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83節(jié)
江顧半跪在他面前,一手扣住他的后頸,一手二指并攏抵住了他的眉心,冷聲道:“敬告天地,諸神諸仙,三魂七魄,元神識丹,今有弟子衛(wèi)風跪稟,此時不歸,更待何時!” 衛(wèi)風掙扎得愈發(fā)激烈,片刻間鬼紋幾乎占據了他整個身體,白目幾欲裂開,又過片刻他又變成了原本清俊的少年模樣,在人與怪物之間來回切換,很快他頸間的紅繩隱隱有斷裂之勢,釘入體內的冰錐齊齊炸裂,力道之大幾乎讓江顧脫手。 江顧擰起眉,往其眉間注入了更多靈力,然而猝不及防衛(wèi)風暴起,猛地將他撲倒在了身下,將味道濃郁的歡夢香一股腦全都渡進了江顧口鼻之中。 江顧被這香氣嗆了一下,手上的靈力卻并未停止輸送,他不得已召出了件天階法寶熔煉其中,厲聲喝道:“衛(wèi)風!還不歸位!” 趴伏在他身上的少年霎時渾身一僵,臉上的鬼面白目倏然褪去,鮫尾鳶翅也全然不見,猛地喘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望著他。 江顧顧不得其他,飛快地在他身上結印,封住了他周身幾處大xue,直到最后一條鬼紋在他眼前消失,才終于停下了動作。 他冷冷掀起眼皮,看向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滾下去。” 衛(wèi)風愣在了原地。 江顧此刻衣衫破爛地躺在他身下,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刺目曖昧的紅痕和斑駁的傷口,偏偏他又清冷倨傲地抬眼望著自己,周身的香氣濃烈得像能殺人,不可方物又高高在上,簡直讓人忍不住想要……褻瀆。 衛(wèi)風口唇干澀,腦海中倏然一片空白,只剩燥意瞬間升騰而起。 江顧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那是什么東西。 他沉下臉色,哪怕已耗盡靈力,也直接將人踹了出去。 衛(wèi)風砸到冰壁上又摔下來,哇得咳出了灘鮮血,他剛要直起身子,就被人踩在肩膀上重重踩了下去。 他雙手撐在冰面上用力想身,但那力道卻如巍峨高山,紋絲不動,將他死死壓制得動彈不能。 江顧腳腕一動,便將人翻了個個兒,毫不留情踩住了他的脖子,神色冷然道:“清醒了嗎?” 衛(wèi)風仰面躺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艱難地咳嗽了兩聲:“師……師父。” 江顧卻并沒有放過他,“你將林飛白藏在了何處?” “我……不記得了。”衛(wèi)風抬手抓住了他的腳腕,又去抓他的袖子,啞聲道:“師父,我、真不記得了。” “渡個劫膽子都變大了。”江顧感覺到他放在自己腳腕上的那只手改抓為摸,帶著種莫名的狎昵,忍不住皺了皺眉,松開了腳,將人從地上薅了起來,目光陰冷地盯著他,“我能救你,也能殺你,更不介意讓你完全失去意識變成個只知道殺戮的怪物,我最后再問你一遍,林飛白在哪里?” 衛(wèi)風咧嘴沖他笑了笑,“師父,你都不關心一下赤雪嗎?” “本就是已死之物,無足輕重。”江顧手中用力,衛(wèi)風的脖子傳來了骨頭斷裂的咯吱聲,“說。” 這倒是和衛(wèi)風印象中的‘周懷明’很像了。 他艱難地喘了兩口氣,直勾勾地盯著江顧,“是不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也是這樣?” 江顧覺得他渡劫后廢話變得格外多,不耐煩道:“你是我徒弟,作甚和只靈寵比較?” 衛(wèi)風眼睛亮了亮,手忙腳亂地撲騰抱住了他的胳膊,“真的嗎?” 江顧瞇起了眼睛,這混賬東西果然是裝的,如今恐怕捏斷他的脖子也死不了了。 江顧懶得回答,衛(wèi)風卻不顧脖子要斷猛地朝著他撲了過來,江顧倏然松開手偏身一躲,被他撲了個空,負在身后的手掌蓄滿了鋒利的冰錐,隨時準備釘住他的大xue。 “師父,林飛白在這里。”他低頭往腰間的儲物袋掏了掏,掏出了個靈寵袋,又找出了幾個儲物袋,有些心虛道:“還有這些,應該都是師父你的。” 江顧接過來檢查了一遍,林飛白確實還在,他看著身體原本支離破碎卻已然恢復的衛(wèi)風,“如今你修為如何?” 按照他的估計,保守來看衛(wèi)風起碼也在化神或者煉虛,甚至可能更高。 誰知衛(wèi)風這廝臉上倏然空白,緊接著就露出了一副江顧極為熟悉的表情——通常來說他完不成課業(yè)才會又這種又慫又心虛的蠢樣。 果不其然,衛(wèi)風垂著頭小聲道:“師父,不知道為什么,我……好像又回到了煉氣期。” “煉虛也正——”江顧剛要點頭,神色猛地一厲,“你說什么?” 衛(wèi)風瑟縮了一下,小腹遲遲退步下去的燥熱都仿佛被鎮(zhèn)住,但看到江顧那破爛的衣裳和身上斑駁的紅痕,那股燥熱又升騰而起,他穿得又薄,眼看就要露陷,當機立斷噗通一聲跪在了江顧面前。 他雙手按在膝前,欲哭無淚道:“當時那些雷劫哐啷咔嚓就劈了下來,等我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修為回到了煉氣期,我、我怕你罵我,就偷偷找了個怨氣充裕的地方吃些,想著養(yǎng)養(yǎng)鬼紋也行,結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就、就是現(xiàn)在這樣了。” 江顧生生被他氣笑了,看這個蠢貨怎么都不順眼,目光陰冷道:“你在藏什么?” “啊?”衛(wèi)風茫然地順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下半身,瞬間漲紅了臉,磕巴道:“沒、沒藏什么。” 江顧見他這么心虛,手中的赤雪劍帶著靈力毫不留情地挑開了他的手腕逼他直起了身子,目光冷淡道:“你若膽敢私藏法——” 整個狼藉空曠的冰窟倏然一靜,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師、師父,這是因為江林那歡夢香的影響,我、我之前不小心吞了許多藏在肚子里,方才不小心全都吐了出來才,”眼看江顧周身殺意畢現(xiàn),衛(wèi)風慌亂中舉起了手掌,“我敢跟天道發(fā)誓,我對您絕對沒有任何——” 他不小心瞥見了江顧腰間的紅痕,腦海中便不受控制地閃過方才自己舔上去的情形,雖然那時候他意識很弱,但對江顧皮膚的觸感和溫度記憶猶新。 江顧神色愈發(fā)冰冷,“繼續(xù)說,沒有任何什么?” 衛(wèi)風舉著手,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強行逼著自己挪開了視線,語氣真摯道:“我對師父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 轟隆! 冰窟外,一道炸雷猛地響起,大有天打雷劈的架勢。 衛(wèi)風欲哭無淚,“師父,肯定是因為歡夢香還沒退下去。” 江顧怒極反笑。 第78章 年少春衫(二十四) 但沒等江顧動手, 曲豐羽跟鄔和致終于追了過來。 “衛(wèi)風!”曲豐羽看著衛(wèi)風灰頭土臉跪在地上,江顧的赤雪劍還指著他,嚇得立馬就撲上去擋在了衛(wèi)風跟前,將人從地上拽起來上下打量, 神情緊張道:“可傷著哪里了?” 衛(wèi)風有些不知所措, 心虛地看了一眼江顧,搖了搖頭。 “你自己一個人渡劫怎么成!旁邊沒人護法一道天雷下來劈死你都來不及救!”曲豐羽沒好氣地呼了他后腦勺一下, “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衛(wèi)風摸著后腦勺傻兮兮地沖她笑, “小姨, 我沒事。” 曲豐羽怔怔地望著他, “你喊我什么?” “小姨。”衛(wèi)風笑嘻嘻道:“我渡劫時記起來的,剛出生的時候見過你。” 那應該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女子抱著他一路逃亡,起初他以為是曲清,但看到曲豐羽的時候, 他才確定是曲豐羽。 “你渡劫還能記起剛出生的事情?”曲豐羽詫異道。 衛(wèi)風點了點頭, “還很清楚呢。” 旁邊的鄔和致靠在邊上休息,聞言忍不住看向旁邊的江顧。 江顧早已換好了衣裳, 他垂眸看了一眼腰間替赤雪準備的高級靈寵袋, 沉默了片刻之后收了起來。 “……當時我們好像在逃命, 四面八方都是劫雷,我覺得很難受。”衛(wèi)風皺起了眉,仔細回憶著渡劫時想起來的畫面,“后來我還看見了鄔宗主和亓鳳元, 你們一直在吵架, 我想讓你抱抱我,但伸出來的胳膊卻全都是鬼紋……小姨, 其實你們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東西對不對?” 曲豐羽跟鄔和致都齊齊沉默了下來。 衛(wèi)風見他們不說話,無措地看向江顧,像只走投無路的幼獸,可惜江顧并未分給他多余的眼神。 衛(wèi)風心涼了半截,知道師父正厭惡自己,他笑著看向曲豐羽,喊得親熱,“小姨,我——” “你們也見過了衛(wèi)風的真身,事到如今,二位還有隱瞞的必要么?”江顧冷淡的聲音打斷了他熱切又卑微的示好,帶著幾分殺意道:“鄔宗主本來也活不長,不如我搜魂一看。” “不可!”曲豐羽警惕地看向江顧,知道他能做出這種事情,“江七,你別忘了我們的交易。” “交易在我這里可以隨時作廢。”江顧面無表情道:“你們二位情深義重,不如一同隕落,也算美談。” 他話音未落,赤雪劍便直沖鄔和致眉心而去。 “等等!”曲豐羽縱身而上,提劍擋在了鄔和致面前。 “師父!”衛(wèi)風嚇了一跳,伸手抓住了江顧的手腕。 江顧神色冰冷地看向他,“吃里扒外的東西。” 衛(wèi)風被他罵得瞬間紅了眼眶,卻沒有松開手。 江顧已然起了殺心,他看向曲豐羽鄔和致二人,威壓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冷笑道:“雷劫只對活物,但是衛(wèi)風魂燈已滅,想來他剛降生時你們便殺過他一次了,我說得可對?” 衛(wèi)風攥著他手腕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曲豐羽,“……小姨?” 曲豐羽閉了閉眼睛,她身后的鄔和致嘆了口氣,緩步走了出來,抓住了她握劍的手,緩緩壓了下來,任憑赤雪劍對準了自己,無奈笑道:“江七公子聰慧過人,你說的沒錯。” “鄔和致!”曲豐羽不贊同地打斷了他。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鄔和致攏起袖子,臉色蒼白如紙,他看向江顧身側的衛(wèi)風,“當年衛(wèi)風剛出生,便被殺了一次,是衛(wèi)暝州、亓鳳元、青長溪還有我親自動的手。” 衛(wèi)風愣在了原地,手抖得更厲害了,他死死攥著江顧的手腕,眼里滿是茫然和震驚,“為什么?衛(wèi)暝州……不是我爹嗎?他還將陽華宗藏寶閣和紫府中所有的寶物通過血契都留給了我。” 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歡他,就算他親娘曲清要殺了他,但他一直以來可以肯定的是,衛(wèi)暝州一定是愛自己的。 鄔和致?lián)u了搖頭,緩聲道:“當年陽華宗聯(lián)合平逢宗追殺鮫人一族,亓鳳元是鮫人混血,同鮫人族族長青長溪交好,提前通風報信想讓他們逃走,但青長溪卻偷了他的令牌,從陽華宗擄走了臨近生產的曲清,想借此威脅衛(wèi)暝州停手。” “我與暝州還有亓鳳元一路追到了鮫人灣附近,找到了青長溪藏身之處,那時他的鳶鳥族妻子正在孵化他們的鳶鮫幼崽,我們便劫持了她和鳶鮫蛋,想同青長溪換人。”鄔和致回憶著那時的情景,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我們會面時,曲清正在生產,我此生從未見過那般聲勢浩大的劫雷,也從未見過那種東西……” 那是一團奇形怪狀的污黑又骯臟的黏液狀東西,幾乎吸食了曲清的全部修為,又無差別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活物,數以百計的雷劫劈下來,每每快要將它劈死時,它又吃了新的活物,最后它甚至逃竄到了鮫人灣,對正在廝殺的鮫人和修士下了手。 “……一旦被那鬼紋纏上,便道心粉碎,人修避無可避,鮫人還能以龍綃蒙眼封閉道心,試圖用他們的利爪斬斷那些鬼紋,卻收效甚微。”鄔和致眉頭皺得極深,“幾乎瞬息之間,鮫人灣便成了片死地。” “然后它就盯上了我們幾個。”他瞳孔深處仿佛倒映出了那團骯臟奇詭之物的影子,還有它帶著雷劫不斷逼近的恐怖,“我和衛(wèi)暝州還有亓鳳元不得已同青長溪聯(lián)手,借助雷劫的力量,利用鮫人灣死尸布下絕陣,終于殺了那東西。” 他眼中閃過厭惡和狠厲之色,看向衛(wèi)風的目光十分復雜,“那團東西死后,我們從里面挖出來了個顆心臟,為了避免它死而復生,將其剁成rou泥,封在了鮫人灣入口的石像里。” 衛(wèi)風瞳孔一顫,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江顧。 但江顧神情依舊淡漠,只留給他一個冷酷的側臉,絲毫不為所動。 “可曲清剛生產完,意識不清,說什么也要救那東西,與青長溪的妻子打了起來,而后那顆鳶鮫蛋碎裂,正巧落在了那灘死尸上,被吞了進去,魂魄相融,那怪物重新有了心臟竟死而復生,勉強有了人族嬰孩的形狀。”鄔和致臉色慘白。 “青長溪夫婦認為那時他們的孩子,見狀便想將那死尸帶走,但我和衛(wèi)暝州知道一定還是那個怪物……神鳶鮫是天地靈物,被吞噬之后那怪物實力大增,衛(wèi)暝州不惜自爆元神,以血為契,借助陽華宗藏寶閣所有寶物與自身紫府,以自己的元丹為引,將那東西封印住,臨死前叮囑我和亓鳳元一定要想辦法殺了它。” “但曲清卻在回程半途心聲惻隱,將它交給了曲豐羽。”鄔和致深深嘆了口氣,“曲豐羽帶著孩子躲過了雷劫,苦口婆心說服了我和亓鳳元,而后用了大半修為將最后一點怪物血脈徹底封印,將它變成了個正常的孩子模樣……” “衛(wèi)暝州身死,曲清受刺激過大變得瘋癲癡狂,曲豐羽元丹受損不得已閉了關,我身受重傷修為大跌,接替暝州做了陽華宗宗主,那孩子便被放在了宗內,由亓鳳元監(jiān)視著養(yǎng)大。” 鄔和致苦笑,“本來我以為這樣下去倒也風平浪靜,誰知道青長溪夫婦并不死心,一年前出關后強行喚醒了衛(wèi)風體內的神鳶鮫血脈,這才有了后來的事情。” 曲豐羽表情也十分難看,“若是我早些出關就好了,一定先殺了青長溪那兩個蠢貨。” 衛(wèi)風臉色蒼白,緩緩松開了攥著江顧的手,茫然道:“那我……到底是什么東西?” 鄔和致?lián)u了搖頭,連曲豐羽也沉默了下來。 “你能活到現(xiàn)在,不過是因為他們殺不了你。”江顧面無表情地看著衛(wèi)風,眼底泛出了絲興味,“原來真是個臟東西。” 難怪他的元神那般污穢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