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低頭看向了手中的“混沌核”。

    “沒錯，除了靈境，其他玉階的殘魂，包括那些渡劫失敗死去的大能的殘魂，我都是在這混沌核里發現的。”蕭澹道，“這東西里面既有靈氣又有濁氣，卻能憑空生出神力，堪堪養著這些殘魂，甚至讓這些殘魂生出仙骨，而天道根本察覺不到這些東西，混沌核能源源不斷地提供神力，仙魂為泥，仙骨為根，造出的階梯與仙人無異……只要修為足夠，踩著這些玉階便能破開虛空，直通上界，連劫雷都不會有。”

    “最關鍵的是，這通天路不止能過一人。”蕭澹直直地望進衛風的眼睛里，“只剩最后兩個關鍵的地方——”

    “怎么說？”衛風眼底滿是興奮與激動。

    “第一，那紅晶塔里的玉階還差最后一塊仙骨。”蕭澹沉聲道，“第二，混沌核雖然能提供源源不斷的神力，但需要一刻不停歇地往其中注入靈、濁而氣方可生成神力，我手下的那些人被分成了靈修與魔修，但他們畢竟不是一體，稍有差池便回使得神力不穩，而你能同時吸收靈氣和濁氣，只要你我二人合作，我造成通天路，你供養混沌核，便能直通上界。”

    “上界與沉曜無非就是沉曜與平澤的差別，屆時能上去多少修士，修煉出多少仙和神，什么是仙，什么是人……還不都是由你我二人決定？”蕭澹盯著他，“你又何必受這天道和半仙之體的壓制？再者說，江顧本就是上界仙人，不過失去仙骨，待你成仙為尊，你要拿到仙骨易如反掌，想要他再活過來，不過是心念一動的事情。最重要的事你對混沌核的掌控無人能夠取代。”

    “若你留在下界，有這混沌核的存在，你的修為只能不斷地增長，最終也逃不過被天道絞殺的命運，即便你甘心坐以待斃，江顧可不會放棄飛升。如此一來，何不給自己搏一條生路？”

    孱臨趴在衛風的肩膀上，竟然覺得自己已經被他說服了，趕緊看向衛風。

    衛風抿緊了唇。

    說不動心是假的，畢竟蕭澹給出的條件誘惑力太大，而且說的也都是事實，不過——

    “聽蕭城主的意思，怎么好像篤定我對江顧情根深種似的？”衛風嘲諷一笑，“我何必再復活他，讓他變成最后那塊玉階，永遠變成我成仙路上的墊腳石，豈不更能解我恨意？”

    “衛道友果然夠絕情，只是——”蕭澹嘴角的笑意加深，“你這一半元神怎么遲遲不落下來呢？”

    孱臨瞬間繃緊了后背。

    衛風笑道：“我只聽你說得天花亂墜，可事到如今連那所謂的混沌核都沒見過，就被你誆騙著割了元神，豈不賠本？”

    “衛道友待如何？”蕭澹道。

    衛風拋了拋手中那一小塊“泥巴”，語氣輕佻道：“簡單，你帶我去看看那混沌核，順帶再多給我一塊，一百天太久了，到時候剩的時間都不夠我玩死江顧，那就沒什么意思了。”

    蕭澹沉吟片刻，笑著讓開了路：“請。”

    衛風看了他一眼，往前繼續走去。

    地面。

    溫涵玖正苦于無法將那紅晶塔移動分毫，旁邊的常平安臉色忽然一變，低聲道：“有人來了。”

    “先躲起來。”溫涵玖拽著他藏身進了山墻的藤蔓中，他們剛站定，便見三道身影出現在了塔前。

    卻正是江顧三人。

    “嘶，蕭澹竟沒有派人看守，未免也過于心大了。”江向云不解。

    風無憂的神識鋪散了一圈，疑惑道：“看守什么，這城主府內一個活人都沒有。”

    “會不會藏起來了？”江向云道。

    風無憂搖頭：“可能是都在地底下吧。”

    江顧忽然轉頭看向了山墻上那片翠綠的藤蔓。

    藤蔓中的溫涵玖猝不及防和他對視，盡管知道江顧不可能看見自己，他還是忍不住嚇出了身冷汗。

    風無憂摸著下巴，仔細回想著蕭澹進去結的大印，心念一動，面前便浮現出了層層疊疊的陣法。

    江向云站在旁邊警戒，神識擴散仔細防備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藤蔓里，常平安屏住了呼吸，溫涵玖情急之下準備畫陣遁逃。

    江顧搭在赤雪劍上的手一動，離火繩已經繞到了山墻后。

    月朗星稀，微風吹拂，半人高的緋色晶塔矗立在泥土中，飛快地閃爍過一抹金光，寂靜的空氣倏然凝滯，所有人的動作一瞬間延緩，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從地底傳來了一聲極其磅礴沉遠的震動聲，整個修真界為之一顫，天地間的靈、濁二氣驟然紊亂。

    波動的天地之氣直通上界，打盹的天門一個哆嗦，驚散了路過的流云。

    司命府中，懸浮的命盤微顫。

    正在寫字的人抬起頭，觀察半晌，才又落下了一筆。

    第262章 山重水復（十六）

    地底。

    光線幽微, 一塊泥土裸露在石板之上，這塊不規則的泥塊約莫十丈高，上大下小成錐狀，泥塊上方延伸出數百條粗壯的觸手, 猶如藤蔓吸附在頂部的石板上, 刺破了石板，從縫隙中漏出地面的泥土來, 而那些觸手上還纏繞著無數細小的觸手, 如活物般在空氣中輕輕搖晃著。

    而這泥塊表面凹凸不平, 凸起的部分呈橢圓狀, 里面一圈一圈纏繞著白色的絲線，乍一看仿佛無數只白色的眼睛，而在這泥塊周圍，有約二十丈長的長釘，死死釘入了泥土中, 裸露在外的釘身上已爬滿了黑色的觸手, 將釘身腐蝕成了深綠色，這些長釘末端深入地底, 呈拱形將這泥塊托舉, 而這泥塊下方只有一根觸手沒入石板底下, 地面全是龜裂的紋路。

    盡管衛風看不見地底是何模樣，但他能感受到這根細小的觸手如何分散蔓延，牢牢吸附住地底渾厚的靈脈，繼而不斷的擴大生長, 直至盤踞沉曜大陸地底所有的靈脈……

    覆在泥塊表面的手化作鬼紋, 幾乎與那混沌核融為一體，一瞬間衛風感知到了整片沉曜大陸乃至整個修真界的靈脈, 混沌核內部的震動與他胸腔中的心跳逐漸融為一體，最后發出聲沉悶的跳動聲。

    周圍所有活物與死物的動作仿佛被無限延長，衛風閉著眼睛，看見了蕭澹眼底的恐慌，看見了地底一刻不停在供養這混沌核的數萬修士，也看見了地面隱藏在藤蔓里的溫涵玖和常平安，山墻前正在結印的風無憂，正欲抬頭的江向云，握著劍看向藤蔓的江顧……

    他甚至覺得只要自己心念一動，瞬間便能將他們全部碾為齏粉，從心底升騰而起的殺意讓他皺起了眉，本能地想要將手收回來。

    可那恐怖的意志如高山深海，無可撼動，竟讓他生不出堅決反抗的情緒。

    好像這樣下去也不過……

    “回神！”關鍵時刻，蕭澹怒喝了一聲，調動全身神力，一掌將衛風擊飛了出去。

    剎那間，所有停滯的動作恢復如常。

    衛風重重砸在了旁邊的石壁上，猛地喘了一口氣，意識才堪堪回籠。

    蕭澹臉色泛白，眼底卻又透露出興奮的光芒：“你果然……和混沌核有關系，早知如此，我從一開始就該帶你來沉曜……”

    心口劇痛，仿佛心臟被人生生從胸腔中扯了出來，衛風捂住心口，扶著墻壁艱難地站起身來，咬牙道：“這東西會侵蝕我的神智。”

    蕭澹笑道：“沒關系，我有神器能助你保持清醒。”

    孱臨急忙傳聲給衛風：“我怎么覺得不太對勁呢？這人不會誆你吧？”

    “當然是誆我，我和他有血海深仇，鬼才信他會助我飛升。”衛風咧了咧嘴。

    雖然蕭澹開出的條件十分誘人，但衛風好歹被江顧手把手教導了幾十年，他第一件學會的事情就是不要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當然，江顧除外，他是死纏爛打心甘情愿被江顧騙。

    騙到最后把江顧這塊冷清冷心的石頭焐熱了，人就是他的了。

    但蕭澹算什么東西。

    衛風沉聲一笑：“好啊。”

    蕭澹站在入口處，道：“那就請衛道友暫且留下一半元神在此吸收靈、濁二氣供養混沌核。”

    “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衛風站直了身體，對上了蕭澹勢在必得的目光，“你說鏡花卷中的殘魂都是原本就有的，要么是玉階要么是渡劫失敗的大能，那為何里面會有青長溪的殘魂呢？”

    “據我所知，青長溪可并未修煉到道祖境大圓滿渡劫，他是當年在鮫人灣被我殺死的。”衛風臉上的笑容緩緩擴大，“而我借曲清附中胎兒與神鳶鮫的軀體出生后，到被陸離雨擄到望月前為止，可一直沒有去過望月，蕭城主，你能解釋一下嗎？”

    蕭澹聞言，笑容微斂。

    “所以這鏡花卷應該本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而且與這混沌核能連通，也就是說不需要你，我自己照樣能造這條通天路——”衛風手腕一翻，祭出陌刀，帶著千均之力劈向了蕭澹。

    蕭澹沒想到他竟敢在這里動手，倉促提劍格擋，被逼退了數丈，一腳踩在了石壁上，飛石濺落中，他看見了衛風周身四散而開的鬼紋，那些鬼紋逐漸從透明被染得渾濁不堪。

    “你在此處動手就不怕引發混沌核異動嗎？”蕭澹沉聲道，“屆時不止通天路會出問題，整個修真界也在劫難逃！”

    “當然不怕。”衛風周身戾氣沖天，陰森笑道，“我又不像蕭城主修的蒼生道，我無法飛升，大不了拖著所有人去死，誰都別活！”

    蕭澹千算萬算，沒能算到衛風真是個不管不顧的混不吝，甚至連飛升都能放棄，但他有那么一絲的遲疑，猜測衛風是在演戲逼他談條件，“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惜衛風是真心實意的。

    從蕭澹說出通天路要剔江顧的仙骨時開始，這條飛升路隊他而言就已經堵死了，他寧可永遠無法飛升，也絕不會拿江顧的性命去造玉階。

    大不了都去死！

    這邊衛風與蕭澹打得不分上下，孱臨已經伺機躥了出去，在風無憂快要打開山墻入口時，直接化作原型撞了出去。

    在溫涵玖的視角下，一只巨型蟾蜍張著血盆大口朝自己撲來，他登時顧不及隱匿身形，拽著常平安往旁邊一躲，被旁邊早已伺機而動的離火繩捆了個結實。

    風無憂和江向云眼疾手快地躲開，孱臨三足發力，一口將那半人高的紅景塔咬住，試圖連根拔起，豈料他咬住的瞬間，無數黑色的觸手從塔底被拔起，地底被長釘釘住的混沌核登時晃動了一下，以安榴城為中心，整片沉曜大陸都劇烈地震蕩起來，天地間的靈力倏然紊亂，濁氣沖天而起。

    霎時間，無論是長寧神殿還是沉曜神殿，守殿的長老紛紛被驚動了心神，而更遠處，平澤大陸和望月群島上的修士們也紛紛愕然，乃至不少正處在突破關頭的修士走火入魔，一時間，整個修真界都陷入了混亂。

    “不行啊——拔不出來！”孱臨三足用力，繃直了身子使勁往后扯，風無憂見狀，索性化作了原形，一口咬住孱臨的后腿，同他一并用力。

    蕭澹一邊與衛風纏斗，一邊耗費神力穩住混沌核，好不容易將衛風引到了山墻入口，結果就發現一只大蟾蜍和一匹胖馬在啃他的紅晶塔，甚至已經將塔連根拔起，險些氣得眼前一黑，他厲聲道：“住手！”

    紅晶塔根系深埋地底，這兩個東西到底哪來的這么大的力氣？！

    穩定混沌核牽扯了他大半神力，衛風又緊纏不放，江向云一看見他玄陽戟立刻出手，氣勢洶洶朝他劈了過來。

    “老東西受死！”江大公子罕見地罵了臟話。

    蕭澹以一敵二，在他看見江顧的一瞬，立刻反應過來被他們師徒二人擺了一道，怒極反笑：“不愧是你江顧教出來的徒弟，演起戲來簡直出神入化！”

    江顧看了衛風一眼，衛風會意，一瞬間撤去了藤傘的保護，雷劫瞬間涌下，在即將劈到他的時候，藤傘再次撐開，換影陣與置換大陣同時啟用，江顧的赤雪劍牽引著雷劫，直奔紅晶塔塔底而去。

    “江顧——”蕭澹厲喝一聲，情急之下震開了衛風和江向云，飛身上前去阻攔。

    然而他終究晚了半息，赤雪劍裹挾著雷劫與神力重重劈下，直接斬斷了紅晶塔與混沌核相連的鬼紋，在驚天的雷光遇閃電中，孱臨和風無憂直接被那股巨力擊飛，紅晶塔直接落進了孱臨滾圓的肚子里。

    整個院子寂靜了一瞬。

    “嗝！”孱臨打了個短促的飽嗝，吐出來了堆金光閃閃的靈石。

    江顧半邊身子都被劫雷劈得焦黑，從皮膚下滲出了黑紅的血，衛風上前一把將人扶住，急切道：“師父，你沒事吧？”

    江顧元神劇痛，根本說不出話來，只搖了搖頭。

    “走！”江向云高聲喝道。

    風無憂最先反應過來，低頭叼起撐得暈乎乎的孱臨甩到了后背上，四蹄用力飛向了天際，衛風和江顧緊隨其后，江向云玄陽戟一揮，擋住了蕭澹一擊，反身追去。

    蕭澹面色陰沉地盯著他們逃跑的背影，地底的混沌核正躁動不安地蠕動著，牽制住了他的大半神力，而那些一直在為混沌核輸送靈氣和濁氣的修士被沖擊得七零八落，受了重傷生死不明。

    他眸光一厲，雙手結印啟動了護城大陣，層層疊疊的陣法自地底而起，裹挾著無數黑色的觸手，勢必要將江顧等人留在安榴城內。

    然而大陣尚未結成，蕭澹便看見江顧和衛風等人去而復返，那只胖馬和蟾蜍躥得飛快，江向云還在警惕地回頭看。

    蕭澹緩緩瞇起了眼睛，正待開口放狠話，便見他們身后黑壓壓一片修士，黑衣華服井然有序，無數神器法寶懸于空中，龐大各異的法相隨于其后，幾乎將夜空遮住，而跑得最快的風無憂竟生生停在了蕭澹的不遠處。

    蕭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緩緩轉頭，便見身后也是成百上千的修士，皆著金衣執長劍，靈獸神器和法相都是最基本的配置。

    人數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些修士絕大部分都是飛升失敗的半仙族，隨便哪個都是道祖境。

    江顧和衛風等人被迫與蕭澹站在了一起，一時間眾人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