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21節
不知道是因為衛風這些話,還是因為他需要抬頭才能看見衛風的眼睛。 “江顧,你不能因為這樣就嫌棄我。”衛風壓著聲音里的哽咽,“更不能不要我,你敢不要我,我真的能殺了你。” 衛風的情緒和心思向來復雜,江顧從來就理解不了,現在竟破天荒地明白了他故意鬧這一出的用意。 他看著衛風傷痕累累的身體,沉聲道:“也不是很丑。” 衛風臉上狠戾陰沉的表情瞬間凝固,他將信將疑地盯著江顧,“真的?” “嗯。”江顧冷淡地應聲。 衛風鼻子一酸,眼眶里正打轉的眼淚瞬間就砸了下來,猛地撲到了江顧身上,江顧正在分神療傷,猝不及防被他一撲往后趔趄了兩步,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衛風應該在極力忍耐,但最后還是沒能忍住,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師父……疼……真的太疼了……師父……” 他一聲聲地喊著師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委屈難過得要命,好像自從重逢之后,他鬧得這些別扭說了這么多狠話,只是想聽江顧說一句不丑。 江顧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僵在半空中的手最后還是落在了他裸露著的滿是傷痕的后背上。 這混賬東西果然還是很怕疼。 —— 江顧第一次見有人哭能把自己哭昏過去的。 盡管還對衛風心存戒備,但他也不放心將人放得太遠,如果衛風真的存了二心,他還可以洗去衛風這幾年的記憶,讓他重新變回自己的徒弟。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誰做過,畢竟這樣做自欺欺人又多余,但他不介意。 像這種愛哭又怕疼的蠢貨,留在自己身邊總好過扔出去讓別人欺負。 江顧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便沉下心來療傷,衛風的涎液作用很大,只是這催情的效果實在讓人煩躁,他耗費了不少靈力才將其鎮壓下去。 只是等他再睜眼,衛風卻不見了身影。 他療傷之前便封閉了墨玉鐲,衛風不可能逃出去,江顧定下心神,放出了神識,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團蜷縮的霧氣。 心念一動,他便出現在了那團霧氣面前。 “你在干什么?”他耐著性子問。 霧氣里人影僵了僵,背對著他裝聽不見。 江顧沒那么好的耐性,伸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將人掰向自己,擰眉道:“疤痕可以去掉,心臟和元丹為師會替你找回來,不準哭。” 迄今為止,他終于下定決心,要當一個負責任的好師父。 濕漉漉的霧氣緩緩散開,露出了衛風干凈俊朗的臉,以及他嘴里啃了一多半的巴掌大的洞府。 如果江顧沒有認錯,這洞府應該是他放在這墨玉鐲里的,以靈力澆灌元神滋養了五年多,可大可小,關鍵時刻還能用作保命逃跑,是除了墨玉鐲這個神器和本命法寶赤雪劍之外,他最寶貝的天階極品法器。 衛風……啃了。 江顧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衛風倉促地將最后一點洞府塞進嘴里嚼碎,使勁咽了下去,擦了擦嘴角的殘渣,才滿臉無辜地看著江顧,“我沒哭,師父。” 江顧癱下了臉。 “只是有點餓。”衛風舔了舔嘴唇,“替人療傷很耗元神。” 他試圖替自己找個合理的解釋。 江顧手腕一翻,煉器大陣重見天日,衛風頭皮一緊,上前一步扣住了他的手腕,眼巴巴地望著他,“師父,對不起,我錯了。” 只是他大概忘了自己的體型和身高,現在這樣低著頭俯視江顧,只會讓江顧感到挑釁。 但江顧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衛風現在對他的態度極為敏感,他壓著火冷聲問:“你可以吃法器養元神?” “嗯。”衛風乖巧點頭,摸了摸鼻子道:“只是我買不起法器,只能去偷偷撿些別人不要的吃,也養不了多少,還是得靠自己恢復。” 說完他又心虛地覷了江顧一眼,“我吃這個洞府主要是因為它聞起來太香了。” 跟師父一個味道。 這洞府以前養在江顧的紫府中,在墨玉鐲中依舊日夜用元神靈力滋養,自然全都是江顧的氣息,聞起來自然和江顧一個味道,這簡直就像塊香噴噴的肥rou在他嘴邊求著他吃。 “這么說還是這洞府的錯了?”江顧生生被他氣笑了。 衛風趕忙搖頭,卻得寸進尺地扣住江顧的手,強硬地和他十指相扣,聲音嘶啞道:“師父,我很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江顧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不管是吃了法器還是靈食之后后鬼紋療傷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衛風咽了咽口水,“他們什么都不給我吃。” 江顧沉下了臉。 片刻后,衛風看著面前滿滿當當的法寶和丹藥,微垂的眼睛止不住地放光,“師父?” “吃吧。”江顧皺眉。 衛風激動地直接松開了他的手,撲上去抓起法寶就往嘴里塞,天階的法寶在他嘴里被嚼得嘎嘣脆,吃得津津有味。 “……”江顧深吸了一口氣,移開了目光。 早知道就不來望月了。 第119章 風月無心(十四) 衛風難得吃了頓飽飯, 最后他心滿意足地砸了咂嘴,才往江顧跟前湊。 “師父。”他應該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肚子。 “沒吃飽?”江顧問。 衛風忙搖頭,“飽了。”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彎了起來, 濃密纖長的睫毛打落下淡淡的陰影, 俊朗白皙的臉上沾染上了溫軟的笑意,因為江顧在打坐, 他就乖乖地蹲在了江顧面前, 神情專注地盯著江顧看。 江顧微微蹙眉。 難怪望月這些人千方百計想讓衛風做爐鼎, 這廝年紀還小的時候便生得可愛討喜, 如今長大成人便愈發好看起來,頂著這么張臉在外面少不了要惹麻煩。 衛風被他這樣看,眼神從一開始的茫然逐漸變得有些躲閃,聲音嘶啞道:“師父?” 江顧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心念一動, 那張俊朗干凈的臉便換成了副平平無奇的模樣, 衛風眨了眨眼睛,歪頭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顧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 用改了模樣后的臉做出這種動作格外違和。 他又抹去了方才那張臉, 換回了衛風本來的模樣。 衛風察覺到他的動作, 也不問為什么, 只由著他來,笑得乖巧又燦爛,最后被江顧扔進了靈境里面。 “睡一覺。”江顧的聲音遠遠地從靈境外傳來。 縹緲的霧氣里,青年的笑容若隱若現, 他并不放心單獨把江顧留在外面, 正準備化作霧氣溜出去,然而江顧卻分了縷元神同他一起進了靈境。 也許是因為江顧元神上的氣息太過熟悉, 也許是因為他破天荒地吃飽了一頓,困意竟然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涌了上來。 來到望月之后,他第一次沒有化作原形,以人身將那縷元神小心翼翼地圈攏在了懷中,沒入那重新變得干干凈凈的靈泉,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江顧在靈境外看著人熟睡,才將手中的書卷合攏,放在了前襟里。 他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元神的損傷也被衛風治愈了大半,他沉思片刻,帶著靈境出了墨玉鐲。 墨玉鐲的移動能力一般,他們如今還在合灌城附近,而風無九一顯然不像之前的宋屏那般有耐心,早已離開了此地。 墨玉鐲化作骨頭沒入了皮rou之內,而在他左腕上的依舊是那條離火繩,當初離火繩一共兩條,另一條現在系回了衛風的脖頸,這繩子當初是他為了控制衛風以一半的離火丹和自己的心頭血練制,另一半的離火丹被他用勾陳如意煉制成了勾陳簪,簪子已經遺落在了松綏幻境之中。 衛風如今元丹已失,丹田識海俱無,但修為不進反增,江顧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從他必須吃大量法寶來補充靈力便可見一斑,如今衛風的修為定然是以其他方式堆砌而成,付出的代價只多不少,幾年尚可支撐,長久下去身體定然不堪重負經脈衰竭,顯然望月的人是用廢了便扔…… 離火丹本就是衛風的東西,他的心頭血也早便融合了衛風的翅根血,只是若將離火繩重新煉制回離火丹并非易事,而且離火丹還少了一半。 背后的涼意倏然襲來,江顧手腕一翻,赤雪劍重見天日,他只簡單修補了一下,如今還帶著劍鞘固形,對方劍氣襲來時正刺中了劍鞘上鑲嵌的那顆浮夸的藍色寶石。 龜裂聲清晰地傳入了江顧耳中。 “江顧!”劍光后露出了路自明那雙帶著恨意的眼睛。 江顧單手抬劍格擋在身前疾速后退,另一只手單手結印,封住了靈境內的感知,腳后猛地踩住地面,生生擋住了路自明的一擊。 五年過去,對方已經是真仙境初期的修為,而且一體雙魂相當于多了條命在,出手大刀闊斧攻勢猛烈,江顧只是大乘大圓滿的修為,卻一連同他過了幾百招都未見頹勢。 路自明一路追他而來,原本是打算等他死在風無九一手中,誰知江顧竟大難不死逃走,他又尋了幾日才察覺到江顧的蹤跡,料定江顧身受重傷,自然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但他沒想到江顧竟毫發未傷。 路自明殺紅了眼,但路真儀卻遠比他冷靜,在識海中道:“江顧沒有受傷,自明,走。” “哥!”路自明卻不肯,“他只不過大乘修為,你卻一直攔著我,我們怕他做什么!?” “此人手段詭譎,當初他不過化神期便能碎我道心,不可不防。”路真儀依舊勸阻,“而且望月大陸形勢不明,就算拼死殺了他,萬一身受重傷,我們也不好脫身。” 路自明咬牙,“哥,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他!” “路自明!”路真儀直接強行搶占了身體的控制權,躲開了江顧的劍鞘。 然而層層疊疊的陣法已然拔地而起,江顧沒有出劍,而是祭出了離火繩,殷紅的繩子在半空中炸開化作了無數紅線,在陣法中裹挾著從四面八方襲向了路自明的身體。 路真儀執劍想要強行破開腳下的陣法,然而那紅線千絲萬縷,已然沒入了路自明的身體,離火繩本就有捆縛元神之效,他們兄弟兩個又是一體雙魂,江顧反其道而行,強行以離火繩分離他們的元神,路真儀關心弟弟,攻擊有一瞬間亂了章法,盡管他反應極快,卻還是讓江顧抓住了機會,離火繩結結實實吸附在了路真儀的元丹上。 當日江顧親眼所見路自明剖出自己的元丹換成了路真儀的,否則以他的資質也不可能如此之快修煉至真仙境,以路真儀的資質,用他的元丹補全缺失的那一半離火丹也勉強可以。 路真儀反應極快,抬手便斬斷吸附在元丹上的離火繩。 江顧卻已經逼至他眼前,五指成爪牽連著那些紅線狠狠往他的丹田處一抓,頓時血rou四濺。 倘若陸離雨在此,定然能看出其中法門,竟能和他當日在松綏幻境中困縛江顧江向云的手法像了六七分。 “江顧!”路真儀厲喝一聲,手中長劍徑直沒入了江顧的腰腹狠狠一擰,靈力驟然暴漲攪斷了江顧的經脈。 江顧扯了扯嘴角,抓住那元丹狠狠一扯,便扯出了大半,撕裂的元丹僅憑著幾條細長的紅線相連,血滴滴答答落了下去,江顧手中的赤雪劍終于出鞘,卡住了路真儀的劍不讓他從自己的腰腹間抽出,周邊的法陣驟然合攏,竟是打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要將他們兄弟二人的命留在此處。 路真儀心中一驚,他沒有把握能贏江顧,自然他可以跟江顧同歸于盡,但他還在意路自明的性命。 只是這瞬間的猶豫,就成了他致命的疏忽。 江顧如鬼魅般出現在了他身后,扯斷那元丹的同時,赤雪劍回旋便要割斷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