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寂(11)DieHimmelstr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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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安確實言出必踐,是日就帶你去了特雷布林卡。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后,轎車在二號營口停了下來。 若非親眼所見,你絕對無法想象如此可怖的景象。一下車,一股你從未聞過的惡臭就迎面而來,讓你忍不住掩住了口鼻。那是一股怪異的惡心臭氣,好像由什么腐爛多時的東西發出,又夾雜著一絲泥土被燒焦的臭味。營口狹長的月臺被鐵絲包圍。剛下列車的人們面色憔悴,驚惶不安,經過不知多久的旅途,早已因饑餓、寒冷、疾病而虛弱不堪。穿深色制服的軍官把死在列車上的一具具尸體抬下。牽著警犬的軍官吼叫毆打著將幸存者分成兩隊,讓他們站到一條 ‘卸貨坡道’ 上去。你親眼看見一個拒絕服從的男人被一槍打死,另一個穿親衛隊小隊領袖制服的軍官從一位母親懷里搶過哭鬧不止的嬰孩,抓著孩子的腳,把孩子的頭撞碎在了車廂上。 血和腦漿從封死車廂玻璃的木板上淋漓滑下。你腳下一軟,渾身猛地一陣顫栗,胃里翻涌難耐,在道路旁嘔吐了許久。 克里斯蒂安面無表情地掏出手帕給你擦臉,你下意識一把揮開他的手,他卻用一只大掌扳住你的臉,另一手不容分說地給你擦洗干凈。 他擦著擦著停了手,默默望你的眼神忽然柔軟下來,凌銳的眼尾微微下壓,低垂的睫梢試圖掩飾眸中沁出的幾分心疼和不忍。猶豫片刻后,常年浴血沙場、殺伐果斷的男人難以察覺地嘆了口氣,緊了緊你肩頭的大衣,攬著你的腰往營地西邊走去。 一號營的砂石場上,身著單衣的瘦弱男囚在早春刺骨的寒風里踉蹌著搬運勞作,時常有親衛隊軍官用鞭子或槍托兒、錘子或十字鎬給他們認為偷懶的犯人重重一擊。同樣身著單衣的女犯人在另一側的分揀營房工作,十指浸泡在寒水中清洗軍服,在寒風中凍得紅腫開裂。 你心里一陣猛烈的絞痛,下意識停下腳步,第二次主動對克里斯蒂安說話。第一次,是在你求他放過阿列克謝那日。 你打著手勢,用口型求他送一件皮衣給阿列克謝。 你想,克里斯蒂安既然肯帶你來看他,說不定能夠允許你這樣做。即便你的舊皮衣對阿列克謝來說實在太小,也好過他在寒風中受凍。 但男人原本柔和的臉色倏然陰冷,大掌猛地壓住你顫抖著去解皮衣扣子的雙手,極力隱忍的盛怒之下,修長的手指痙攣般地一緊。 額角暴凸的青筋隱隱彈跳,脧巡著你的臉,神色陰沉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薄唇微勾,冷冰冰的笑容略微扭曲了五官。 “等下……你自己給他。” 適才所有疼惜都化作了煩躁的怒火、占有欲、挫敗感。攬著你腰的手猛然收緊,快步帶你朝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你不知道列車上下來的人們被領去了哪里,但你再次見到他們,他們的頭發已經被剃光了。依舊是女人和孩子先列成一對,之后是男人。牽巨大德牧和卡斯羅犬的軍官把囚犯們逼入一個兩米多寬的過道上,過道兩邊都有鐵絲籬笆。你注意到,與一號營不同,這里的籬笆上都有樹林遮蓋,好像生怕外面的人會發現。 裸著身子的婦女和孩子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軍官時不時放出軍犬撲咬那些懷中孩子哭聲太大的母親,她們身上很快就鮮血淋漓,抓痕和齒痕遍布。 一旁的軍官上前來,給上司點了一支煙。克里斯蒂安吐著煙,夾在指間的煙蒂漫不經心地指了指那條被鐵絲籬笆包圍的道路和牽軍犬的軍官。 “他們管這兒叫 der Schlauch……” 強硬地扳過你的肩,在你耳邊呢喃輕語。 “不過我更喜歡叫它 die Himmelstra?e.” 你知道,schlauch是德語里‘管道’的意思,但你沒聽懂他說的第二個詞,目光帶了幾分迷茫疑惑,抬頭望著男人。他低頭笑望著你。 “我親愛的,那是‘天堂之路’呀。” 你心一沉,眼前發黑,胃里又泛起一陣惡心。男人絲毫未于理會,摟著你向前,罕見的輕快腳步透著幾分讓你不安的急不可耐。 他把你領到一個大空場上。空場兩側各有一間營房模樣的一層矮樓。外墻是灰黑色的,屋頂上有個巨大的紅磚煙囪,鐵門緊閉著,窗上都被鐵線網封死。 克里斯蒂安踩滅煙頭,向一旁一個軍官使了個眼色。那個軍官不知道去了哪里,幾分鐘后,你聽見營房里傳來痛苦的尖叫。 你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孩子們一聲聲呼喚爸爸mama的稚嫩嗓音。 你猛地想起了阿列克謝兩個可愛的小meimei,下意識撒腿往營房門跑去。克里斯蒂安一把拽住你,將你摔回地上。你像個嬰兒一樣蜷縮成一團兒,無聲的淚水泉涌而出,多到浸透了皮裘的前襟。你絕望地緊緊捂住了耳朵,可即便如此,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叫仍舊不斷扎入耳膜,貫穿腦海。 多年后,你一閉上眼,還是會聽到那些讓人絕望,令人窒息的呼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