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38節
江顧已經打坐許久, 察覺到他的目光, 眼睛都沒睜一下,“過來。” 衛風趕忙走了過去, 大概覺得站著看他不妥, 干脆蹲在了江顧面前, 看了片刻后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眼睛。 雖然他師父一直兇名在外,他想起江顧時也只有滿心敬畏,但該說不說,他師父生得確實驚為天人, 只是江顧冷淡的性子存在感實在太強, 往往讓人不自覺忽略了他的容貌。 衛風覺得,應該是人求生的本能作祟, 色欲跟活著比起來,還是后者更為重要。 畢竟他師父一言不合真的會殺人。 江老巫那等好色之徒都不敢覬覦江顧,可見他有多么兇殘。 衛風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江顧終于睜開了眼睛,同那雙冰冷的眼睛對上的瞬間,他心中的雜念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坐好,今日教你入識海修煉。”江顧道。 衛風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忐忑,但最終還是乖乖盤腿坐在了江顧面前。 江顧二指并攏點在了他的眉心,“凝聚元神,我會帶你進去。” “師父,其實我——”衛風欲言又止,鼻尖沁出了絲冷汗。 “怎么了?”江顧低頭看他。 衛風有些不安道:“之前有長老說過我其實不適合修煉,因為我的識海極其狹窄。” 像是擔心江顧會嫌棄,他趕忙道:“但是師父,我會想辦法拓寬識海的。” “還有人說過我窮其一生都無法筑基。”江顧并不在意他說的話,“跟著我的元神。” 衛風愣了愣,忙閉眼凝聚起元神,他的元神小得可憐,不過半截指頭大小的人形,他在虛空中悶頭找了半天都沒有,開始喊江顧,“師父,師父你在哪里?” 小小的元神連喊人都細聲細氣,他正急得要跳腳,一只巨大的手掌鋪天蓋地朝著他壓了過來,衛風嚇得寒毛直豎,人形的元神剛要潰散,那只手掌倏然變小了數百倍,穩穩當當地將他托了起來。 衛風抬起頭,便看到了一大團燦金色的人形,玉冠綬帶長袍寬袖,無悲無喜地垂眸望著他。 那五官的形狀赫然就是江顧。 “師父!”衛風努力地仰起頭,震撼又羨慕的望著江顧的元神識,“你的元神好強大!” 江顧看著坐在自己掌心傻兮兮的小東西,拇指微動,衛風便被他戳得往旁邊倒去,又被他用指腹托住了后背。 衛風嚇得一把抱住了他的食指,江顧元神上的靈力澎湃又溫暖,讓他忍不住用臉蹭了蹭。 毛茸茸的觸感讓江顧感覺有些怪異,他將神識縮到了最小,衛風也只到他的小腿。 “跟著我。”江顧沖他伸出了一只手。 衛風仰起頭,抓住了他遞過來的那只手,眼前的虛空忽然扭曲波動了一瞬,他們便來到了一個漆黑的空間。 狹窄逼仄的黑暗讓他本能地開始恐懼,下意識攥緊了江顧的手。 元神往往比本人更能顯露真實的情緒,衛風的神識現在十分緊張和恐懼,江顧沒有甩開他的手,反倒用自己的靈力將他的元神包裹了一層,“這里是你的識海,跟我來。” 周身都裹滿了江顧的氣息,衛風的情緒穩定了許多,皺著眉毛一臉嚴肅,被江顧牽著往前走。 江顧帶著他停在了一汪淺淺的泉水前,不過巴掌大小,里面緩緩流動著淡紅色的靈力。 “你的火靈根比風靈根更加粗壯,所以識海中火靈力會占據主導地位。”江顧松開了他的手,“進去試試。” 衛風緊張地盯著那汪紅泉,試探地邁出了元神的腳。 江顧只在旁邊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倒是想直接把人扔進去,但過于恐懼和害怕會損傷元神,煉氣期的元神嬌弱得很,他當初不在意吃了許多苦,以致于后來進階渡劫時栽了大跟頭。 倘若有師父教,這些完全是沒必要走的彎路。 他看著衛風將元神浸入了識海,開始詳細教導他如何在識海中修煉,衛風的悟性確實極好,江顧引導他三遍,他就掌握了其中關竅,甚至無師自通學會了如何通過元神修煉往識海中積蓄靈力。 原本沉重滯澀的元神變得輕飄飄的,他甚至能通過元神感受到外在身體經脈的變化,其中玄妙讓他有些無法自拔,他甚至忘了江顧的元神就在身邊。 “時間差不多了。”江顧冷淡的聲音猝不及防在他耳邊響起。 衛風的身體猛地睜開了眼睛,過了片刻才聚焦到了面前的江顧身上,有些恍惚道:“師父,我這是出來了?” “嗯,元神歸位了。”江顧用拇指在他眉心摸了一下,上面便烙上了枚朱雀神印記,“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進你識海近你元神,可記住了?” “嗯,記住了。”衛風不疑有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元神識海如此重要,自是不能讓旁人靠近,唯有極其信任對方的道侶之間方可互通,即便是師徒也罕少有人會親自引導元神,更不用說這種單方面地進入一人的識海—— 這種情況通常會被吞掉元神奪舍,是修士最為恐懼的情形,這也是為什么江顧吞掉戒律堂長老的元神之后,陽華宗幾乎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 不過顯然衛風看起來并不清楚。 不過知道也無所謂,他已經趁機摸清了衛風的元神識海,甚至在衛風的元神上烙上了自己的印記,這就意味著衛風里里外外都是他的所屬物,永遠受他控制。 江顧摩挲了一下微熱的指腹。 如果天道一定要他渡這個情劫,那么他不如提前做好準備,萬一日后真的腦子進了水動了真情,那衛風依舊逃脫不了必死的結局。 想到這里,他看了一眼笑得蠢兮兮的少年,覺得自己腦子進水的可能性不大,“去上課吧。” 衛風轉頭看向洞外,才發現天光已經大亮,不可置信道:“天什么時候亮的?” “修煉時不知歲月。”江顧道:“待你修煉至筑基中期,便可閉關修煉。” 衛風忍不住有些期待起來,“難怪那些長老動不動就能閉關幾年!” 他只覺得短短半炷香的時間,竟然在識海中修煉了整整一夜,而神奇地是自己絲毫沒有疲憊的感覺,甚至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如同睡了極好的一覺,而這種感覺他睡幾年覺都未必能碰上一次。 難怪從前玄之衍同他說晚上修煉一夜比睡一覺要舒服得多,他只當玄之衍唬自己,經常嗤之以鼻,卻不想事實就是如此。 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可以元神入識海修煉,而旁人告訴他,他卻只當玩笑。 想起那些同門師兄弟在過去的十七年無不是如此夜以繼日修煉,而他終日渾渾噩噩平白將時間浪費在玩樂上,即便這并非他本意,但衛風還是難免有些焦慮。 他究竟錯過了多少? “師父,那我先去透春峰了!”衛風跳上了飛劍,化作一陣流光徑直離開。 —— 接下來幾天,衛風上課都聽得無比認真。 連玄之衍都有些驚奇,趁著下課的功夫悄悄將他拽到了角落里盤問,“你最近怎么了?我聽柳獻說你竟然一次都沒有睡覺。” “當然是因為我發現了比睡覺更舒服的事情。”衛風得意道。 玄之衍臉色變幻莫測,一言難盡地望著他,“衛風,你不會干了什么壞事了吧?可千萬別被合歡宗那些妖女蠱惑了,你平日里雖然四處拈花惹草,好歹還不曾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要是同那些女人雙修——” “我沒有!”衛風頓時漲紅了臉,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別胡說八道!我就逛了一次花樓還是為了找神鳶鮫鱗,結果險些被那只花精給弄死,你少污蔑我清白,要是傳到我師父耳朵里去,他指不定要將我逐出師門!” 玄之衍狐疑地望著他,“那你說比睡覺還要舒服……” “我說的是修煉!修煉!”衛風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玄之衍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東西?” 玄之衍清了清嗓子,“誰讓你說話有歧義。” “我——”衛風薅起他的領子來就要揍他,玄之衍忙搗了他一下,“我師父來了!” 衛風挑了挑眉,笑吟吟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神情懶散地轉過身便看見了沈庾信和江顧并肩走了過來,登時收手斂起了表情站直了身體,跟玄之衍一起排排站好貼在了墻根,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禮。 活像兩只見了貓的小耗子。 江顧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同沈庾信繼續往前走。 “衛風這幾日進步很大。”沈庾信也看見了衛風,走遠了才對江顧道:“江長老教徒有方。” “本就是塊璞玉,不過稍加雕琢。”江顧淡淡道:“他能有今日,還全仰仗宗內長老的照拂。” 這話便說得十分陰陽怪氣了,沈庾信笑道:“之前刑律堂確實過分了,衛風年紀還小,總要寬容些。” “搜魂原來算得上寬容。”江顧點點頭,“同陽華宗比起來,江家簡直半點規矩都沒有。” 沈庾信被他噎了一下,無奈笑道:“江長老言重了。” “衛風的風靈根十分適合鉆研符咒之術,我于符術并不精通,此事還勞煩沈長老多加費心。”江顧道:“下月弟子去溪源秘境歷練,我會替沈長老前去。” “如此便多謝江長老了。”沈庾信默默松了口氣,拱手道:“我有幾個小徒弟也要去溪源秘境歷練,屆時還請江長老多加照拂。” “自然。”江顧點了點頭。 另一邊,玄之衍和衛風聽不見各自的師父在說什么,只知道兩人看起來相談甚歡,玄之衍忍不住問衛風,“你師父不是對你很好么,你這么怕他作甚?” “你師父也對你很好,你又怕他作甚?”衛風挑眉問道。 “……我,尊敬他。”玄之衍篤定地點了點頭。 衛風抽了抽嘴角,“我自然也是因為尊敬我師父。” “……” “……” 兩個人對視片刻,不約而同地使勁搓了搓胳膊。 “你根本不知道,我師父他看起來脾氣很好,我符咒畫不對的時候他看起來像是能吃人!”玄之衍小聲道:“我備課的書卷上次錯了一頁,他冷下臉來我覺得我犯了天條。” 衛風嘶了一聲,“我師父還好,他一直冷著臉,除了拜師那天我就沒見他笑過。” 玄之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江長老被透春峰的弟子們評為最恐怖長老榜榜首?” “誰說的!我師父他這么——這么——溫柔。”衛風昧著良心,有些洋洋得意又有些憤憤不平,“你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好。” 玄之衍嘖嘖了兩聲,“他這么好,有本事你別怕他。” “弟子怕師父天經地義。”衛風吊兒郎當地攤手道:“我那是怕嗎?我那分明是敬愛和尊重。” “江長老!”玄之衍忽然沖他背后喊了一聲。 衛風立馬挺直腰背規規矩矩地站好,乖巧轉頭問好:“師父。” 走廊上空蕩蕩地不見半個人影。 玄之衍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衛風笑著彎起了眼睛,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掄起了拳頭。 —— 江顧在透春峰一連接觸了包括沈庾信在內的十幾個長老,大部分都是教習衛風的帶課長老,他雖然不耐煩同這些人打交道,但身處宗門內,有時候武力鎮壓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他并不是精通所有術法門類,也知道這些長老都各有所長,他要做的只需要確保衛風在透春峰能真正學到東西,至于將來衛風要修習什么術立何種道,那就是衛風自己的事情了。 “師父,我回來啦!”衛風御劍在山洞前來了個漂移,瀟灑地從劍上跳了下來,興高采烈地跑到了他面前。 “何事這么高興?”江顧一個眼神,便讓他停在了三步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