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5節
陽華宗坐落在蛟龍城往東五千里處的山群之中,與靈龍宗條狀的靈脈不同,此處山群的靈脈纏繞盤旋在一處呈環抱之勢,北面群山較高靈脈便多,由陽華宗占據,而南面則由雀鳶宗占據。 “十幾年前雀鳶宗和陽華宗本是一家,只是前任宗主隕落后便一分為二,那雀鳶宗向來同我們不對付,諸位長老若碰到雀鳶宗的人,不必同他們客氣?!闭f話的人是位身材豐腴的女修,她穿著陽華宗絳紅色的長老服,語氣也溫和,笑起來頗有些慈眉善目。 此人正是陽華宗的副宗主解拂雪。 大殿墻上掛著副等墻高的雪山迎客松,香爐中篆煙浮動,她看向端坐的眾人,除卻外出游歷和閉關修煉的長老,陽華宗二百三十六名長老全部到齊,外加上新近請來的十八位長老,修為最低也是元嬰大圓滿。 解拂雪說話間將目光落在了上座,笑道:“江公子,您能應邀前來,是陽華宗莫大的榮幸?!?/br> 一襲白衣的青年神情淡淡地點了點頭,半點沒有客套的意思。 解拂雪頓時有些頭大。 陽華宗招攬客卿,的確是給幾個大家族和大宗門都發了請帖,但他們心里都明白這不過是走個過場,大宗大族的修士心高氣傲壓根就不會來他們這種小地方,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紆尊降貴來了他們也供養不起,發個請帖不過是禮貌一下。 誰承想江家還真有人來了。 來的還是那位傳說中是四靈根卻年紀輕輕修到了化神的七公子江顧,據說此人生性殘暴嗜殺如命,江顧拿著請帖上來時,他們掌門直接喘岔了氣險些走火入魔,這會兒還在后殿咳嗽調息呢。 事實上殿中大部分人都在打量著江顧。 論修為,江顧并不是這群長老中最高的,但他身后的江家卻是誰都惹不起,聽說江家近來對他頗為器重,沒人想不開找他的麻煩。 江顧任由他們打量。 當時在朝龍秘境,得知他手上有神鳶鮫鱗的修士絕大部分都被他在幻境中殺光了,剩下的都是些無名小卒,就算傳出去也不過是謠言,畢竟護心鱗已經被他徹底煉化,死無對證。 不久前他修煉出關,成功突破了化神后期修為更進一層,那片鮫人灣秘境也被他徹底收服煉化,只不過渡劫時出了些岔子,平了靈龍宗三座山頭,他用了些手段逼著江家出面解決,作為代價,江家便將他“發配”到陽華宗這種不入流的宗門中作為懲罰。 卻不知道正合他意。 “幸好衛風沒有看見過你的臉,不然他絕不可能當你徒弟?!睘跬卣戳怂墓獬晒π逕挸隽苏嫔?,只不過血脈返了祖,現在變成了只毛發火紅的奶貓。 “看見也無妨?!苯櫾谧R海中同它對話,“我會揍服他?!?/br> “……”烏拓回想起自己的悲慘遭遇,小爪子掬了把同情淚,“也是?!?/br> 不過沒有看見總歸行事更加方便,畢竟江顧要渡情劫,是要談情說愛結道侶的,總不能將場面弄得太過難看。 所以朝龍秘境發生過的事情還是爛在肚子里比較好。 烏拓知道他的打算,苦口婆心道:“主人,千萬要克制住自己,徒弟都喜歡溫柔又對他們疼愛有加的師父,那小子在陽華宗舉目無親,你一定一定要表現地溫柔些。” 江顧冷淡又傲慢地掃了一眼大殿中的修士,冷嗤道:“我不溫柔?” 烏拓使勁啃了口自己的爪子,想遍了這輩子最傷心的事情,才勉強沒讓自己反駁回去。 透春峰大殿外已是人頭攢動。 衛風和玄之衍從飛舟上跳下來,在一眾初入山門的小弟子中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紛紛好奇又艷羨地打量起他們。 “朱紅色弟子服,他們是內門弟子。” “這個飛舟好華麗,我之前在拍賣場見過,起拍百萬上品靈石呢……” “那位師兄腰間的玉佩是個上品法器,我爹也有一個,都舍不得戴!” “難道入門弟子都能領到飛舟嗎?” “不可能吧?!?/br> 眾人議論紛紛,一名也是穿著朱紅色弟子服的少年聞言笑道:“那飛舟是他自己買的?!?/br> 眾多小弟子的目光頓時有些失望,不過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入內門就能有飛舟。 “不過我勸你們還是離他遠一點。”那內門弟子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神色,“你們這位衛師兄不學無術,修了十六年都還停留在煉氣一層,偏喜好些容貌姣好的少年少女,葷素不忌,要是你們被他的花言巧語給迷惑了,這輩子的修行路基本就到頭了?!?/br> 那些初入門的小弟子們頓時露出了驚恐又厭惡的表情。 “修行一途重心性資質,莫要被這些外在之物迷了眼?!蹦莾乳T弟子見衛風和玄之衍朝著自己這邊走來,抱起了胳膊揶揄道:“否則又和那些只知短暫享樂的凡人什么區別?” 衛風拽住憤憤不平想回懟的玄之衍,面不改色地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幾步之后忽然轉頭笑吟吟道:“辛文師兄,我依稀記得你師父好像還欠我一千萬中品靈石,我最近急著用錢,麻煩你幫我催一催啊?!?/br> 周圍的小弟子聽到這巨額靈石頓時驚呼出聲,看向辛文的目光變得復雜起來,辛文臉上青白交加,厲聲道:“不要隨便走動,都回去站好,各峰長老馬上就出來了!” 眾人這才恢復安靜。 衛風和玄之衍走到了大殿前的臺階下,玄之衍還在生氣,抱著劍道:“你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阮克己借你的那一千萬中品靈石都幾年了,半點沒還的意思?!?/br> “他那叫借嗎?”衛風哼笑道:“你見誰家強盜搶錢會自己還回來的。” 玄之衍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提這些糟心事?!毙l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管好好挑個師父——” “安靜。”渾厚磅礴的聲音自大殿中響起,殿外吵吵嚷嚷的道場瞬間鴉雀無聲。 很快解拂雪就帶領眾位長老出了大殿,開始舉辦陽華宗新弟子的入門儀式。 大殿前的道場占地廣闊,三千名新弟子規規矩矩排列在中央,再往前便是兩萬外門弟子,而最前面,則是五千多名內門弟子,三撥人穿得紅衣由淺至深,衛風和玄之衍因為輩分大站的位置很靠前,不過他們和那群眼高于頂的佼佼者們向來不合,位置有些偏僻,并不怎么起眼。 大殿門前的解拂雪語重心長地開口,“諸位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才終于站到了這里,修行一途……” 衛風瞇起眼睛也不看不清解拂雪身后那些長老的模樣,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悄悄用胳膊肘搗了一下旁邊的玄之衍。 玄之衍原本腰背挺直注視著前方,被他這一搗斜著眼睛瞄了他一眼。 衛風對著斜前方的一個背影挑了挑眉,示意他去看。 玄之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是內門一位十分嚴苛自律的師兄,此人是個修煉狂人,成天除了修煉就沒別的事情做,也不結交同門,是個十足的怪胎,而現在他背在身后的手還在練習掐訣。 玄之衍有幸被這位師兄指點過,那兩天簡直過得生不如死,為了治愈自己他跑去和衛風很是放縱了一段日子才緩過來。 玄之衍撇嘴搖頭,露出了個吞了蒼蠅的表情,衛風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顫抖,手指翻飛疊了只符紙做的小鳶鳥,玄之衍沖他搖頭示意他不要這樣做。 衛風沖他眨了一下眼睛,手中的鳶鳥哆嗦著翅膀就落到了那位奇葩師兄的肩膀上,對方大概以為受到了什么襲擊,一巴掌拍了下去。 噼啪! 一個小小的煙花在他們中間炸開,瞬間引起一陣sao動。 解拂雪講話的聲音微頓,不悅地掃了他們一眼,又開始繼續。 站在她身后的江顧垂下眼睛看了過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衛風。 清俊明朗的少年即便穿著統一的弟子服也很顯眼,囂張地抱著胳膊笑得促狹,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罪魁禍首是他,還十分欠揍地沖著前面的人吐舌頭。 他白嫩的脖頸上系著江顧心頭血化成的紅繩,當時江顧系得匆忙,繩結下還留了一長段耷拉在外面,像是在等著人來牽走好好教訓一頓。 只可惜除了紅繩的主人無人能看見。 江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咋了?”玄之衍見他皺著眉撓脖子,有點擔心,“不舒服?” “嘶,有點燙?!毙l風歪了歪脖子,小聲道:“宗門發的這身衣服料子太粗糙了。” “……”玄之衍抽了抽嘴角,“肯定是你太久沒曬太陽了。” 衛風又如法炮制了只小鳶鳥放在了指尖,笑嘻嘻道:“那不如大家一起來曬曬太陽。” “祖宗你消停點吧!”玄之衍頓感不好,正要出手制止,卻聽高臺上傳來了道冷然肅殺的聲音。 “衛風。” 正準備搞小動作的衛風悚然一驚,以為自己的惡作劇被哪位長老發現了,倉促地抬頭去看,卻忘了這小法術是用眼睛定位的。 折得精巧細致的金色小鳶鳥撲棱著翅膀,搖搖晃晃飛向了臺階上說話的修士。 對方身形頎長,云紋白衣袖袂飄然,如瀑長發玉簪半束,而那張臉骨相清絕眉眼肅攬,仿若天壇仙人下凡塵。 他一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捏住了那只金紙鳶鳥,隔著霞光和高階向下朝著衛風瞥來。 衛風呆呆地盯著他,腦子空白了一瞬。 周圍寂靜地落針可聞,他仿佛聞到了透春峰上杜鵑花樹綻放的馥郁香味。 不是仿佛。 那只金色的紙鳶鳥在江顧捏住的瞬間,炸散成了無數殷紅燃燒的花瓣,紛紛揚揚飄了滿地。 “衛風!”尷尬的寂靜過后,解拂雪瞬間反應過來,怒聲斥道:“你又在胡鬧什么???” 衛風被訓得一個激靈,旋即無所謂的撇撇嘴,渾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笑嘻嘻道:“我只是想歡迎一下新長老嘛。” 解拂雪氣得血氣上涌,但礙于新長老在此,只是狠狠剜了衛風一眼,歉然又忐忑地看向江顧,“江公子,您也看見了,此子放浪形骸不學無術,自小修煉如今也只是煉氣一層,收他為徒實在是辱沒您的名聲,宗門中尚有不少優秀弟子沒有拜師,您不妨再多看看。” 道場中不管是內外門弟子還是剛來的新弟子都熱切地看向了江顧,畢竟方才解拂雪也介紹過了,這位可是江家的人,如果拜江顧為師,那只有千萬的好處和光明的未來。 “收徒?什么收徒?”衛風方才一直在玩鬧,壓根就沒聽那老女人啰嗦,這會兒垂著腦袋裝死人,小聲地問玄之衍。 玄之衍壓低聲音,“好像那個新長老要收你。” “?。俊毙l風震驚地抬頭,然后猝不及防同江顧對上了目光。 臺上的解拂雪長老們和底下的弟子都紛紛一副江顧瘋了的表情。 為什么要這么想不開收衛風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绔當徒弟??? 是走火入魔了吧!就是走火入魔了吧??? 臺下的衛風凝固在原地。 旁邊的玄之衍急得不行,見狀袖子里的指尖微動,兩道靈力徑直砸在了衛風的腿彎。 眾目睽睽之下,只聽“噗通”一聲,衛風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嗷——”膝蓋重重磕在石板上,衛風疼得齜牙咧嘴,他轉頭惡狠狠地看向玄之衍,用嘴型道:‘你他娘干啥?。。俊?/br> 他瘋了才要拜師!就算對方長得再好看也不行??! 江顧強忍著想直接把人拎上來揍一頓的沖動,在烏拓喋喋不休的勸解聲里,擠出了絲極淡的笑意,“衛風,你可愿拜我為師?” 本來想反悔的衛風看著江顧臉上溫柔的笑容,本來就疼得發暈的腦子一抽,點了頭。 “愿意?!?/br> 吧? 衛風好奇又小心地抬眼去瞄江顧,再次被對方那溫柔出塵的笑容晃暈了眼,也不管周圍人如何反應,中氣十足道:“師父,徒兒愿意!” 他師父一看就是個溫柔體貼會照顧人的大美人。 江顧斂起笑容,面無表情地碾碎了指腹間那小鳶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