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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60節(jié)

    衛(wèi)風比他高半個頭,肩背也只略寬些, 穿著倒也合適。

    江顧冷淡開口:“衣服穿好。”

    “后背疼, 系緊了那菩提枝硌得難受。”衛(wèi)風皺著眉扯了扯衣襟, 松垮的腰帶要掉不掉,左腹有顆紅痣半隱進了人魚線中,腰身白得晃人眼。

    江顧收回落在他腰間的目光,對上了他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

    這廝一貫會裝可憐, 也很會審時度勢, 現(xiàn)下全然不像之前那般暴戾怨懟渾身尖刺,大約真的很想出去。

    他緊挨上來, 一瞬不瞬地盯著江顧,很理所當然地去抓江顧的手,他現(xiàn)在性子頗有些喜怒無常,江顧便任由他抓著,權(quán)當哄人。

    “師父,你和江向云說的什么?”他低著頭把玩江顧的手指,這聲師父喊得十分熟練,仿佛之前直呼大名以下犯上的不是自己。

    “焚臺殿的人也在試煉之境,如果要救你出來,我需要幫手。”江顧不太習慣與人說自己的打算,他看向衛(wèi)風,“你對蕭清焰了解多少?”

    衛(wèi)風的嘴角瞬間壓平,將手指伸進江顧的指縫同他十指相扣,冷聲道:“不了解。”

    “蕭清焰手臂上有個與我一樣的疤痕,我側(cè)頸上的疤痕對他對你都有反應,倘若我是玉階,他大概率就是劫玉——”

    手指瞬間被人攥緊,衛(wèi)風抬起頭惡狠狠道:“我才是劫玉!”

    江顧眉梢微動,“是嗎?”

    “劫玉是和玉階牽扯關系最深的人,是玉階渡劫的關鍵,他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和你有牽扯。”衛(wèi)風從牙縫里擠出了聲冷笑,“狗屁的命定之人,不過是搶了——”

    他說到一半,忽然收了聲,惱火地瞪著江顧,“你又套我話!”

    江顧不置可否,看來自己的確就是望月要找的玉階,那當初在朝龍秘境的判斷是沒有錯的,衛(wèi)風就是他的渡劫對象。

    江顧心下莫名輕松了一瞬,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私心來說他并不希望衛(wèi)風真的是他渡劫的對象,但他更不希望是蕭清焰或者別的什么人。

    “他搶了你的心臟?還是元丹?”江顧替他補全了剩下的話。

    衛(wèi)風眉頭擰得死緊,但他也知道瞞不過江顧,扣住他的手仔細回憶道:“我不是很確定,我和松綏被陸離雨抓到望月之后便分開了,他們一開始只切走了我部分元神碎了后放進松綏樓,似乎在確定我是不是玉階劫玉,但他們確定不了。

    所以那些人便將我扔進了生死樓,在樓內(nèi)我一直被迫保持著原形,但還是太過弱小,他們慣會用幻境折磨人,最后我被斷尾剝鱗挖走了元丹和心臟,又物盡其用看上了我的鬼紋,將我改造成能用鬼紋療傷的靈寵,就這樣過了一年,我身上的rou都被挖爛了,鬼紋療傷的作用也趨近于無,本來是要被送進拍賣場的,但楚觀山卻突然出現(xiàn),將我?guī)ё哌M了天地閣。”

    這一部分和之前在界鄉(xiāng)外衛(wèi)風所說的相差無幾,但聽他這么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江顧還是冷下了臉。

    “楚觀山給我治好了已經(jīng)快要枯竭的元神,收了我當靈寵,讓我進了惡鬼司,那兩年一直在殺人吞噬元神,修為飛漲,但我沒有心臟和元丹,和師父你說的一樣,那具軀體根本無法支撐我的元神,只能以不斷地消耗壽命為代價,兩年后,我的身體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楚觀山便強行把我的身體和元神剝離,但我之前用鬼紋悄悄收集起了他們最開始扔進松綏樓的那部分元神,這些尚未融合好,剝離不徹底,我就陰差陽錯有了具分神,這分神在我的軀殼中,一直保持著原形,在楚觀山手底下當最低階的靈寵。”

    衛(wèi)風說到這里,頓了頓,“八閣叛亂后,試煉之境被破壞了大半,之前用來支撐整個試煉之境的劫玉元神已經(jīng)消耗殆盡,篩選玉階的能力大幅度下降,不知道他們用什么辦法確認我是新的劫玉,楚觀山便將我的元神肢解開來,分別鎮(zhèn)壓進了十重境地底,重新支撐起整個試煉之境的運行。”

    “哦,還有一塊大點的放進了練功池供養(yǎng)悲問火。”衛(wèi)風扯了扯嘴角,“不過我有鬼紋,而且松綏給了我滴松綏息能讓意識不滅,所以我就自己打通了十重境底,用鬼紋將元神給縫起來了,兩年的時間好歹融合出了個人形。”

    他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肩膀,“就是這血菩提連接著整個十重境,根系都扎進了我的元神里,所以總是有點疼,都睡不成覺。”

    他沒多少表情,只是在說睡不好覺時顯得很委屈,“所以我還真不知道元丹和心臟去哪里了,但我鼻子靈,蕭清焰身上有股屬于我的氣息,半年前我cao控著分神追查到他,跟了他好幾個月想吞了他的元神,但他身上的法器和護命法印太多,一直沒能成功,你們乘著飛舟來望月時,我本想著趁亂打劫,結(jié)果竟然找到了你,算意外之喜。”

    他平鋪直敘,語氣也尋常,三言兩語講完了他在望月的遭遇,最后笑嘻嘻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江顧神情淡淡,似乎也沒多少觸動,冷靜道:“楚觀山一直都在監(jiān)視著你?”

    “嗯,所以在界鄉(xiāng)外有些事情我沒辦法開口,并非故意欺瞞于你。”衛(wèi)風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他,“我知道,其實師父你一直牽掛著我,日夜思念著我,甚至為了給我解毒與我神交,愿意同我結(jié)為道侶,師父你帶我這般好,我不該跟你發(fā)脾氣。”

    這話不能說是全對,簡直就是顛倒黑白荒唐離譜。

    “你我是師徒,不會結(jié)為道侶。”江顧冷淡道:“分神腦子拎不清便也罷了,你不必跟著胡鬧。”

    衛(wèi)風一副全然沒聽見的樣子,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師父,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都聽你的。”

    他握著江顧的手,微微俯身低下頭,將下巴擱在了江顧的肩膀上,抬手摟住了江顧的腰,將人緊緊抱在了懷里,低聲道:“只要你別再丟下我。”

    江顧神色冷然,他有些想不通衛(wèi)風的態(tài)度為何突然轉(zhuǎn)變,下意識地升起了幾分警惕和戒備,但衛(wèi)風溫熱的元神擁上來,熟悉的氣息開始彌漫,肩膀上的布料終于又被濡濕,他便不想再對這個受盡磨難的徒弟過分苛責。

    “不會。”他抬起手,拍了拍衛(wèi)風的后背,示意對方離開。

    衛(wèi)風卻不肯照做,他抬起頭,手卻沒從江顧腰間拿走,他垂著雙發(fā)紅的眼睛,湊上去便想親,被江顧一個元神制止在了原地。

    衛(wèi)風悶聲道:“連分神和那個沒開靈智的小元神都能親,卻只有我不行,我一次都沒有親過。”

    江顧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稍一用力便將人震開,蹙眉道:“別胡鬧。”

    衛(wèi)風不甘心地咽了咽唾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想神交,分神傳來的根本沒多少滋味。”

    其實不是的,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但他偏要混淆視聽,哪怕他們現(xiàn)在危機重重,也不妨礙他想做樂,吭哧吭哧說了這么多,總不能連點好處都撈不到。

    江顧額頭青筋直跳,他沉下聲道:“以后此事不必再提,你既然能聯(lián)系上楚觀山,便告訴他你找到玉階了。”

    他強硬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衛(wèi)風心里不爽地嘖了一聲,面上卻委屈巴巴道:“哦。”

    “告訴他,玉階是蕭清焰。”江顧略一沉思,“倘若他不信,也不必多解釋,他與煙雨臺不合,定會對蕭澹心存懷疑。”

    衛(wèi)風心不在焉地點頭,忽然反應過來猛地抬起頭,“你如何知道他與煙雨臺不合?”

    “煙雨臺不會讓玉階飛升成功,劫玉除了篩選便沒有其他用處,沒必要以完整的元神存在,楚觀山既然能允許你的分神軀殼在外活動,又能讓你在這血海中融合元神修養(yǎng),想必你們之間達成了什么約定,既然這些與煙雨臺的利益相悖,楚觀山肯定有私心。”江顧耐著性子同他解釋,“當然這只是猜測,但你的反應已經(jīng)印證了這個猜測是對的,明白了?”

    衛(wèi)風遲疑地點點頭,帶著一絲試探道:“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嗎?”

    江顧意味不明地望著他,輕嗤了一聲。

    衛(wèi)風被他這一聲撓得心底發(fā)癢,江顧肯定對他抱著的心思明明白白,偏偏就是不肯回應,衛(wèi)風甚至有種自己在被他故意戲弄謔玩的錯覺,他咬緊了牙關,惱怒于江顧的聰明,又不可避免地有些羨慕。

    “我都告訴你這么多事情了。”他挫敗地垂下眼睛,捏了捏江顧的掌心,直截了當?shù)溃骸皫煾福o我點好處吧,不然我孤身一人在此地真是半刻鐘都待不下去了。”

    這就純純地不要臉了。

    江顧很想冷聲刺回去,他與別人談條件給好處便也算了,他費心費力來救人反倒來央求他要好處,但對上衛(wèi)風這凄慘的模樣,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多待半個時辰。”江顧是打算立刻就走的。

    衛(wèi)風自然不滿意,他想親江顧,想摸江顧,還想跟江顧神交,但顯然江顧不會答應,他們的關系好不容易緩和,他也不敢強來,只能點頭。

    江顧即便多待半個時辰,也沒有再和他敘舊的打算,在結(jié)界中盤腿而坐,開始調(diào)息修煉。

    衛(wèi)風氣得想撞樹,他眼巴巴地盯了江顧半晌,發(fā)現(xiàn)對方確實沒有要睜眼的意思,索性挨著江顧坐下,盯著江顧的臉發(fā)呆。

    一道清冽的靈力緩緩彌漫在結(jié)界中,覆在了他后背的枝椏上,起了陣法,暫時隔絕了元神與菩提樹的聯(lián)系,安神符在空中緩緩亮起,衛(wèi)風感覺眼皮越來越沉,他強撐著沒有閉眼,也不放心就這樣睡過去,但最終還是沒能扛住涌上來的困意,身子一歪,倒在了江顧懷里。

    他長大了許多,不再是能被江顧一把攬進懷中的少年,江顧向來不拘小節(jié),索性讓他枕在了自己腿上,沉沉睡了過去。

    江顧垂眸盯著衛(wèi)風熟睡的側(cè)臉,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發(fā)。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衛(wèi)風故作輕松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他鮮少去后悔什么事情,也不認為他和衛(wèi)風能有多么深厚的師徒情誼,這幾年他想要找到衛(wèi)風更多的是想要拿回自己的渡劫工具,而非出于別的什么情愫。

    松綏樓一戰(zhàn)慘敗,他無數(shù)次復盤,用來警醒鞭策自己變得更強,卻從不認為是自己的責任,是衛(wèi)風太弱小,是對手太強大,他從來都問心無愧,衛(wèi)風是否活著很重要,卻也沒有那么重要,天道總會給他留一線生機。

    但現(xiàn)在他看著還活著的衛(wèi)風,腦海中忽然就冒出了個念頭。

    要是當年他能抓住衛(wèi)風就好了。

    第166章 試煉之境(十七)

    衛(wèi)風醒來的時候, 結(jié)界中已經(jīng)沒有了江顧的身影。

    那團小元神正抱著他放入二重境的那一小縷元神,吭哧吭哧啃得正香,將他睜開眼,立馬將剩下的元神碎片藏到了身后, 生怕他搶走。

    衛(wèi)風冷漠地瞥了它一眼。

    身下的血海在蕩漾, 腥氣沖天,隨著他起來的動作, 身上大大小小的陣法也緩緩消散, 后心口處傳來了熟悉的痛感, 手腕忽地一重, 他低頭,墜著白玉的發(fā)帶便從臉頰便垂落了下來,連帶著被梳得整齊順滑的馬尾。

    濃黑的眼睫微顫,他看見了手腕上多出來的冥陰骨做的護腕,身上原本松垮的白衣被換成了紅色, 領口整齊, 恨不得將他整個脖頸都掩住。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笑在死寂的血海中緩緩響起。

    ——

    二重煉心境, 武家村。

    距離村宴開始還有一刻鐘。

    江顧看著院子里的松綏, “你打算留在此處?”

    “不了, 此地也不宜久留。”松綏搖了搖頭,而后對上了江顧的目光,“在下有一事相求。”

    “但講無妨。”

    “我愿意用自己的半數(shù)元神來換靈境的殘魂。”他珍而重之地拿著靈境法器,“我的元神是用殘魂碎魄被強行催生出來的, 雖然十分虛弱, 但也是所謂的‘劫玉’,對你應該也有所幫助。”

    江顧看著他沒有說話。

    松綏知道自己并不占上風, 畢竟現(xiàn)在他實力大減,江顧完全可以將他收服,而且也不會損失靈境這個天階法寶,但他篤定江顧會答應下來。

    因為自己幫過衛(wèi)風。

    “好。”江顧說。

    松綏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松綏的半塊元神凝聚成了一滴墨綠色的吊墜,落在了江顧手中。

    “這塊元神沒有任何神智,你可以放心用。”松綏攥緊了手中的靈境。

    江顧手中掐訣,解開了與靈境的認主契約,又給了松綏兩具木偶做的身軀,道:“這兩具木偶可用三年,雖無法修煉,但有養(yǎng)護靈神之效。”

    松綏有些詫異地接過,“多謝。”

    江顧微微頷首,看著松綏離開,只是待松綏走到門口時,他忽然轉(zhuǎn)過身道:“當初我給衛(wèi)風的那滴松綏息,他并未用。”

    江顧并不意外,只等他的下文。

    “他用所有靈石賄賂了關押自己的守衛(wèi),將松綏息獻給了去生死樓挑靈寵的楚觀山……劫玉和玉階,能飛升的未必是玉階,誰都不想死。”松綏點到為止,將靈境放入懷中,轉(zhuǎn)身離開。

    村宴擺在了武家村的村頭,十幾桌人熱熱鬧鬧地湊在一起,江顧被武饒請到了上座。

    飯菜都是以靈力凝聚而成,色香味俱全。

    “江小哥,快些吃吧,不然要涼了。”武饒熱情地招呼他。

    江顧客氣地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拿起了筷子,伸向了離自己最近的一盤菜,然而不等碰到,一條鞭子便凌空沖他而來。

    江顧手腕一翻,兩根木筷抵住了那鞭尾,木筷寸寸而斷,靈力暴漲炸起的木屑將周圍十幾桌菜都掀翻在地,被嚇地呆愣在原地的村民像是終于反應過來,慌亂地四散而逃。

    半空中,綺依攥緊了鞭子,眼底怨恨翻騰,“江顧,你為何要殺閻淮然!?”

    緊隨而至的羅梵擋住了江顧的退路,“跟他廢什么話,直接殺了他便是!”

    “不,我一定要問清楚。”綺依因為痛苦和憤怒,聲音微微顫抖,“你告訴我!”

    江顧眼底閃過一絲了然,“你是他的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