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本來是值得開心的，但偏偏顧安那邊來的不是好消息，他借了陳老的設(shè)備去福利院，找借口給孩子們的寢室、教室、食堂和平時玩耍的地方做過檢查，結(jié)果卻是沒有任何輻射物質(zhì)超標。

    他不信邪，又去南灣村如法炮制，依然是沒有任何超標的。

    最后一種可能性也被排除了，清音覺得很無力，很多疾病真不是醫(yī)學能解決的。

    正巧，李福院長又帶著福寶過來復診了，清音居然有點害怕看見他們，因為他們每次都是懷著希望來的，而她每一次告訴他們的，都是“不知道原因”“再查查”“先觀察”，說得次數(shù)多了，她自己也覺得像在敷衍人。

    “先讓他們等一會兒吧。”清音說著，從抽屜里找出那邊跟制藥六廠簽訂的合同，昨天孟友德過來詢問，她是否愿意去農(nóng)業(yè)大學給獸醫(yī)專業(yè)的學生們做一場演講，因為劉氏清瘟凈上市后效果極好，大家都在爭相討論，專業(yè)老師甚至將這作為一個正面例子宣揚祖國醫(yī)學。

    孟友德想著，她要是能去趁熱打鐵宣講一番，說不定會有更多學生喜歡中醫(yī)，相信中醫(yī)，清音也是這么想的。將來的世界是年輕人的，他們相信中醫(yī)，才能越來越多人選相信，才能世界相信。

    但具體時間昨天沒商定，她現(xiàn)在想找出電話給那邊說一聲，誰知找出合同后，她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出一個想法——

    既然動物用藥能在《回春錄》里找到先例，那福寶這樣的情況是不是也……

    幾乎就在一瞬間，她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幾句《回春錄》的原文，她背誦了無數(shù)遍的句子，全都閃現(xiàn)在腦海里，里面還真有一個例子。劉氏老祖記錄的是，當年在宮中行走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位不受寵的后妃找他看過一個怪病，這位后妃是蕃國進獻來的公主，清中央政權(quán)為了穩(wěn)固對蕃國的控制和管理，每年都會要求蕃國的國主選派王子或者公主前來京城“求學”，其實就是質(zhì)子。

    而那位后妃請劉御醫(yī)去看的，就是自己的親侄子，其中一位質(zhì)子的怪病。

    當時，那位質(zhì)子剛好十六歲，可以肯定性別為男，但卻有明顯的乳.發(fā)跡象，后妃生怕皇帝被有心人挑撥之后起疑，懷疑蕃國貍貓換太子，派遣假質(zhì)子期滿中央朝廷，所以是悄悄求到劉御醫(yī)那里，請他去給侄子看病。

    劉御醫(yī)推辭不過，還是去了，饒是行走杏林多年，依然被那位質(zhì)子的情況所震驚到，原文是這么形容的：“此子乳.發(fā)如妙齡少女，且更勝。”

    當時清音看了也就看了，畢竟古代醫(yī)書上比這神奇的病例她也見得多了，并未放心上，再加上當思劉御醫(yī)的治法她內(nèi)心不是很贊同，所以沒用心記。

    當時沒有現(xiàn)在怎么多的檢查設(shè)備，也做不了血生化，劉御醫(yī)把脈之后，覺得質(zhì)子肝脈瘀滯，詢問原因得知是父王偏心庶母生的孩子，連續(xù)三年到了本該由庶弟來交換的時間，庶弟卻不來，還有傳聞他將會被永遠留在這邊，將來他的父親和弟弟要是有什么異動，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會拿他開刀，自然是驚懼交加，惶惶不可終日。

    再加上深處異國他鄉(xiāng)，被欺辱是常事，活脫脫一個小受氣包，多種負面情緒交加在一起，自然是心思郁結(jié)，肝脈不通，而茹房正好是肝脈經(jīng)過之處，這一堵，自然就大起來了……

    在受過多年科班教育和現(xiàn)代醫(yī)學熏陶的清音眼里，這個說法不是那么科學，畢竟她總覺得那個質(zhì)子的病是急性乳腺炎，或者乳癌之類的，所以當時看的時候并未全記在心里。

    可就在今天，所有現(xiàn)代醫(yī)學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排除了，所有現(xiàn)代醫(yī)學能用的檢查設(shè)備都用了，清音忽然泄氣了，要不試試老祖宗的法子？

    想著，她連忙將李福和福寶叫進來。

    “清醫(yī)生怎么樣，找到法子沒？”李福滿臉期待地看著她。

    清音如實相告。

    李福嘆口氣，雖然失望，但他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畢竟這么長時間無論是檢查還是藥物，甚至連掛號費清醫(yī)生都沒收他們一分，“好吧，我知道清醫(yī)生已經(jīng)盡力了，或許這世上就是有治不好的疾病，只是不巧被福寶遇上了。”

    福寶聽見自己名字，連忙抱著他胳膊，“李爸爸不難過，福寶很開心。”

    李福院長苦笑兩聲，“你啊，你知道什么是開心嗎，你才幾歲，見過的世界只有針尖大，可外面的世界卻是很大的。”

    “有多大呀，有家里大嗎？”她說的“家里”就是指福利院。

    李福苦笑，這種心酸的問題，他沒辦法解釋。

    清音腦海里想著回春錄里的例子，有心試一試，“李院長，你實話跟我說，福寶這半年以來，有沒有遇到特別不開心的事，比如有沒有人欺負她，有沒有孩子霸.凌她，有沒有受委屈？”

    李福仔細想了很久，“要說完全沒有也不可能，因為她性子耿直單純，免不了被些調(diào)皮的孩子捉弄，但我在這方面管理很嚴格，一旦發(fā)現(xiàn)都會嚴懲不貸，平時也會單獨跟每一個孩子談話，了解他們情況，也問問其他人的情況，太大的應該沒有。”

    “可惜千防萬防，還是沒想到王老師會做那種事……”李福苦笑兩聲，“不瞞你說，我這院長也真是不夠盡責，昨天才知道，咱們院里的王老師，就是那位代課老師居然在南灣村被抓了，我也是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他這么長時間以來一直假借上課之名帶孩子出去做童工，好幾個孩子都給做近視了，我還想著改天帶過來請你看看。”

    清音點點頭，李福這院長倒還算盡責。他一生無兒無女，對孩子也是真疼愛，可惜他自己一個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像王老師這樣的害群之馬，披著羊皮這么多長時間，他都發(fā)現(xiàn)不了。

    “好，我想單獨跟福寶聊兩句。”

    李福連忙出去，福寶現(xiàn)在跟清音也熟悉了，一點不怕她，就在診室里蹦跶著，“清阿姨你要跟福寶聊什么呀？”

    “嗯，聊福寶最開心的事吧，好不好？”

    “好呀，福寶最開心的事就是被李爸爸撿回家，成為李爸爸的孩子喲！”

    清音笑起來摸摸她頭頂?shù)膬蓚€旋，“那你想知道清阿姨最開心的事嗎？”

    “嗯吶！”

    “我最開心的事，就是在很小的時候，被一位老爺爺撿回家，那位老爺爺對我很好，教我認字，給我沒新衣服穿，還送我上學，最后成為一名對社會有用的人。”

    福寶連忙拍手：“哇，老爺爺真好！那清阿姨也跟福寶一樣，是家里人不要你了嗎？”

    清音點點頭，雖然是上輩子的事了，但還是會失落。

    福寶也跟著失落，“福寶也是呢，福寶的奶奶不要福寶了，福寶好難過，好傷心，壞奶奶讓福寶回家，福寶不愿意，壞奶奶就打福寶，福寶好害怕嗚嗚……”

    清音連忙抱著她，覺得這話有點語序不清，一會兒奶奶不要她，一會兒又是奶奶讓她回家，但她以為是福寶太傷心了，思維不清晰，畢竟她的智商只有三四歲孩子那樣。

    “那你跟阿姨說說，你害怕什么，阿姨幫你好不好？別忘了阿姨可是醫(yī)生，有很多很多辦法的喲。”

    可能是她的懷抱太過溫暖，也可能是孩子憋屈太久，她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告狀”。

    而清音也終于在她抽抽噎噎的訴說中，加上自己的腦補，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年拋棄福寶的老太婆，原本以為回家就能繼續(xù)生幾個大胖小子，誰知三年了愣是一個都沒生出來，后來上醫(yī)院檢查才知道，她兒子因為三年前一場意外徹底喪失生育能力，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親生孩子了。

    兒媳婦知道后立馬離婚跑路，老太婆和家里人一商量，想起三年前被送走的“傻孫女”，于是決定把孩子帶回去。打的算盤是，福寶傻是傻，但終究是自家血脈，只要有個正常的zigong，等到十六七歲趕緊給招個上門女婿，生幾個大胖小子，家里的香火就不會斷了，至于她的“傻子”基因會不會遺傳，一家人既不懂，也不在乎，反正只要能生，一個傻，那就生三個，三個傻，那就生六個，但凡有一個不傻的，那就是賺。

    可李福院長知道這家人德行堅決不同意，于是老太婆就開始經(jīng)常來福利院里悄悄找福寶，用吃的喝的哄她。偏偏福寶不是真傻，那年被拋下的記憶還留存著，加上能分清誰才是真正的對她好，平時對人一點也不設(shè)防的她居然拒絕了好吃的。

    于是，老太婆就威脅恐嚇她，說自己是她親奶奶，馬上就能把她帶回家了，李院長壓根留不住她，她要是敢不聽話回去就往死里打她……福寶沒什么朋友，又不敢跟李院長說，把這么多問題郁結(jié)在心里，情況可不就跟劉御醫(yī)要的小質(zhì)子一樣嘛？

    清音想起第一次給她把脈的時候，她的脈象確實是有點郁結(jié)的，但清音以為是被人取外號導致的，沒想到居然是連續(xù)半年多被老太婆恐嚇……

    清音心疼的抱了抱她，“放心吧，清阿姨有辦法，以后壞奶奶再也不敢來找你了，李爸爸也會一直愛你，一直把你留在家里的。”

    “真的嗎？”

    “當然，清阿姨不騙人，騙人是要長長鼻子的喲。”

    福寶立馬“咯吱咯吱”笑起來，高興得蹦蹦跳跳，李院長聽見聲音連忙進來，想讓她安靜點，別打擾其他人。

    清音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說了，讓他回去加強一下管理，最好下次能把壞奶奶逮個正著，好好教訓一番。

    李福這才知道孩子其實是心病，“好，我一定注意，那這樣的心病有辦法醫(yī)治嗎？”

    “有，我先給她開三副中藥，注意事項藥房會有人跟你說，記得吃完藥之后必須要復診，我會繼續(xù)調(diào)理處方，也記著別讓她再受刺激了，遠離原生家庭保平安。”

    李福忙不迭的點頭，趕緊拿著處方過去抓藥。

    *

    就在清音等著看福寶療效的時候，柳志強出院了，病歪歪的被抬回來了。

    按理來說這么嚴重的病，鄰居們都會去探望一下，但柳家卻出奇的安靜，誰愿意拿著自家都舍不得吃的好東西去招罵呀？

    柳老頭唉聲嘆氣，覺得世態(tài)炎涼，柳老太以淚洗面，罵老天爺不公，為什么要讓她兒子生這么嚴重的病，兩個閨女回了幾次娘家，都是被逼著送錢送東西，柳紅云干脆不回了，只有柳紅星還偷偷摸摸背著她男人往家送了幾次錢。

    柳紅梅也被這一變故打得措手不及，更是擔起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還得背著人干件大事——

    “mama我們啥時候能搬走，我不想住這兒。”海濤悶悶不樂地問。

    柳紅梅正在織毛衣，聞言抬頭，“怎么，他們還是不愿跟你玩嗎？”

    “等著吧，這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以后有他們求我的時候，到時候全都得求著你跟他們玩。”

    “真的會有這一天嗎？”

    柳紅梅笑笑，“人和人相處都講究個互相利用，你能給對方帶來什么，對方才會跟你玩，所以我們手里一定要掌握點什么，才能廣交朋友。”

    “掌握什么？”

    “權(quán)利，金錢。”

    嗯，她確實是很快就能有權(quán)有錢了。

    海濤吸了吸鼻子，見桌上有好幾張信簽紙，“mama給誰寫的信？”

    “你孫叔叔。”整了整手中的青灰色》男士毛衣，“明天一早連著衣服一起送去郵政所，可別弄丟了，咱們的好日子都指望著這封信呢。”

    整人的經(jīng)驗她很豐富，但她有更高的政治理想，不能壞了自己名聲，得愛惜羽毛，整人斗人的事就交給其他人干吧。

    最好的是，她還要來個不在場證明，等到恰當?shù)臅r機再出場，撈個好名聲。

    清音，她就等著好果子吃吧！

    而另一邊，清音也沒閑著，她回到家的時候，幾個孩子正圍著顧安蹦蹦跳跳。

    “顧叔叔把這個蓋高點兒，蒼狼要住大房子。”

    “顧叔叔這里要開個窗，通風透光，蒼狼晚上在窩里就能站崗。”

    “顧叔叔給，這我爸攢的瓦片，給蒼狼蓋個大屋檐，好躲雨。”

    就連還不會說話的秦小魚兒也“咿咿呀呀”指手畫腳。

    蒼狼來了這么長時間，吃喝正常且確定不會逃跑之后，顧安就琢磨給它蓋狗窩。本來廠里是不許私搭私建的，但蒼狼是誰，那可是戰(zhàn)斗英雄一般的存在，就是人吃不飽也得讓它吃好喝好，所以街道辦和廠里特批可以在廚房外緣給它蓋一個三平米以內(nèi)的狗窩。

    磚頭水泥是廠里批的，瓦片是孩子們眾籌的，顧安專門預留一個窗戶的位置，明天去找后勤處批一塊玻璃就行。甚至連地面都給打成了光滑的水泥板，再鋪上一層軟軟的稻草就冬暖夏涼了。

    蒼狼也很給面子，正襟危坐，將蘿卜頭們審視一圈，最后沖著最小的秦小魚兒歪頭殺。

    清音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正巧心情好，顧mama居然還拎回一條足足三斤重的五花rou，肥多瘦少，那油厚得，連rou皮都是香的。

    “還是上次的小王，我說不要，他非要說專門給你留的，感謝你治好了他家老人我病，我看著也是塊好rou就做主給買了。”

    清音笑著說沒什么，手起刀落，迅速而流利地將rou皮分割下來，皮用蔥頭生姜和料酒腌一會兒，再改刀成一指寬的長條，加點醬油紅糖，腌上。

    剩下的rou則是直接切成薄片，用雞蛋面粉和一點點蜂蜜裹上，放油鍋里那么一炸，瞬間就變成金黃色的小酥rou啦！

    香味剛飄出去，一群孩子就圍到廚房門口，大的吸溜著鼻涕，小的踮著腳尖，“清阿姨你們家吃什么呀？”

    清音自家人口多，也不好給孩子們，只能從酥rou盆底刮了一勺雞蛋面糊，下油鍋一炸，給他們一人分了一個不帶rou的面疙瘩。

    放足了雞蛋的面疙瘩金黃金黃的，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外酥里嫩，一咬還有一嘴油，孩子們高興得直蹦跶。

    自從mama回家不敢進屋的小海花也躲在一旁，清音給了她兩個面疙瘩，她很懂事的躲在柱子后吃，吃完要使勁擦嘴，不留一點氣味才敢回家。

    “清阿姨真好，我有一個秘密喲！”

    顧大媽聽見哈哈大笑，“邊兒去，小孩能有啥秘密，啥都不懂。”

    “我懂，我非常懂事，我mama還帶我上市醫(yī)院呢！”

    “哦？你mama又要升官啦？”顧大媽依然沒當真，逗她玩兒。

    “我mama那天帶我去看孫叔叔，孫叔叔還給我買皮鞋，給我哥哥買白球鞋，可漂亮啦！”

    別說，小丫頭口齒還真伶俐。

    “哪個孫叔叔？”

    小海花也說不清楚，一味的只說自己知道的：“孫叔叔骨頭斷了，住在市醫(yī)院，孫叔叔是大領(lǐng)導，我mama說只要孫叔叔高興就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似乎是意識到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她立馬捂住嘴巴，眼睛不住的往前院瞟，要是mama知道她把這么大的秘密說出去，會打死她的。

    清音給她一個面疙瘩，“快回去吧，我對你的秘密不感興趣，也不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