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秦縱是因為什么。他剛剛的那句話，確實是超出這個時代的認(rèn)知許多。

    官逼民反，揭竿而起，是常見的事情。可一旦階級發(fā)生轉(zhuǎn)變，身居高位之后，多數(shù)人所想的，都是如何通過剝削他人，來維護自己的階級利益。

    楚霽自認(rèn)沒有那么高尚，他的確也是身處其中的剝削者。可他也沒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廢除封建制度。

    生產(chǎn)力決定生產(chǎn)關(guān)系，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才能要求社會制度的變革。他可以加速時代的進程，但卻沒有能力去一蹴而就。

    未來，若是他當(dāng)真可以入主中原，他的確可以自上而下廢除封建帝制。可楚霽也深知，哪怕是更為先進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若是不適應(yīng)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也只會帶來負(fù)面的影響。

    今日之所以他心念一動，說了那樣的話，是因為他畢竟來自一個以人民為中心，充滿自由和民主的時代。

    他總還是想為這個時代的人埋下一些種子。

    秦縱笑著又將頭埋在楚霽的肩窩，猶豫片刻還是將人抱住：“不，是更了解你了。”

    第四十一章

    旭日東升之時, 劉為帶著一眾下屬在城門口排好了隊。

    最近他忙得腳打后腦勺，昨日下午才統(tǒng)計完一座城池的人口，回家之后倒頭就睡。今日一早, 門房拿著楚霽手信過來的時候，他才知道楚霽帶著人在城門外忙活了一整夜！這是什么意思？這不是擺明了嫌棄他沒用嗎？

    被嫌棄就要丟官，丟官就沒有俸祿, 沒有俸祿就要去討飯，畢竟他只有一把弱不禁風(fēng)的老骨頭……要是再嚴(yán)重的后果，他都不敢想。

    “屬下一接到大人的傳信就帶人過來了。沒想到竟讓大人和將軍cao勞一夜，屬下該死——”劉為忙不迭地請罪, 一想到秦將軍昨天在城門口連殺叛民幾十人，他就脖頸一涼。

    “好了。是本官見你最近忙碌，難得休息, 才沒讓人去打擾你。”

    一時之間, 劉為被感動得幾乎要熱淚盈眶。原來楚大人不是嫌棄他沒用了，而是體恤他的辛苦！這么好的上司居然讓他給攤上了！

    楚霽的臉上帶了些笑意：“城外流民眾多，就不必到衙門去領(lǐng)戶籍了。就地給他們辦好，然后將他們安置到對應(yīng)的村莊吧。”

    “是。”劉為領(lǐng)命便安排開來。他到底也是憑本事當(dāng)上簿曹的，辦起正事來也不含糊。

    “所有人, 排好了隊伍！一個村子的人排在一起, 不要走散了。領(lǐng)了滄州的戶籍，以后就是滄州的子民！大人愛民如子, 必不會讓大家再受苦挨餓。”劉為清了清嗓子，就吆喝開來。但他說的, 卻也都是實話。這些天, 因為要人口普查，他親自去了不少城鎮(zhèn)村莊, 看見了百姓生活上的改善。

    流民再一次排起長隊，當(dāng)他們走過城門，領(lǐng)到屬于自家的戶籍，捧著那薄薄的一張紙上，看著紙上的鮮紅印章，一個個都強忍著淚水。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東飄西泊的無根浮萍，再次擁抱了屬于自己對于土地和家園的樸素情感。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楚大人在。

    進了城，王柳抱著孩子坐在牛車上，身旁也坐著許許多多的老人孩子。這些都是楚大人安排的，老人孩子可以坐牛車或者馬車去村子上。因為她家孩子還需要抱在手里，所以她也沾光了。

    此刻，她的丈夫也昂首闊步地走在牛車旁，一邊走，一邊逗孩子笑。昨晚，她看見丈夫被那些官兵送回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做了什么美夢。直到丈夫把她們娘倆擁在懷里，她才有了實感。

    楚大人，他真的是全心全意為了他們這些老百姓著想的父母官！

    甚至，還給他們這些人人都嫌棄的流民，一人發(fā)了件衣裳，就連襁褓之中的嬰兒也考慮到了。全是嶄新的，沒有補丁的衣裳！

    而滄州，顯然也不是他們所以為的苦寒邊地。雖然腳下的還是黃土路，但被打理得很平整，牛車走過也并不顛簸。道路兩旁，雖然少有琳瑯滿目的店鋪，卻有許多吆喝著的商販，有的賣一些好看的花布，有的賣自家腌制的小菜，還有的賣一些巧手雕刻出來的小玩意兒……雖不十分富裕，但處處都顯出踏實和安心。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生動的表情，即使是商販和顧客之間的討價還價，也不顯一絲刻薄市儈，只覺得熱鬧可愛。

    牛車駛過之時，沒有人對著他們露出鄙夷嫌棄的神情，而是熱情地喊著：“有空常來惠顧！”

    她能感受到，在這里，他們會和所有的滄州住民一樣，擁有活著的權(quán)力，甚至是尊嚴(yán)。

    城門口的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楚霽也終于是放心下來，坐在回府馬車?yán)铩?/br>
    昨晚滄州城門外一直忙碌到皎月西落，參星橫斜。待流民基本都睡下之后，他才回到城樓里，安排今日流民進城的物資和人手調(diào)配，因此，幾乎是一夜未睡。

    他縱使是心情再松快，也經(jīng)不住身體上的疲憊，很快便側(cè)頭靠在馬車的車壁上睡著了。

    隨著馬車的前進，楚霽的腦袋時不時地就嗑在馬車車壁上，叫他不得安生。他睡意正濃，自然不愿意醒來，下意識地挪動身體，蹙著眉頭試圖尋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好眠。

    馬車還是楚霽慣乘的那一輛，他迷迷糊糊之間碰到了旁邊的什么東西，似乎是個高度剛好的支架。他勉強掀開眼皮一瞅，嗯，是秦縱，那便可以放心地枕著睡了。又不是沒有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