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5節
“我、我聽見有奇怪的聲音,就想過來看一看。”玄之衍驚魂未定,聲音里帶著絲哭腔,“結果、結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進了水潭,然后又給扔了出來。” 深黑的潭水中,他隱約對上了雙灰白的眼睛,像極了他師父那雙眼,但是他看著正在氣頭上的亓元鳳,沒敢說。 亓鳳元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他揮退了弟子,站在深潭邊謹慎地放出了神識,但潭水中除了濃郁的血腥味之外并無任何活物,忽然他目光一頓,長臂往深潭中猛地一撈,掌心便多了片巴掌大的白色鱗片,上面沾著很多血,濃郁的腥氣開始四處彌漫。 “是鮫人的鱗片!”有弟子喊出聲。 “好大的鮫鱗,這鮫人得什么修為?”也有人震驚。 “呵,不管什么修為都不過是低等的畜生,最后還不是用來造龍綃產夜明珠,死了之后熬鮫人膏,魚皮做成球都沒人踢。”站在玄之衍旁邊的師兄抱著劍冷嗤。 玄之衍被凍得發抖,哆嗦著唇道:“難道我剛才被鮫人拽了下去?” “怎么可能,鮫人生性兇殘嗜殺,更不聽馴服管教,要是鮫人拽你下去,就憑你這修為焉有命在。”后排的弟子頗有些陰陽怪氣,幾個人來回擠眉弄眼發出低低的嘲笑聲。 這倒也不怪他們,畢竟玄之衍是這群弟子中唯一還沒結丹的,堪堪筑基修為,不過是仗著師父是亓鳳元才走后門進來,他年齡尚小資質平庸,又整日和衛風那種人混在一起,不讓人討厭都難。 玄之衍氣得眼睛發紅,但礙于亓鳳元在場也不敢發作,只使勁握住了袖子里的拳頭。 亓鳳元并未注意到小輩間的暗潮洶涌,目光緊緊盯著手中的那枚白色鱗片,好像費了許多力氣才將那鱗片重新丟回了潭中,“你們這次進秘境的目的是為了尋找鍛造本命法寶的材料,切勿摻和進與神鳶鮫鱗有關的任何事情,否則我也保不住你們,明白了嗎?” “是!”眾弟子齊齊應是。 平澤大陸上不管是靈龍宗這種數一數二的門派還是江家這種大族都在密切關注著神鳶鮫鱗,像陽華宗雀鳶宗這些末流門派,根本就沒有插手的余地,不過他們也明白,就算真把神鳶鮫鱗拿到手最后也保不住,反而一個不小心就會招致滅頂之災。 玄之衍跟在了一眾弟子的身后,眼中滿是擔憂。 他想起了跟衛風的最后一次見面。 * 一個月前,陽華宗藏書閣。 “什么!?你要下山去找神鳶鮫鱗?”他震驚地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衛風穿著身華麗的紅色法袍癱在椅子上,一只靴子還踩在藏書閣長老寶貝的烏木架子上,翻著手里的書懶洋洋道:“我查了古籍,神鳶鮫鱗肯定能治好我的病。” “你能認全字嗎你還查古籍!”玄之衍一把將書從他手里奪了出來,果不其然這廝書都拿反了,他頭疼地嘆了口氣,“祖宗,你就消停點吧,你那不是病,純屬沒事閑得。” 衛風心痛地支棱起自己修長雪白的手指,“它癢!癢得我半夜都睡不好覺!而且我丹田識海里也癢,你知道那種癢得痛不欲生的感覺嗎?我都沒辦法修煉了。” “你什么時候修煉過!”玄之衍才不信他胡說八道,“一個月后師父就會帶隊去朝龍秘境,你要是真想出去玩我讓師父帶著你。” “可別,我跟著那老匹夫要么我氣死他要么他氣死我,你要還想讓我活命就趕緊打消這個念頭。”衛風皺著眉摩挲了一下又燙又癢的指尖,最后索性雙臂交疊枕在了腦后。 這廝坐椅子也不好好坐,四根椅子腿兒只有后面兩根腿著地,另一邊全靠踩在書架上的腳支撐著,晃晃悠悠看著就很危險,他卻混不在意,“這都半年了,越來越癢,我試了無數辦法買了最貴的靈藥都沒什么用處,我恨不得扒了身上這層皮你知道嗎!” “那也不必非得神鳶鮫鱗,一百個陽華宗加起來都爭不過靈龍宗和江家,更別說你了。”玄之衍頭痛道:“你去問問掌門和長老們,他們肯定有辦法。” “嘁,我才不去,他們沒一個喜歡我,見了我恨不得躲八百丈遠。”衛風翻了個白眼,說到氣處腳下不由用力,“不管你幫不幫忙,我反正要找個由頭下山。” “我怎么可能不幫——哎!小心書架!!”玄之衍大喊了一聲向前去扶,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那烏木書架從他指尖滑走,緊接著就是數千聲接連不斷的沉悶倒地聲。 兩個人面面相覷,玄之衍臉都嚇白了,衛風卻眼睛一亮猛地砸拳,“由頭這不就來了。” 最后映在玄之衍瞳孔的畫面是衛風囂張地踩在昂貴的書架和毀壞的古籍上,對著聞聲趕來的掌門和長老們笑得極其猖狂,“我就是故意的,你們能拿我怎樣?” * 回憶結束,玄之衍痛苦地捂住了臉。 這段時間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幫衛風逃下山,就憑衛風那煉氣中期等同于無的修為和那惡劣的性格,摻和進神鳶鮫鱗的爭奪中簡直就是去給人送菜。 不,他連菜都算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就能給他揚得灰都不剩。 “玄之衍,還不快跟上!”前面的師兄厲聲道。 “來了來了。”玄之衍苦著臉跟了上去。 他現在只希望衛風能充分發揮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嫌苦嫌累的優良品質,抓緊時間自己回宗門里吃喝玩樂去。 —— 被好友牽腸掛肚的衛風正抓著條魚和一沓火符犯愁。 他的肚子已經餓得震天響,連烏拓都嫌吵用爪子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衛風看著正打坐修煉的玄衣男子,最終還是餓意戰勝了他那點兒微不足道的警惕心,他拎著魚和火符停在了江顧三丈遠的地方。 江顧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大一小沉默對望,最后還是衛風厚著臉皮咧嘴一笑,嘴甜道:“前輩,您能幫個忙嗎?” 江顧閉了閉眼睛,指尖靈力微動,衛風手中的火符就燃起了細細的小火苗。 衛風被那小火苗嚇了一跳,一口氣呼得吹滅,“啊,拿錯了,前輩我會催火訣,您能借我點兒水嗎?” “……”江顧生生被他蠢笑了。 嘩啦。 清澈冰冷的水流對著衛風兜頭澆下,將少年和魚一起淋成了落湯雞,衛風被水嗆了兩口,震驚又委屈地看著他,“前輩!?” “你是哪家的弟子?”江顧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樣的宗門能養出這種連基本法訣都不會用的蠢貨。 衛風舔了舔濕潤的嘴唇,清涼的甜意從舌尖蔓延開來,從上次他就發現了,這個人用靈力化成的水比泉水還要清冽甘甜,甚至能短暫地撫慰住他丹田恐怖的燥意。 “我是陽華宗的弟子。”衛風被淋了也不惱,抹了把臉笑瞇瞇地坐在了離江顧不近不遠的地方,“前輩,您又是何方神圣?” “陽華宗也算說得出口的宗門,怎么會養出你這種——”江顧話說到一半對上了他那雙期待又興奮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移開了視線。 衛風卻沒察覺到他的嫌棄,興致勃勃道:“陽華宗現在不行了,但是以前可厲害了,還進過修真界宗門前百呢,我聽我爹說他們年輕的時候陽華宗都能壓靈龍宗一頭,對了前輩,你見過云海嗎?陽華宗的云海可是平澤十大美景之首。” 江顧覺得他像只嘰嘰喳喳的麻雀,自動屏蔽了聽覺。 “前輩,我們現在是不是一路往南啊?聽說朝龍秘境越往南水越多,潮濕得我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前輩,您今年高壽?” “您有道侶嗎?怎么會獨自一人進秘境呢?” “……您手上這個戒指尺寸怎么不太合適?”衛風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到了戒指上,試圖觀察江顧的反應,結果對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淡又嫌棄,活像在打量個什么無用又不得不收下的物件。 衛風立馬閉上了嘴,面上雖然笑得燦爛,但是后背卻沁出了絲冷汗,難道是他提得太刻意了?果然還是不能cao之過急—— “云雨須臾,靈水煉液,九龍下海,伏請水神相助。”江顧的聲音不疾不徐在他耳邊響起。 衛風愣了愣,覺得有點耳熟,下意識在心里跟著念了一遍,面前忽然出現了個果子大小的水球,眼睛陡然亮了起來,“是引水訣!” 江顧聽不見他咋咋呼呼的聲音,但看到他捧著那點小水球蹦起來笑得跟傻子一樣依舊覺得吵,微微蹙眉道:“記好。” 衛風離得太近,導致他脖子上的疤痕有種灼燒的痛感,江顧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在樹上打盹的烏拓嚇得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結果就看見那紅衣少年竟一屁股坐在了江顧身邊,掌心托著個丑兮兮的水球眉開眼笑。 “前輩,看!”衛風像是開心過了頭,遞過來的速度稍快,那水球一個不小心就滾下來砸在了江顧戴著戒指的那只手上。 烏拓眼疾爪快地捂住了眼睛,片刻后卻沒有出現它預料中血濺三尺的場面,爪縫里悄悄瞇開的貓瞳驟然睜大。 它那從不肯讓人近身的主人竟一把扣住了那少年的手腕,將人拽到了跟前。 衛風離得他極近,因為呼吸不暢生生憋紅了臉,他心虛地出聲,“前、前輩?” 第6章 朝龍秘境(六) 微涼的指腹按在了衛風的頸側,帶著不輕不重的力道一路往下隔著薄薄的紅衣按到了他的肩胛骨。 衛風手腳僵硬地想往后退,一陣鉆心蝕骨的痛意忽然從丹田處爆發,頓時讓他痛呼出聲。 江顧垂眼看著被靈氣絞纏住的東西,肥嫩的白rou條上面纏繞著濃郁的黑氣,不停張合的口器還在淅淅瀝瀝滴著鮮紅的血,這些血來自于誰毫無疑問。 衛風整個人已經嚇得呆滯,“這是什么東西?” “水魔蛭,鮫人身上的寄生物,若無鮫人便靠吸食異獸和人修的靈髓為生,被吸附者三個時辰之內就會靈力枯竭而亡。”江顧道:“看長度它進入你的體內至少已經兩天,不過你靈力低微,它一滴靈髓都沒有吸到。” 衛風看著那血淋淋的rou條打了個寒顫,后怕道:“幸好我修為低。” 江顧虛空輕輕一捏,那不斷猙獰蠕動的水魔蛭就無聲地化作了齏粉,“你很驕傲?” 衛風立馬搖了搖頭,旋即抱拳對他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多謝前輩出手相救。” “你引出的水有問題,帶著鮫人的咸腥味。”江顧對他的道謝反應平淡,心思流轉片刻,看向他的目光頓時帶上了絲審視,“之前你一直在跟著我?” 衛風心下一跳,干笑道:“前輩何出此言?” “你也在找神鳶鮫鱗。”江顧語氣篤定,神色又冷淡了三分。 衛風整個人都呆滯在原地,想不通到底哪里漏了餡,殊不知自己渾身上下處處都是漏洞,連此刻那張寫滿了“大事不好我竟然被發現了”的俊臉都透著股清澈的愚蠢。 大概是這少年太過弱小,江顧連驚訝都生不出分毫,疤痕因為兩個人剛才短暫的觸碰又變淺了不少,江顧的心情稍稍愉悅。 所以難得解釋了兩句,“方圓千里出現過鮫人的地點只有一處,你這兩天看我手上的戒指不下百次,上面還殘留著一絲你的靈力。” 因為那點靈力實在少得可憐,江顧從頭到尾都不曾注意過,畢竟還不如天地間靈力自然掠過殘留的多,還是方才衛風念引水訣讓他感應到,想來當時他在馬車上隨手按那龍綃簾時就被這小東西盯上了。 衛風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攥緊了手中的小木牌,眉梢眼角都帶上了點兇狠的意味,“你要殺了我嗎?” 江顧捏住了他的手腕,神色認真道:“你活著用處更大。” 他專注的神情和認真的語氣讓衛風頓感一陣惡寒。 雖然他長居宗門中,但也沒少下山鬼混,自然知道修真界腌臜事頗多,有些變態喜歡找些少年少女做爐鼎制丹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這種事情會落到自己頭上。 畢竟正常人誰沒事會捏住別人的手腕不撒手還要摩挲兩下! 江顧感受著脖頸處逐漸開始松動的封印,仗著自己修為高便悄無聲息地進了這少年的識海經脈游走了一遭,但遺憾的是并沒有發現對方的特殊之處。 也許只能等到將他的神魂煉進無方石才能找到答案。 江顧松開手,又恢復了之前冷淡的態度,“繼續趕路。” 皮膚上還殘留著指腹的涼意,衛風使勁搓了搓,在烏拓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兩天后,江顧看著戒指上終于不在流動的金色紋路,抬頭看向了面前一望無際的湖泊。 說是湖泊也不盡然,因為上面縱橫凸出著數不清的礁石,礁石上纏繞著枯白色的水草,灰黑的瘴氣肆虐,咸腥惡臭的氣息四處彌漫,數不清的藍翅火螢盤旋在上空,它們焦躁地拍打著翅膀,仿佛急切地想要進入湖里,卻又因為恐懼著什么遲遲不敢靠近。 江顧感受到了之前那條鮫人身上被他刻的朱雀神印記。 果然在這里。 烏拓四條小短腿踩在氣泡上往后縮著腦袋,每根毛發都在表示著抗拒,氣泡都被它踩出了四個淺淺的坑,“主人,我們一定要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