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若不是秦屹在軍中向來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從不曾偏私牟利,只怕將士們要將糧餉匱乏一事歸咎到秦屹頭上。 秦屹信任蕭彥,也不曾細細琢磨其話中深意。 可他心中只有亡妻,當即就變了臉色。 顧念著蕭彥是君王又是恩人,秦屹不好發作,只得推脫公主千金之體,怎能下嫁于他為續弦? 至于天象沖喜一說,他原本就是不信這個的。 偏偏婉儀公主還步步相逼,湊到二人的桌前,說是讓秦縱改口稱其為母親。 發髻上垂墜的金色流蘇幾乎要打到秦縱的眼睛。 秦縱再回想起當日之事,已是淡然。 他只是面色平靜地講述著,楚霽卻蹙起了眉頭。 楚霽深知,母親之于秦縱,是記憶中那朵最潔白溫婉的槐花,是秦縱永遠可以酣睡的港灣。 他與秦縱初識,便是靠著一道槐花糕,才將秦縱的心掀開了些許縫隙。 楚霽當日雖言語真誠,行動中卻不乏心計,刻意將秦縱帶回了涪州那個充滿煙火之氣的“母親的廚房”。 秦縱自然有所察覺,卻依舊為之動容。 由此可見,“母親”二字在秦縱心中是何等的分量。 “她竟敢如此無禮?” 楚霽說這話時,明顯帶了怒意,向來清冷的面色上都有了些許牙切齒,那狹長動人的桃花眼閃過危險的寒芒。 他本就為著當初“利用”秦縱母親一事心懷愧疚,此番就更是心疼秦縱了。 秦縱看著眼前人為了他這般動怒,心中熨帖的同時,又怕楚霽氣壞了身子。 他攥住楚霽的手指,笑容深邃:“別生氣,我怎會讓她好過?” 婉儀公主跋扈無禮的言論讓一眾大臣變了臉色,也叫秦縱忍無可忍。 他霍然起身,在婉儀公主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酒水傾倒,湯汁四濺,弄臟了婉儀公主精心打扮的妝容和華服。 婉儀公主怒不可遏,當即便命守衛將秦縱拿下。 可秦屹還大馬金刀地坐著,誰敢妄動他的獨子? 更何況,坐在上頭的蕭彥還不曾施令。 此時,秦縱卻不疾不徐道:“手滑,公主見諒。” 婉儀公主又怎會因著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放過他? 她剛要發作,秦縱卻反客為主問道:“我秦家于社稷無甚功勞,只不過是替王爺掌管十萬之軍罷了,怎得公主如此垂愛?秦縱聽聞,公主素來寵愛幼弟?不知可是人找到了?” 婉儀公主當即愣在原地,渾身狼狽地僵直著腦袋,眼神怨毒地看著秦縱,可深處卻藏著秦縱看不懂的哀傷。 當年蕭家一族流放奚州,與婉儀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蕭譯卻在流放途中不知所蹤。 后來,蕭彥的父親在奚州經營多年,卻也沒能再找到小兒子。 蕭彥雖為長子,卻是庶出。 若不是蕭譯失蹤,又怎么會輪到蕭彥繼承家業?又何來今日的南奚王? 這位失蹤多年的嫡幼子,是蕭彥頭頂懸著的一把劍。 蕭彥稱王之后,婉儀便開始大張旗鼓地尋找幼弟。 有“孝悌”二字壓著,蕭彥就是再不愿意也得照做。 他向來看中自己的“好名聲”,便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吞。 秦縱今日提起,他雖不知蕭譯是否找到,卻也只是想要讓蕭彥懷疑婉儀公主執意要嫁給秦屹的用心。 他雖不知婉儀公主為何哀傷,但從那眼神中,秦縱便知曉,這位蕭家的嫡幼子應當是找回來了。 只是不知何故,婉儀竟不讓蕭彥知曉。 莫不是,當真如他所說,婉儀公主有讓蕭譯取蕭彥而代之的心思吧。 婉儀的眼神對他來說毫無威懾之力,秦縱只是有些惡心,這些人為了所謂的權勢,當真是什么都可以出賣。 秦縱的話終究是讓蕭彥起了疑心。 再者,蕭彥后宮嬪妃無數,卻至今未有所出,就連蕭彥也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身體,偏生那起子太醫又瞧不出分毫來。 是以,若是蕭譯被尋回,他的王位將受到極大的威脅。 于是秦屹娶婉儀公主之事便不了了之。 而且,秦縱哪怕是在宮宴上掀了桌子,蕭彥也輕飄飄地放下了,只說秦少帥少年意氣,護母心切。 更甚至,為了表示對公主莽撞的歉意,蕭彥在第二日命人送來了兩罐益州頂翠。 不愧是千金難求的好茶,就連罐子都是金絲盤曲,發晶為飾。 只可惜,因著是蕭彥的賞賜,盒子底部鏨刻著王室印章。 秦縱沒有品茶這種風雅的愛好。在斷定這兩罐茶造價不菲之時,秦縱親自動手,磨平了盒子底部的印記。隨后他喬裝打扮一番,尋了家典當行。 當胡子拉碴的生面孔出現在典當行時,伙計對其不屑一顧。可僅僅是看到那罐子,便連掌柜都出來親自迎接。 但這掌柜的瞧著眼前人是生面孔,便起了店大欺客的心思,想要以低價死當這益州頂翠。 秦縱知曉蕭彥好面子,不可能拿不值錢的東西糊弄他。 但他此刻冒著大不敬的風險來典當御賜之物,又不便與店家發生沖突。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忽有一人風一般地沖進了堂中。 那人鬢發皆白,面上瞧著倒與秦屹年紀相仿,端的是鶴發童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