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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77節

    極南之地處在平澤大陸最南端的一處地勢復雜的島嶼, 此處不像平澤大陸那般靈氣充裕四季如春,只有少得可憐的靈氣,四季變換分明,所居住的也多是普通凡人, 并不適合修士修煉。

    而江顧所在的荒墳塚更是極南之地氣候最為惡劣的地方, 這里葬的都是被廢掉修為流放的修士,一年只有秋冬兩季, 有半年的時間都處在鬼潮之中, 百鬼夜行, 生人止步, 即便是修士長時間在此,沒有靈力可供運轉,最后也只能葬身鬼腹。

    衛風對此全然不知,他被江顧帶著在那墳塚之下修煉,這地方雖然小, 但靈力卻十分充裕, 只當是個古怪但適合修煉的好地方。

    他雖然被困在木偶殼子里,但元神完整, 又是單靈根, 外加上他的元神兩次都被江顧親自帶著對戰大乘期的修士, 比手把手教學還要管用得多,這種天大的機緣簡直可遇不可求。

    是以他沉下心來修煉速度并不慢——但是就算他修煉得速度再快,他也不是什么天才,無法超越普通修士的修煉速度, 跟江顧這種道心恐怖的修煉狂魔比起來更是天壤之別, 沒過幾天便卡住了,死活沒辦法往前再進半步。

    他趁著江顧休息的間隙, 撲棱著小短腿爬到了他的膝蓋,愁眉苦臉道:“師父,我丹田處的靈力運轉越來越慢了,我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他死活要黏著江顧,自然是因為心中喜歡想要親近,但同時他也極為崇拜江顧,尤其是知道江顧便是周懷明之后,拋開他們之間的私人恩怨不談,江顧那狠辣果決的作風簡直再合他心意不過,尤其是在親自體會過江顧那強悍的道心之后,這種崇拜簡直到達了頂峰。

    無論是優越的外貌還是強悍的內在,都是衛風夢寐以求的,世上再沒有比江顧更完美的人了。

    但凡他能學到江顧十之一二的本事,將來定能在平澤大陸橫著走,傻子才會放這么個厲害的師父不要。

    江顧微微蹙眉,分出了縷靈力探查他的元神,“立道心。”

    衛風一愣,“現在嗎?”

    “不如等你飛升以后。”江顧淡淡道。

    “……”衛風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才猛地反應過來這是句反話,自己默默地順著衣擺滑了下去。

    江顧看著垂頭喪氣挨在他身邊打坐的小木偶人,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雖說筑基中后期便要立道心,但就衛風如今這個體質來說意義不大,不過他不介意讓衛風多嘗試一下,多少能鍛煉些心性出來。

    他原本的打算是利用神器暗中閉關修煉,而后收起衛風的身體將衛風的元神暫時保存在傀器中,確保人死不了,待他出關后再強行灌注修為結道侶契,但衛風這一反水直接將他的計劃全盤打亂。

    江顧本來已經無意再教衛風這個徒弟,在他看來此子蠢笨軟弱,難成大器,不過這回他破釜沉舟寧可同歸于盡,反倒讓人有些詫異。

    生氣自然是有的,不然他也不會直接碾碎衛風的軀殼,但同時他又覺得這廝順眼了些,關鍵時刻如此果決狠厲,事后不管對他多恨都能忍辱負重討好為自己牟利,倒是有幾分韌性。

    這樣的人才適合鍛造成他手上的刀。

    衛風對他的打算全然不知,在他依舊遲遲無法突破時,被江顧從地上拎了起來。

    “師父,你別丟下我。”衛風緊張地抱住了他的手掌,身上的鬼紋七手八腳就刺進了他的手腕,牢牢吸附在了筋骨中。

    鮮血順著手腕浸透了雪白的衣袖,江顧眼睛都沒眨一下,“你體內的鬼面白目以負面情緒為食,怨氣應當也包含在內,荒墳塚的鬼潮每隔兩個時辰會有三刻鐘的止歇,地面會留下藍白色的幽石,你能撿多少便撿多少回來,可記住了?”

    “啊……”衛風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悄悄收回了鬼紋,其中一條還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江顧手腕上的血,開心道:“記住啦師父!”

    江顧毫不留情地將人丟了出去。

    約莫八九個時辰后,墳塚的入口被敲響,江顧打開,便嘩啦啦傾瀉進了一大堆幽石,險些將他埋進去,而后衛風cao控著小木偶人蹦了下來。

    木偶人渾身溢滿了鬼氣,鬼紋觸手也黑得發亮,他一屁股坐在石頭堆上,摸著肚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有些嘚瑟道:“師父!這些夠了嗎?”

    “嗯。”江顧本來只需要兩三塊,沒想到他竟搜集了這么多,幽石是厲鬼魂飛魄散后殘留的磷骨,可想而知這廝吞了多少,肚皮都撐圓了。

    衛風邁著兩條小短腿噠噠噠從石頭堆上跑了下來,眼睛亮晶晶道:“師父,你用這個幽石做什么?是要給我重塑身體嗎?”

    “幽石陰寒,不適合塑體,而且——”江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再繼續說下去。

    而且衛風的軀體他早就重塑好扔進了靈寵袋,不過是覺得他在小木偶中順眼些。

    “而且?”衛風彎腰抱起一塊幽石,那塊石頭快趕上他的個頭大了,他抱起來試圖遞給江顧,“師父,這個是最厲害的鬼留下的,給你。”

    江顧伸手接了過來,徑直劃開了戴著墨玉鐲的左腕,霎時間皮開rou綻露出了森然白骨,衛風被那些溫熱的血砸了滿臉,驚恐地望著他,“師父,你做什么!?我、我以后不將鬼紋伸進去就是——”

    他嚇得臉色煞白,手忙腳亂想去捂江顧的傷口,卻被江顧徑直抓住元神從那小木偶殼子中揪了出來。

    鬼氣森然的猙獰元神瞬間暴露在空氣中,衛風的白瞳咕嚕嚕轉動了一遭,嗅著空氣中的血味,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理智尚且掙扎,但那細長分叉的紅舌已經舔到了江顧的手腕。

    一道凜冽的靈力擦著他的舌頭過去,衛風連忙收回了舌頭,驚恐地捂住了嘴巴。

    江顧將那浸了血的墨玉鐲取了下來,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幻化成鮫人的獠牙,卡住衛風的下巴,不顧他的掙扎按在了他嘴巴右邊的獠牙斷裂處,這染了血的墨玉黑得嚇人,簡直和衛風的元神融為一體,四顆獠牙現下左右對稱,勉強“好看”了一些。

    元神上被生生刺入這墨玉,衛風疼得要命,舌頭卻依舊不肯老實,明目張膽地對著江顧的脖子使勁舔了舔。

    江顧正逼那墨玉認二主,專心輸送著精血,沒心思搭理衛風這些小動作,只是在他用舌頭纏住自己的脖子時,撩起眼皮來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衛風不情不愿地松開,舌尖掃過他頸側的青筋,悄悄舔了舔他的耳垂。

    師父身上的味道……越來越好聞了。

    墨玉身為神器有靈,大概是覺得江顧有毛病,死活不肯認二主,更不肯將自己的真身藏在一個骯臟下賤的低等元神中,但江顧并不在意它如何想,粗暴地按住它揍了一頓,它堂堂極品神器被抽得暈頭轉向,最后還是屈服在了江顧的yin威之下,老老實實化作了獠牙鑲在了衛風的元神中。

    被按回木偶里的衛風還有點懵,他張開嘴摸了摸兩邊對稱起來的小虎牙,不解道:“師父,你怎么又將神器給我了?”

    “平澤各大宗門家族知道我得了神器,絕對會緊追不舍。”江顧盤腿坐在地上,垂著眼睛用那塊幽石繼續剔自己的腕骨,血滴滴答答淌了滿地,他卻臉色如常,還有心思抬眼看向他,“喝嗎?”

    衛風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使勁搖了搖頭。

    “煉虛期修士的血rou都是精進修為的大補藥物,你不喝也是浪費。”江顧將剔下來的rou扔到了他身上,“方才不還在饞?吃吧。”

    衛風抱著那塊鮮血淋漓的rou頭皮發麻,他甚至能感受到上面屬于江顧的體溫,他驚悚地搖頭,聲音都在發抖,“師、師父,你在干什么?”

    為什么要剔自己的血rou!?

    “神器外露很容易會被修為高的人探查到,將神器一分為二藏在你我體內,除非身死,旁人很難探查到。”江顧看他抱著血rou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慫樣,將人提過來放到了身邊,將那些新鮮的血rou用靈力包裹住扔進了他懷中,“吃了,別浪費。”

    衛風眼眶泛紅,使勁搖頭。

    江顧按斷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小截白骨,將那半塊墨玉捏成了骨頭的形狀替了上去,墨玉瞬間同骨頭斷裂處長在了一起,而后江顧在空洞的傷口處覆上了層靈力,撩起被血洇透的寬袖蓋住,“以后倘若得了寶貝無處可藏,便用此法,倘若有可信之人,一分為二藏匿更為穩妥。”

    他捏著一小截血淋淋的骨頭敲在了衛風頭上,“記住了?”

    衛風點點頭,又拼命搖頭,張嘴便要哭,江顧微微蹙眉,索性將那些血rou連同白骨一起用靈力煉化成丹丸,強行塞進了他口中,不等衛風反應過來,便有股洶涌的靈力匯入了丹田。

    “將這些沒用的幽石扔出去。”江顧道。

    于是衛風紅著眼睛,又開始吭哧吭哧往外運幽石。

    待他搬完那些石頭,江顧已經打坐入定,那塊他用來剜rou剔骨的幽石被留了下來,上面浮現出點點幽藍的微光,悄無聲息地覆在了他手腕的傷口處。

    衛風看得驚奇,想起他方才的教導,悄悄抱了顆幽石想塞進懷里,結果忘記了身上沒有儲物袋,正進退兩難之際,江顧冷淡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后響起:“幽石對你無用,可以藏塊自己的骨頭,自身骨剔rou,不會損耗修為。”

    衛風愣了一下,“可師父你為什么用……”

    他說到一半忽然頓住,驚駭地看向江顧的手腕。

    “我左臂以幽石為骨鑄成,自然可以。”江顧說得尋常,仿佛只是在解釋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但衛風卻仿佛窺見了他過去的冰山一角,忍不住湊上去,踮起腳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手臂,“為什么不讓斷骨長出來?”

    修到江顧這個境界,續骨生rou應當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江顧將他拎起來放在眼前,目光幽冷道:“我甫一出生,半邊身子便被厲鬼啃噬了個干凈,本就沒有的東西,如何能長?”

    衛風呆呆地望著他,然后眼淚就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砸了他一手夜明珠。

    江顧原本只是想嚇唬他,誰知他竟真哭了,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衛風吸了吸鼻子,目光堅定地望著他,“師父,我以后肯定給你尋副好骨頭。”

    “……”江顧將他丟在一旁,沒了逗弄的心情。

    這段時間他摸索了許久,目前只查探出這神器關鍵時刻能護住元神,上次他渡大劫便是由它護住了自己和衛風的元神,否則以那雷劫的架勢他們決計活不下來。

    只這一點,便足夠讓修真界趨之若鶩。

    極南之地人跡罕至,那些人未必能追查到此處,雖然也可以修煉,但靈氣太少,終歸不久久居之地。

    而衛風在此地卻是如魚得水,每日不消江顧說,自己便主動爬出墳塚去吞食厲鬼,雖然道心仍舊沒能立起來,修為卻進步得飛快,不過短短時日便突破了筑基中期。

    他這雷劫對江顧而言小打小鬧,自然是平安渡過,而后他愈發不滿足,一天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鬼潮中渡過,搞得那些厲鬼都開始繞著這墳塚走,不敢靠近半步,但衛風仗著自己身形小,總是突然出現殺它們個猝不及防,一時之間極南之地的鬼潮都消減了許多。

    轉眼便過了一個月。

    這天衛風吃得肚皮溜圓,學著他師父的樣子背著手從容踱步往回走,但卻忘了自己手短腿短,溜溜達達像個漆黑的圓團子,他本來準備打道回府了,結果一個兇殘的厲鬼氣勢洶洶朝著他沖了過來。

    衛風興奮地全身鬼紋都冒了出來,爭先恐后地纏住了美味,那厲鬼登時慘叫出聲:“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衛風愣住,他這個月吃了這么多厲鬼,還是第一次見有能說話的,擰眉道:“你是何人?”

    “小的是、是這荒墳塚里的小小鬼修,剛剛有了點道行。”對方連連作揖,“只是碰巧路過此處探望故人,不慎沖撞了大人,還望大人息怒!”

    衛風自己被江顧坑久了,對他的話全然不信,張口便要吞掉對方,但余光卻不慎瞥見了他手指的方向,正是他與師父藏身的無名墳塚,登時一愣,好奇心戰勝了戒備,兇惡問道:“你知道這墳中埋得是何人?”

    “自、自然是知曉的。”那鬼修嚇得渾身發抖,顫巍巍道:“這墳中埋的是顧家三小姐顧清暉,三十多年前被流放到此處,您……”

    他打量了一番衛風,這木偶看不出年紀,只當是隱藏了身份的大能,道:“您肯定是知道江家的,那顧三小姐的夫婿便是江家人,但不知道為何懷著身孕流放到了此地,我在此地曾承蒙他們母子二人關照,便每年忌日都來此地看看三小姐。”

    衛風愣住,“那你可知顧三小姐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這便不知道了,這孩子生在荒墳野地,沒名好養活,三小姐雖然修為高強,卻也險些沒護住,當年孩子剛出生不久便差點被鬼潮吞噬,三小姐拼死救了回來,可惜沒幾年就隕落了,后來這孩子就不知所蹤,怕也早早死了……”那厲鬼搓了搓手,低聲下氣求饒道:“大人,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您只要稍微一打聽,呆的久的厲鬼都知道這些事情,且放小的一命吧,倘若這魂飛魄散,我便連轉世的機會都沒了。”

    “隕落多是魂飛魄散,只求現世便夠了,求何來世?”衛風嗤笑。

    “您是大修,小的生前只是個凡人,死后得了顧小姐母子這點機緣,您且行行好,饒過我罷。”那鬼修又連連作揖,老淚縱橫。

    衛風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松了鬼紋,那厲鬼見狀便立刻化作縷黑煙,消失在了他面前。

    待他回到那無名墳塚前,心緒便格外復雜,他怔怔地看著那墳包良久,才打開入口跳了進去。

    里面只有一顆黯淡的夜明珠散發著幽微的光芒,江顧在角落里盤腿打坐,那點微光映照得他的側臉分外冷峻。

    “師父,我回來了。”他出聲道。

    江顧照舊沒理他。

    衛風也不鬧他,揉了揉圓鼓鼓的肚子,學著他的樣子盤腿坐在了另一邊準備打坐,江顧卻忽然睜開了眼睛,抬手從他背上揪出了片青黑色的紙人。

    那小紙人在江顧手中拼命掙扎嘶吼,卻被毫不留情地碾成了齏粉。

    “你同那些厲鬼說話了?”江顧問道。

    衛風嚇了一跳,慌張地摸自己的后背,“我回來時恰巧碰到了只厲鬼,本想吞了它,誰知道對方一直求饒——”

    “你就放過了它?”江顧蹙眉。

    “嗯。”衛風悶悶地點了點頭。

    “這是鬼修慣用的伎倆,紙人奪舍換命。”江顧將他的元神揪出來,漆黑的后背上果然多了個猙獰的鬼爪印,他神色冷峻地看了兩眼,抬手抹掉了那道痕跡。

    衛風被他摸得頭皮發麻,整個元神都隱約發燙,磕巴道:“它、它一直求饒,還說認識這孤墳的主人,我就沒吞它。”

    “你可知有個詞叫鬼話連篇?”江顧忍著嫌棄,扯著他那團亂七八糟的元神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別的痕跡之后,才打算將人塞回去。

    衛風卻忽然問道:“師父,你認識顧清暉嗎?”

    他仔細觀察著江顧臉上的神色,極力感受著他傳遞過來的情緒,誰知江顧面色一片平靜,情緒也淡得可怕,“顧清暉是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