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48節
“啊啊啊——” 一聲慘叫過后,血色的長條滾進了土里。 站在旁邊的弟子愣了一下才發現那是條舌頭,登時嚇得后退了一大步,“衛風!” 那瘦高個已經痛得跪在了地上打滾。 衛風的視線掃過神色驚懼的眾人,語氣陰沉道:“憑你們也配喊我師父的名字?” —— 江顧收到消息的時候正準備回清平峰,他抬眼看向來人,“你說誰?” “你徒弟,衛風!”沈庾信臉色焦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拽,“快些快些!他瘋了,沖進了煉丹房附近的養劍室,一連割了好幾個筑基弟子的舌頭!好在有兩位長老路過攔住沒出人命,長老們正收到消息往那邊趕——哎,江長老!” 江顧速度極快,轉眼就到了養劍室。 寬敞空曠的院子里滿地狼藉,七八個筑基弟子倒在地上鬼哭狼嚎,鮮血從指縫間溢了出來,還有幾個被挑了手筋腳筋,渾身沾滿了泥草在地上嘶吼翻滾,十分地凄慘。 而罪魁禍首正死死握著劍站在院子中央背對著他,身上的弟子服早就破破爛爛,遍體鱗傷,顯然也沒討到多少好處。 衛風目光兇狠的望著面前的兩名長老,不耐煩道:“我說了是他們挑釁在先!” “可分明是你先闖進的養劍室!又動手傷人在先!”一名長老道:“還不把劍放下!” “你們休想再將我關進戒律堂,”衛風笑道:“不就是交靈石嗎,我再挑斷幾個腳筋,給你們靈石不用找了!” “衛風!”另一名長老怒斥道:“你竟還不知悔改!” “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我還想讓我改?”衛風獰笑道:“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就沒點新鮮詞嗎?” “我們冤枉你?”那長老已經快被氣瘋,“人證物證俱在誰都冤枉不了你,你還是去戒律堂認罪吧!” “現在就把劍放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绷硪幻L老眼底閃過了不耐,手腕一動就準備出手。 衛風握緊了手中的劍準備硬碰硬,“行啊,就是我干的,我還要一個個全把他們殺了,有本事你就來殺了我!” “衛風。”一道冷淡的聲音忽然從他背后響起。 衛風猛地轉頭,愕然地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江顧,臉上的兇狠和猙獰瞬間消失無蹤,他被血糊住的眼睛緩緩地眨了兩下,“師父?” “把劍放下?!苯櫟?。 衛風急切地辯解:“可是師父,明明是他們——” “把劍放下?!苯櫬曇衾淞讼聛?。 衛風站在血泊中怔怔地望著他,臉上滿是震驚和委屈,但片刻過后,還是紅著眼睛松了手。 長劍哐啷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第44章 陽華云海(三十一) 偌大的養劍室中狼藉一片, 院子外聚集了許多弟子圍觀,哀嚎打滾的弟子被幾個心善的醫修扶了起來止血,眾人在看見那些被削下來的舌頭時面露驚恐,又看見了他們被衛風挑斷的手筋和腳筋, 又開始對著渾身是血的衛風議論紛紛。 “真是衛風干的?這些可都是筑基院快離峰的弟子, 他不才是個煉氣嗎?”有人表示質疑。 “沒呢,前段時間不知道怎么筑基了, 早進筑基院了。”有人語氣發酸, 十分地不屑, “他上好的丹藥那么多, 肯定隨隨便便就嗑丹藥磕上去了?!?/br> “嘶,以前也沒覺得衛風這么狠啊,他脾氣還挺好的,怎么好端端就對同門動手了呢?”有弟子道:“會不會別有隱情?” “能有什么隱情,衛風在宗內一貫囂張跋扈, 從前不過是修為低沒本事鬧騰罷了, 現在有江家人給他撐腰,他還怕什么呀?照我看, 他這次肯定又沒事, 說不定連靈石都不用交。”一個長著大嘴的弟子嗤道。 “誒?麻陽生, 你上次沒挨揍是不是得找上???”有人笑道。 “去去去?!甭殛柹请p吊梢眼瞇了起來,看向衛風的目光滿是嫉妒,“他不就攤上了個好師父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這次就算是江長老也沒法包庇他了。” 被割掉舌頭的瘦高子捂著嘴嗚嗚地叫喚, 在被醫修掰開手時發出了聲慘叫。 旁邊的弟子看得頭皮發麻,“這不是邢祝嗎?上回衛風就是揍的他吧, 怎么這回還有他?!?/br> “衛風肯定是故意的。”麻陽生那張大嘴開開合合,“他本就和邢祝有仇,這回肯定是尋仇?!?/br> “你別胡說!”玄之衍被柳獻扶著站起來,正巧聽見他說這話,轉身怒道:“是他們不敬師長在先!” 衛風動手,他自然不能干看著,但暴怒中的衛風他根本拽不住,只能在旁邊幫忙,還被趕來的那兩個長老出手傷了,這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 麻陽生看見他自然又是一陣奚落,玄之衍卻無心同他爭辯,趕忙去看衛風。 衛風眾目睽睽之下扔了劍,倔強的望著面前的江顧,眼眶通紅蓄滿了淚,但好像賭氣一樣就是不肯掉。 他身后那兩個長老見到江顧,手中的劍便收了起來,面面相覷互看了兩眼,畢竟江顧上次可是直接吞了戒律堂一位長老的元神,就是因為那人想要對衛風搜魂。 不過他們現在倒也不懼,其中一個留著羊角胡的長老訕訕笑道:“江長老,你看這個事情……畢竟是衛風私傷同門在先,人證物證俱在——” “衛風,你自己說。”江顧直接忽略了他,看向了面前的衛風。 衛風使勁咬了咬牙,努力壓下鼻腔中的酸澀,“師父,是他們侮辱挑釁在前,盡說些大逆不道的話,我才動的手。” “你們看,我就說是衛風先動的手,他自己都承認了。”麻陽生在旁邊嘟囔出聲,被玄之衍狠狠瞪了一眼。 那羊角胡長老姓龐名召,聞言快要壓不住嘴角的笑意,捋了捋胡子道:“江長老,你看這確實是衛風的錯?!?/br> “說的什么話?”江顧沒搭理他,繼續問衛風。 龐召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滿,卻還是順著他的話道:“對啊衛風,你這些師兄們說了什么話,竟讓你下此狠手,絲毫不顧忌同門情誼!” 他話音未落,沈庾信解拂雪還有阮克己眾多長老終于姍姍來遲,還有數十個刑律堂的長老,聞言齊齊看向了衛風。 “他們——”衛風猛地攥緊了拳頭,目光掃過在場的眾多弟子和長老,想起邢祝那些人口中的污言穢語,手背青筋暴起。 他決計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說出那些話來,哪怕只是讓江顧聽見,他都覺得是對師父的褻瀆,更何況這么多人在場聽著,以后指不定要怎么傳出去。 流言蜚語三人成虎,他怎么被人說都無所謂,但他師父光風霽月,絕不能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倒在旁邊被割了舌頭的邢祝目光怨毒地盯著衛風,見他語塞臉上滿是幸災樂禍。 “他們說我壞話,造謠我嗑丹藥筑基!”衛風咬牙道:“我氣不過,就讓他們看看我是不是嗑藥嗑出來的修為!” “胡鬧!簡直是胡鬧!”龐召氣得胡子直發抖,大約是因為被割了舌頭的也有他的一名弟子,他聲音無比洪亮,“解宗主,你聽聽他——簡直是無法無天!蛇蝎心腸!” 柳獻在旁邊扶著玄之衍,見狀急忙出聲,“不是的,分明是邢祝他們說——” 玄之衍猛地拽了他一把。 柳獻焦急又不解地回頭看他,玄之衍對著他搖了搖頭。 見衛風不辯解,龐召底氣更甚,“同門不過是說他兩句,他便要割了旁人的舌頭,這、這往后還得了???” “對,我就是看不慣他們,怎么了?”衛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賬樣子,“一個個的少在這里假惺惺了,不過是割了他們的舌頭挑了手筋腳筋,若是下次還有人嚼舌根嚼到我跟前,我就直接割了他們的腦袋!” “豈有此理!”一名脾氣暴烈的刑律堂長老對他怒目而斥,揚起手中的鞭子便要朝著衛風臉上抽去。 衛風不是第一次挨他鞭子,下意識地就要抬手去擋,誰知那鞭子剛揚到半空中就被一股無形的靈力禁錮在了原地,他反應過來之后,半是詫異半是驚喜地望向江顧。 “江顧!”那名叫陸康的長老虎目圓睜,怒喝道:“事已至此,你還要包庇自己的徒弟嗎!” 江顧站在原地,神色淡淡道:“那也輪不到你來教訓他?!?/br> 陸康冷不丁被他一噎,但想起江顧兇名在外,他也不敢再貿然動手,只看向了解拂雪,“解宗主,您向來中正寬厚,您說此事該如何解決?” 江顧擺明了要護短,大有誰敢動衛風一下就要開打的架勢,偏偏他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記仇和難纏,又有江家做后盾,就算龐召陸康等人恨得牙癢癢,也不敢真跟他動手。 畢竟江顧想找他們麻煩已經很久了。 解拂雪也頭疼,無奈笑道:“江長老,此事確實是衛風動手在先,傷了同門,按照宗門律例,他該去戒律堂受三百笞刑,而后去云池禁閉自省一年?!?/br> 龐召和陸康對視一眼,對這個刑罰勉強滿意。 “哼,這回沒辦法用靈石逃脫了吧?!笨礋狒[的麻陽生等人更加幸災樂禍。 宗內不少人都看不慣衛風只要闖禍就用靈石擺平的做法,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財大氣粗,卻又不可避免地羨慕他能夠肆意妄為。 這回可算是出了口惡氣。 衛風梗著脖子怒道:“不就是——” 他話沒說完,江顧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衛風頓時偃旗息鼓收了聲,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江顧。 “解宗主言之有理?!苯櫜痪o不慢地開口,“那侮辱同門又該如何處罰?” 解拂雪干笑道:“侮辱同門自該道歉,刑律堂禁閉半月。” 江顧掃了一眼那七八個沒了舌頭的弟子,“倘若他們不道歉呢?” 解拂雪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 這些人連話都沒法說,遑論道歉了。 “口舌妄言,滋事挑釁,辱我陽華宗風氣,壞我弟子道心,其用心險惡難以昭述。”江顧冷下臉來,“且事已至此還不知悔改,此等心術不正之人當廢其靈根逐出宗門?!?/br> 他說完不止解拂雪,龐召和陸康等人也傻了眼,龐召忙道:“江長老不可妄言,陽華宗可從來沒這些規矩。” “這難道不是各大宗門家族統一的規矩么?”江顧微微蹙眉,“江家向來如此,原來陽華宗是例外?!?/br>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饒是解拂雪也不敢承認陽華宗比江家的話語權還要大,江顧這是擺明了要仗勢欺人,他們……還真就只能受著。 若是哪日傳到江家耳朵里,對方動動手指就能將他們給按死。 “解宗主,行刑吧。”江顧淡淡地掃了那些弟子一眼,“該怎么罰就怎么罰。” 那些弟子連頭都不敢抬,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里,畢竟江顧開口就是廢靈根逐出宗門,衛風受鞭笞跟這些比起來簡直就是毛毛雨。 這是明晃晃的偏心和歹毒的報復! 偏偏在場的長老誰都不敢多辯駁一句,哪怕心里已經恨得滴血,面上卻還是笑臉相對。 解拂雪干笑道:“江長老,這便言重了,弟子們年紀都還小,衛風也是年輕氣盛,兩邊都是一時沖動,再說衛風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弱,三百鞭笞下來也要吃大苦頭,這些弟子也眼看要離峰……小孩子間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不如兩邊各退一步,您看如何?” 龐召也起聲附和,“對啊,江長老,這些弟子修行至此屬實不易,咱們醫修醫術高明,舌頭自然可以再長出來,屆時一定讓他們去清平峰親自道歉,衛風這孩子是個明事理的……” 許多長老見狀也都紛紛勸和,你一言我一語搭臺階下,笑得也是一團和氣,甚至對著臭臉的衛風好好夸獎了一通,夸得衛風一臉懵。 這些人竟然從恨不得扒他層皮變成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和藹可親的長輩,尤其是之前蹦跶得最歡的那個龐召,這會兒竟然也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而這不過江顧短短幾句話的功夫。 他震驚又崇拜地看向江顧。 他第一次犯了錯有人護著他,理所當然地偏袒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這是衛風從未有過的體驗,他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從心底涌上來的喜悅和酸軟,哪怕他現在遍體鱗傷渾身發冷,但卻感覺像被江顧暖融融的靈力包裹住了全身,密不透風地保護了起來,任憑外界惡語利箭,都再傷不了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