑，“當日在長寧神殿，你吞了那些混沌核也在我的計劃之內(nèi)，包括取元神和骨血為你療傷，只是為了我今日取你靈力更加方便——”

    “無論是癡心妄想要造通天路的長寧神殿，又或者曜琰神殿這群只知信奉神諭的半仙族，全都是群沒腦子的蠢貨?！苯櫪淅涞?，“只配淪為我飛升路上的墊腳石?！?/br>
    “至于你，只是爛泥一堆，”江顧神情倨傲又嘲諷，“也配擋我的飛升路？”

    只剩下最后一道雷劫，可就像識破了他的伎倆，遲遲都未落下。

    衛(wèi)風已經(jīng)開始拼命地掙扎，周身的混沌之氣開始洶涌躁動，他死死盯著江顧：“師父，你別丟下我，你說過的，永遠不會丟下我，師父！”

    他的元神被重新結(jié)成的縛神陣撕扯著，經(jīng)脈被身后的渡劫大陣生生扯斷，江顧攥著赤雪劍的手微微一緊，沉聲道：“衛(wèi)臨明?！?/br>
    衛(wèi)風愣了一下，掙扎的力度倏然一減，下垂的眼睛隱隱發(fā)亮，沾染上了幾分驚喜：“師父我就知道——”

    話未說完，雪白的劍光閃過，他就被一劍刺穿了心口。

    即便有轉(zhuǎn)移疼痛的陣法，劇痛仍席卷過全身，鮮血順著劍尖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衛(wèi)風有些僵硬的低頭，看著心口洇出的血，愕然愣住。

    他不記得師父說過要殺了他。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茫然又有些憤怒地看向江顧，即便有轉(zhuǎn)移疼痛的法陣，他就已經(jīng)疼得快受不了了，師父得疼成什么樣？

    可江顧拿著劍的手卻極穩(wěn)，沒有絲毫顫抖，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劍。、

    最后一道雷劫轟然劈下，江顧周身散發(fā)出燦爛奪目的金光，萬里之外圍觀的眾人頓時驚呼出聲。

    “飛升了！”

    “江顧竟然真的飛升了！”

    “江顧飛升了！”

    “天道垂憐，幾萬年我們修真界終于有人又飛升了！”

    驚喜和歡呼聲中，衛(wèi)風像是突然之間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氣，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意識也逐漸開始變得模糊，江顧周身金光大盛，已經(jīng)離他越來越遠。

    不行。

    不可以。

    就算是演得也不行。

    他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了一聲，掙扎著拽住了江顧的衣袖，語氣哀求道：“師父，我——”

    江顧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淡漠：“為夫負你一世?！?/br>
    心口劇痛，衛(wèi)風剛要張口說話，便吐了口血出來，他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攥著江顧衣袖的手骨節(jié)泛白，眼眶里滿是眼淚，哀求地望著他，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只能對他拼命地搖頭。

    江顧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身將人抱進了懷里，淡淡道：“臨死前有什么話，便一并說了吧，就當全了你我這場夫妻情誼?！?/br>
    衛(wèi)風又吐了口血出來，江顧扣著他肩膀的手微微一緊，便聽他艱難道：“我還能再——”

    他伸手捂住了衛(wèi)風那雙赤紅的眼睛，面無表情地警告道：“你且安心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