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96節
“不、不是……”衛風瘋狂搖頭。 江顧險些被他的馬尾抽到臉,不耐煩地扣住他的下巴,瞥了一眼他再次缺了角的犬齒,“老實點。” 衛風被迫仰起臉看著他,一肚子的話想問,但對上江顧那雙冷淡又好看的眼睛后,腦子忽然就被攪成了漿糊,耳朵燙得要命。 江顧徑直忽略了他心虛躲閃的眼神,粗略地檢查了一遍他的元神,毫不憐惜地將人扔到了一旁。 衛風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剛想起來曲豐羽和玄之衍,而后慌張地摸向腰間的靈寵袋,結果腰間空蕩蕩地什么都沒有,解拂雪和鄔和致還被他關在里面,方才宋屏的法相那般厲害,莫非兩個人已經被徹底融—— “曲豐羽跑時便趁機摸走了。”江顧冷淡地開口。 衛風尚未反應過來,一艘低調又奢華的飛舟便緩緩降落在了他們面前,玉階延伸至了江顧腳下,而后十余名著白衣華服的少年魚貫而下,分列在兩側。 而后從階上走下來了個倜儻英俊的青年,他穿了身月白的寬袖大袍,整個人透著股矜貴的懶散,他彎起了那雙桃花眼,笑吟吟道:“七弟,你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吶。” “大公子。”江顧冷淡地頷首。 “喊聲兄長多好。”江向云隨意地擺了擺手,側身朝里指了指,“走吧,家主要見你。” 江顧徑直走上了飛舟。 “師父!”衛風急忙喊他,想從地上爬起來,然而他傷得實在太重,只這片刻身下便聚起了個血洼,根本動彈不得,而江顧絲毫沒有要將他帶走的意思,情急之下竟想要用鬼紋攀上飛舟。 江向云視線漫不經心地從衛風身上掃過,落回到了江顧臉上,笑道:“你小徒弟?” “被嬌慣壞了,大公子見諒。”江顧一抬手,斬斷了那些鬼紋,不冷不熱地看了衛風一眼。 緊接著衛風識海中便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你暫且留在陽華宗。’ 衛風終于拼盡全力從地上爬了起來,往前踉蹌了幾步扶住了樹干,即便聽見了江顧的叮囑,臉色依舊白得嚇人。 他抿緊了唇,沉默地望著那艘飛舟消失在了無盡云海中。 第91章 年少春衫(三十七) 飛舟緩緩停靠在了流云中。 江家作為平澤大陸第一大宗族, 占地極為廣闊,江家本部占據著整個平澤最為強悍的一條主靈脈,以雄渾的主靈脈為中心,數千條大大小小的靈脈延伸而出, 涵蓋了上千里的山群與城池, 商河自西向東穿過山群奔流不息,一路往牡赤山的方向而去, 靈力最為充沛的惠水在江家廣闊的山群中成為了江家的內河, 其間洞天福地秘境紫府無數, 可以說江家占據了平澤大陸東面最為充沛的資源, 與靈龍宗一西一東呈對峙之勢。 而江家主宅就坐落在主靈脈的奇峰峻嶺之上,宏偉的殿宇高聳如云,拱形的龍飛棧道連接起一座座山峰,數不清的飛舟與鸞車在云海間穿行,飛瀑仿若自九天而落, 朦朧的水汽與云海交映, 恍若人間仙境。 一下飛舟,濕冷的霧氣便撲面而來, 盤虬的松柏和深青色的樟木交錯, 露出條幽靜而寬闊的青石路來, 江向云拂了拂袖子上沾染的水汽,笑道:“七弟收的小徒弟可上了江家玉牒?” “尚未。”江顧聲音冷淡。 江向云倒不意外,語氣戲謔,“我之前一直以為神鳶鮫模樣丑陋, 卻不想如此威風凜然, 天道造化真是神奇。” 江顧:“……” 江向云笑瞇瞇道:“待過幾日將人接到江家,借我玩兩天?你那滿園子靈寵也不差這一個。” 他之前為了尋神鳶鮫費了不少功夫, 神鳶鮫鱗落到了江顧手中江家人心知肚明,但連離火丹也被他收入囊中,兩樣東西江向云都沒撈著,難免有些不滿。 江顧對上他那雙沒多少笑意的眼睛,“我那徒弟蠢笨膽怯,只怕敗了大公子的興致。” 衛風的本體已然暴露在眾人面前,單憑煉氣期修為就能對抗真仙境的修士,任憑誰也能明白衛風的身份不止神鳶鮫這么簡單,江向云話里話外顯然是對衛風起了心思,至于是想煉化進法器還是想收服當靈寵就不好說了。 盡管江顧這兩種心思都有過,但一想到衛風那蠢貨被別人這樣算計,忽然從心底生出濃重的不滿來。 落到江向云手里,只怕這混賬東西哭瞎了眼也得不了半分好處。 江向云似笑非笑地看著江顧,“七弟還真是……對了,你那只紅色的小狐貍呢?前些日子我還見他來本家,只不過匆匆打了個照面,這回怎么沒跟著你?” “死了。”江顧語氣又淡了幾分。 “死了?”江向云詫異道:“平日里連本家大門都舍不得讓他進,你就這么讓他死了?” “生死無常,大公子身邊的吳老不也剛剛隕落么?”江顧面無表情道。 江向云被他冷不丁噎了一下,“七弟消息倒是靈通。” 顯然兩個人就衛風的事情沒有談攏,更確切的說,江向云在向江顧宣示自己的權威,但江顧拒絕了他,也就意味著某種程度的挑釁,江向云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主宅中央是家主江殷重的寢殿,江向云作為江殷重的嫡系重孫自小在這里長大,走起來自是熟門熟路,而江顧只在當年被認回江家時來過主殿,遠遠見過江殷重一面,自此之后便再未踏足。 主殿和他記憶中的樣子并沒有太大區別,殿內陳設古拙,一個白發老者正在與一中年人對弈,室內苦香四溢。 江向云帶著江顧站在了內殿門外。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內殿對弈的兩個人才停了手。 “篆兒棋藝見長啊,我都被你追著打。”那白發老者笑了起來。 “兒子不敢。”江篆笑著謙讓,“是父親讓我。” 江殷重伸手笑著指了指他,“好了,趕緊讓孩子們進來吧,站久了該在心里罵我們老東西了。” “向云。”江篆這才出聲。 江向云進去,規規矩矩地行禮,“孫兒江向云拜見曾祖父,祖父。” “弟子江顧,見過家主,大長老。”江顧同樣行禮。 “好孩子,都起來。”江殷重笑呵呵地捋著胡子。 江篆抬了抬手,江顧和江向云跪坐在了兩人下首。 “聽說吳九死了?”江殷重并沒有急著詢問江顧,而是看向了江向云。 江向云連忙起身,“回曾祖父,吳老是在前幾日隕落了,是孫兒無能。” “是吳九技不如人,好不容易到了真仙大圓滿,我還以為江家能再出個太乙境呢。”江殷重可惜道:“他跟了我許多年,如今為護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江向云臉上適時出現了些悲痛的神色,江篆見狀道:“父親,我已訓斥過向云,這些孩子仗著江家蔭庇,從來都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了事情才知道害怕,是我管教不力。” 江顧垂著眼睛,只當沒聽見這番敲打。 江殷重笑吟吟地擺了擺手,目光落在了江顧身上,“這就是小淵和那姑娘的孩子吧?” “是,當年一路從極南之地找回的江家,在江淵那支排行第七,如今在名錄第十三頁,資質雖平平,卻十分刻苦,如今已是煉虛修為。”江篆回道。 江殷重嘆了口氣,略帶責怪地看了江篆一眼,“當年小淵的事情你們做得太絕,將他的妻子流放極南之地,連帶著孩子也吃苦受罪。” “兒子知錯。”江篆垂頭。 “罷了,往事也不必再提,我人老糊涂,不愛摻和族中事務。”江殷重慈祥地望著江顧,“你也莫要怪江篆,江家這么大,他難免有不周到的時候。” “弟子不敢。”江顧冷淡道。 江向云看了他一眼,笑著給他打了個圓場,“曾祖父,七弟回來之后從未提過舊事,一直專心修煉。” 江殷重眼底稍顯滿意,終于切入了主題,“江顧,你現在既然已經得了神器,又被望月那邊親自點了名,多余的事情便不要想了,去望月之前,和向云一起待在主家專心修煉,篆兒,給他們松綏樓的權限吧。” 站在江顧身邊的江向云轉頭看了他一眼,卻并未看見江顧有多激動,疑惑地挑了挑眉。 江顧八風不動,畢竟他連松綏樓是什么都沒聽說過。 “是,父親。”江篆終于露出了個笑容。 待他們出了內殿,江篆才一人給了他們一把玉色的鑰匙,讓他們滴血認主,“松綏樓每半年一開,中途可休息三天,你們在其中訓練不可有半分懈怠,只是切記修為不可超過大乘大圓滿,記住了嗎?” “是。”兩人齊聲應道。 江篆點了點頭,臨走前又忽然轉頭看向江顧,“陽華宗如今已被江家接管,你若有意便去找江鐸把此宗門劃到你名下,至于那個神鳶鮫……” “先派人接到江家來吧,之后再做定奪。”江篆顯然并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通知。 “是。”江顧應下。 待江篆離開,江向云才緩緩勾起了嘴角,“七弟,神鳶鮫可是望月指名道姓要的,帶著他也算多重保障,總比待在陽華宗那種小地方安全,對吧?” 江顧面無表情地看著江向云離開,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摩挲了一下。 而江向云則是追上了江篆,“祖父。” 江篆回過頭來,伸手扶了他一把,笑道:“這回可滿意了?” “不過是個神鳶鮫罷了,吳九的根骨煉了劍更好。”江向云勾唇笑道道:“我只是怕七弟感情用事。” 江篆無奈地搖頭,“你拿吳九煉了本命劍,你以為你曾祖父不知道?” 江向云微微蹙眉,嗤笑道:“原本是想用那魔修來煉的,結果他生性狡猾半路逃竄,又將吳九打成了重傷,吳九他仗著是曾祖父身邊的人處處限制我,就連祖父您也被他多有干涉,所以我才將計就計,和姚立動了手。” “以后莫要沖動行事。”江篆話這樣說,語氣里卻沒有絲毫責怪,“如今江顧神器在手,你曾祖又打算將他和你一起送去望月大陸,以后難免有用到他的時候,不要將關系搞得太僵。” “祖父,天地良心,我對七弟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好,我都讓給他多少資源了?”江向云一臉受傷地望著他。 “必要時他就是你保命的手段。”江篆點了他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江向云站在原地,緩緩瞇起了眼睛,琢磨出了江篆的意思。 他就說曾祖怎么突然轉了性子呢。 原來是給他準備的替死鬼。 —— 陽華宗,清平峰。 衛風看著門外層層把守著的江家弟子和那不要錢似的法陣,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江顧一走了之,他還沒來得及難過,就被突然出現的江家人“送”回了清平峰,這些弟子們一口一個小公子叫得恭敬,卻無論如何都不讓他踏出清平峰半步,和被軟禁沒有什么區別。 而在他被“送”回峰之前,親眼看見那個笑瞇瞇的江家弟子手起刀落殺了阮克己和追隨他的一眾長老弟子,一時之間陽華宗血流成河。 ‘免得礙了七公子的眼。’那人笑道:‘小公子若有看不順眼的人大可交給我們解決。’ 當時衛風連個笑都沒能擠出來。 再之后整整十日,無論他如何打聽都打聽不到江顧的半點消息。 他記不清第幾次敲耳邊的通音符,他聯系不上玄之衍和曲豐羽,對逃出去已經不抱任何期望,江家似乎有專門克制他的法陣,別說鬼紋,連半絲鬼霧都無法泄露出去。 這些天他無事可做,除了修煉便反反復復地想江顧,再加上曲豐羽之前說的話,他終于勉強拼湊出了個大概。 從他們遇到宋屏江顧受傷開始,甚至從分一半的神器放在他身上開始,江顧也許就有這個打算了——剛開始遇到宋屏江顧刻意讓他壓制住鬼面白目的氣息,也許在江顧的計劃中他不會受傷,但因為衛風的存在,他不甚被宋屏發現,元神都遭受重創,這樣下去他們師徒被宋屏那些人抓住是早晚的事情。 #value! 所以江顧從清涼村醒來之后,故意給他機會回陽華宗,不知不覺解開了神器氣息的封印,利用他身上的神器把靈龍宗和周林幾家都引蛇出洞,又趁機扔了林飛白這個燙手山芋讓林家暫時退場,自己則在暗處觀望,他只用了少部分元神cao控衛風真身,也許并不是真的想要殺宋屏,而是為了引出宋屏身后的景蒼,所以他見衛風的真身不敵元神即將潰散,才不得已用cao控那神像出面,而景蒼不管對上誰都是壓倒性的,如此一來江家如果想要保神器和江顧,江殷重就不得不親自出面平息這件事情——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江殷重威逼利誘,用了比崖三條靈脈換了路真儀和周寧姜的道心。 衛風依稀記得比崖三靈脈是出了名的靈力豐沛,據說當年江家費了很多功夫才鎮壓住為己所用…… 這些步驟一環扣一環,但凡中間出了半分差池都不會是最后這個結果,而直到江顧cao控神像救他之前,江顧見狀不對隨時都能抽身而退,至多也不過損失一半神器和衛風這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