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88節(jié)
江顧雙手結(jié)印,看著那通音符燃起,耳邊又響起了江向云戲謔的聲音。 ‘……你跟你那小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堪堪能夠御劍,凜冽的風吹在臉上帶著些寒意,他指間的狐族魅香也隨風飄向身后,紛亂的思緒終于逐漸恢復了冷靜。 這樣潦草倉促地將衛(wèi)風交給江向云,并非他的本意,而最開始他也并不打算現(xiàn)在就強迫衛(wèi)風脫離自己的掌控,但他一時沖動,竟做了這么個漏洞百出的決定,甚至對衛(wèi)風用上了魅香。 一時沖動。 江顧反復琢磨著這個詞,腦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現(xiàn)了天池中的情景,胸腔中跳動的心臟都變得遲滯了幾分。 * 幾個時辰前,山洞天池水。 他們一人一邊在療傷,眼見池水便要沒過衛(wèi)風的鼻子,江顧便游了過去,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他雖然受了重傷,但也不缺那一絲靈力,在原地便能借助靈力將衛(wèi)風托起來,但他偏偏游了過來,而不等他想明白這件事,衛(wèi)風的胳膊便順勢摟住了他的腰,濕漉漉的額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出聲:“師父……” 他扶在衛(wèi)風肩上的手微微一頓。 衛(wèi)風這廝在他面前向來不講究,渾身上下脫得精光,而他本來想要獨自療傷,也只穿著褲子,衛(wèi)風赤身裸體在他懷中,溫熱的肌膚毫無阻隔地相貼,他閉了閉眼睛,想將人推開。 可能是因為這池水療傷的法子霸道至極,衛(wèi)風帶著絲哭腔,迷迷糊糊地哼唧,“師父,疼……師父,我想回家。” 江顧推開他的手僵在了原地。 衛(wèi)風從未對他提到過“家”,江顧居無定所漂泊慣了,極南之地那塊漆黑的墳塚也不過是他逗衛(wèi)風說是家,但在他心中是沒有所謂家的地方,而衛(wèi)風大概是見了烏拓,所以想起了陽華宗。 在遇到江顧之前,他的生活還算安穩(wěn)順遂。 大概是因為他的體溫暖和,衛(wèi)風摟得更緊了些,離火繩連同著衛(wèi)風的識海,江顧知道他沒醒,便沒有再將人推開。 他抬起手,摸了摸衛(wèi)風濕漉漉的腦袋,周圍的鬼紋可憐兮兮地纏住他的手腕,親昵地蹭了蹭,氤氳的水汽中彌漫著衛(wèi)風身上淺淡的味道,衛(wèi)風赤裸的身體傷痕累累卻又白得晃眼,順從溫馴地摟著他的腰伏在他懷中,神智不清又可憐無助地喊他師父。 有那么一瞬間,江顧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扣住了衛(wèi)風的后頸,托起了他的下巴,低頭湊了上去。 水波微漾,霧氣繚繞,呼吸交纏間,他離衛(wèi)風的唇僅剩咫尺,只要他想,便能碰到。 他知道那是什么觸感,柔軟、溫熱,形狀也極為漂亮,齒間還有對鋒利的小虎牙,在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觸碰中,衛(wèi)風總喜歡用那對牙齒咬他的嘴角,像是初出茅廬的小獸在標記自己的地盤。 因為他的靠近,衛(wèi)風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似乎本能地感知到江顧的靠近,皺起眉急切地想要更近,江顧卻一偏頭,躲開了。 溫軟的唇擦過耳朵,胸腔中的心臟有種將近窒息的燙意。 衛(wèi)風伏在他的肩上,不滿地哼唧了兩聲,呼吸又均勻了下去。 江顧聽著胸腔中有些急促的心跳,下頜緊繃,他皺著眉閉上了眼睛,手掌抵在了衛(wèi)風光裸的后脊上,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一定是因為屬于衛(wèi)風的這顆心臟。他自欺欺人地想。 向來紋絲不動的無情道道心卻破天荒地開始震蕩,平靜的識海中泛起了漣漪,又被他強行穩(wěn)固下去。 到此為止。 他強迫自己將懷里的人放開,卻還是沒忍住,伸手擦掉了衛(wèi)風臉頰邊的血漬,染血的指腹按在了柔軟的唇上,將衛(wèi)風原本有些泛白的嘴唇揉染得泛起了紅。 江顧從未做過如此毫無意義的事情,可他就是這樣做了。 他盯著一無所知的衛(wèi)風看了許久,才放過了那被蹂躪泛紅的唇,起身離開了天池。 直到在洞外聽見衛(wèi)風喊他師父,他有些混沌的腦子才逐漸變得清明,看著衛(wèi)風那副毫無察覺的蠢模樣,他心中沒有絲毫身為人師的愧疚與自責。 想做便做了,無須在意。 只是他接下來的計劃中不需要衛(wèi)風,對方毫無邊界感的靠近到底讓他有些亂了方寸,所以就這樣將人扔在了原地。 至于他和衛(wèi)風算什么……也只能算做師徒。 他絕不會順從所謂的“命定”,將他和衛(wèi)風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上,至少從現(xiàn)在所處的境況來看,他和衛(wèi)風絕不可能逾越過師徒關(guān)系。 江顧看著遠處的浮泉古神殿廢墟,壓下了心底涌出了一絲不甘,加快了御劍的速度,落在了約定好的地點。 “你來了。”背對著他的人緩緩轉(zhuǎn)過了身。 第198章 煙雨八閣(二十六) 蕭清焰看著面前的江顧, 神情復雜。 “記憶封印解開了?”江顧的目光落在他小臂上。 蕭清焰不自在地攥緊了拳頭,神色緊繃道:“解開了,可惜這份記憶不屬于我。” 他之前通過法器,同江顧和衛(wèi)風一起看完了那少年殘靈的記憶, 也終于得知了自己的真實來歷——他不過是蕭澹借由那少年的鬼軀和那個阿濁的殘魂捏合而成的一個“人”, 是蕭澹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偽玉階。 他也終于明白為何母親如此厭惡自己,也明白了蕭澹那不合常理的偏愛, 畢竟沒人會因為自己捏造出來的一個物件沒用而生氣。 “記憶中是何內(nèi)容?”江顧問。 蕭清焰張了張嘴, 神情愈發(fā)怪異, “都是些零散的片段, 而且大部分我都看不清楚,不如等我將這記憶還給衛(wèi)風后,再讓他告知你。” 江顧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蕭清焰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略尷尬道:“之前喊得那一聲實在對不住,若非如此, 聶老是絕對不會信任我的, 咱們之后的計劃也無法順利進行。” “蕭澹知道你的記憶被篡改過了?”江顧道。 蕭清焰點了點頭,“不過他沒說什么, 這對他而言應(yīng)該是無關(guān)緊要。” 他說到這里, 眼底的落寞又重了幾分, 之前他答應(yīng)帶江向云和江顧進天地閣,是因為他們說可以幫自己成為天地閣閣主,從蕭澹那里回來之后,他心中對這兩個人也十分懷疑, 然而江顧和江向云卻再次說服了他——他不想就這樣渾渾噩噩在父親的庇護之下過一輩子, 然而真相卻遠比他以為的還要殘酷。 “這具軀體本也不屬于我,我可以將這軀體連同記憶一起還給衛(wèi)風, 再助你離開此處。”蕭清焰定定地望著他,“但作為交換,你們必須幫我脫離蕭澹的掌控。” 江顧微微詫異,“你當真要如此?” “我在他營造的假象里活了二十多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蕭清焰眼睛里流露出幾分痛苦和掙扎,“我不是阿濁,也不是蕭清焰,江顧,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我不想永遠活在蕭澹的掌控之下,心驚膽戰(zhàn)地等著哪一天,被他煉化在通天路里。” “好。”江顧答應(yīng)了下來。 蕭清焰對他笑了一下,“我本來以為你是我的命定之人,結(jié)果到頭來是他人的嫁衣裳……如果我早些去找你,在衛(wèi)風之前就遇到你,我們現(xiàn)在會不會不一樣了?” “不會。”江顧冷淡地斷了他的幻想。 蕭清焰愣了一下,“為何?” “沒有這種可能。” 蕭清焰像是忽然之間明白了什么,苦笑道:“我原本還以為這只是他一廂情愿。” 一道驚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蕭清焰抬頭望去,只見天邊已經(jīng)積聚起了烏黑的雷云,那滾滾雷聲似乎在預示著劫雷的到來,不多時便刮起了大風,漫天枯葉迎風飛舞,襯得這片廢墟之地愈發(fā)蕭瑟。 “聶老讓我?guī)丝词剡@片區(qū)域,那些修士已經(jīng)全都被我控制住了。”蕭清焰隨他走進了那片廢墟,“你為何一定要在此處渡劫?” 江顧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尋到了之前鮫人石像所在的大殿,“這里有殘留的鎮(zhèn)壓大陣,陣眼還連通了兩處極強的水脈,內(nèi)里置有神器。” “你是想借助這些殘陣和里面的鏡花卷渡劫?”蕭清焰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旋即便擔心起來,“不行,這也太冒險了,暫且不說你根本不知道這陣法是如何設(shè)置的,鏡花卷早已認蕭澹為主,你若要借助鏡花卷這神器的力量渡劫,他必然會察覺到,而且浮泉古神殿的位置太招搖,一旦聶老他們前來,豈不是白白送命?” 這個打算在蕭清焰看來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江顧看了他一眼,“不然我?guī)е愀墒裁础!?/br> 蕭清焰猛地止住了腳步,后背直發(fā)寒,“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知道了江顧的用意。 江顧在那原本殘破的大陣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數(shù)個變陣,這鎮(zhèn)壓大陣雖然當時已經(jīng)被他強行毀掉,但他動手時用的是自己捏合而成的元神,其中屬于松綏的那部分元神他多加了層護神陣,現(xiàn)在尚未完全消散,只是落在陣中各處,他借此將鎮(zhèn)壓改化成了渡劫陣法,而他靈力屬金,而金又生水,當初蕭澹設(shè)置這些水系的陣法,所以導致這古神殿中金屬性的靈力格外充沛,這也是他最開始來這神殿便注意到的事情——天時地利人和,他選在此處渡劫,便占盡了地利。 而如衛(wèi)風所說,他發(fā)重誓時可以一定程度上躲避天道,那他現(xiàn)在用著衛(wèi)風的心臟,而蕭清焰的軀體曾經(jīng)是衛(wèi)風修煉出來的鬼軀,那便能組合出一具渡劫用的軀體來抵抗雷劫,這便占盡了人和。 三占其二,江顧即便重傷在身也敢一搏。 但蕭清焰還是憂心忡忡,“聶老和蕭澹察覺到了怎么辦?” 在他心中,不管是蕭澹還是聶老,都是無法逾越的高山。 “八閣和煙雨臺對玉階研究得十分透徹,倘若如我猜測,玉階可以借助鏡花卷的力量,我是玉階,你也是玉階。”江顧看向地底依舊在運轉(zhuǎn)的神器,“既然同是玉階渡劫,為何不能是你?” 蕭清焰震驚地指向了自己,“我渡劫?我已經(jīng)整整六年毫無寸進了!” 江顧難得沉默了一瞬,蕭清焰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嫌棄,無力地辯駁道:“停留在大乘大圓滿的修士比比皆是,許多成百上千年都毫無寸進,八閣收攬的都是些萬中無一的天才,不是天靈根都入不了門,所以他們才年紀輕輕二三百歲就都是真仙金仙,我根骨太過普通了,六年……也不算很久。” 倘若是衛(wèi)風說出這話,江顧少說也得冷嘲熱諷逮住人教訓一頓,但話從蕭清焰嘴里說出來,江顧卻沒什么反應(yīng),“無妨,我自有辦法。” 說話間,雷劫已轟然而至。 千里之外,聶老察覺到了靈力的波動,神識不過眨眼間便到了浮泉神殿的廢墟,卻只看見了蕭清焰一人。 他站在廢墟中央,腳下是運轉(zhuǎn)無歇的鏡花卷,一道道刺眼劫雷正往他身上劈去。 旁邊有人正在守陣。 “怎么突然就要渡劫突破了?”聶老問那人。 蕭清焰頂著具木偶軀殼,額頭上沁出了冷汗,“回聶老,小公子閑來無事便觀摩臺主留下的鏡花卷,結(jié)果突然感悟了其間的天地玄妙,便突破了。” “也算是遇到了機緣。”聶老點了點頭,“不錯。” “聶老,小公子渡劫突然,弟子都被派去了各處搜人,公子不肯讓他們回來,只有屬下一人護法,屬下斗膽,求聶老幫公子護法,萬一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屬下人微言輕,怕不好與臺主交代。”蕭清焰心臟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 聶老目光沉沉地看著正在法陣中渡劫的人,似乎是受那鎮(zhèn)壓大陣的影響,這雷劫似乎格外兇悍,不過想到蕭澹對蕭清焰的在意程度,他還是點了頭,“無妨,我隨你一道護法。” 眼看又一道雷劫幾乎要將整個浮泉神殿夷為平地,而“蕭清焰”布置的法寶早已被擊毀,雖然他神魂上有蕭澹留下的許多保命的法印,但到底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倘若動用了這些法印,反倒成了他辦事不力…… 聶老這般想著,果斷出手,又陸續(xù)為正在渡劫的人添置了數(shù)次法寶,甚至掏出的都是些稀罕的極品法器。 然而越往后面,這雷劫越兇悍得不像話,聶老心中忍不住泛起了狐疑,“這雷劫有些不對勁。” 旁邊的蕭清焰震驚地看著那仿若劈山震海的劫雷,往后退了幾步,驚慌失措高喊:“完了!小公子!” 聶老見狀只能暫且壓住心中疑竇,思量片刻果斷祭出了身上帶著的神器,那神器是用來專門抵擋雷劫,蕭澹賞賜他后自己都沒來得及用,就幫陣中的“蕭清焰”擋住了這要命的一擊。 神器上隱約出現(xiàn)了裂隙,聶老心疼得在滴血,卻不得不強裝淡定,沉聲道:“小公子莫怕,我?guī)湍阕o法,定保你安穩(wěn)渡過此劫!” 逐漸越來越多的八閣修士都被著雷劫吸引而來,也有不少想要在蕭清焰面前露臉的修士,多多少少都送出了法寶幫忙渡劫。 陣中的“蕭清焰”隔著漫天云雷和風沙落葉,同陣外賣力護法的聶老對上了視線。 而后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