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與印象中的屠夫鳥不同,白絨舅舅的長相算不上英俊,勝在溫和的氣質,灰白相間的短發不顯老氣,他有一雙與白絨極其相似的黑色雙眼,看到懷夏的那一刻,那雙圓眼彎起月牙似的弧度,蒼白的臉色也有了幾分紅潤。 “舅舅!”男人還沒有走下樓梯,白絨就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 白絨比他的舅舅高了一點,也比他的舅舅要強壯不少,如果不看兩人的臉的話,對比之下,誰都會覺得,白絨才是男人的舅舅。 但男人的力氣很大,白絨激動的時候沒有分寸,懷夏曾被他撲倒過好幾次,男人的身形卻一點都沒有晃動,穩穩地接住了白絨。 “舅舅,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見老師嗎?絨絨今天帶老師回來啦”白絨一邊說,一邊朝懷夏伸出手。 懷夏壓下心內的詭異感覺,笑著走到舅甥面前,主動與男人打了招呼: “您好,我叫懷夏。” 伸出的手被男人握住,冰冷的觸感讓懷夏錯愕,就見男人兩邊唇角往上一翹,比白絨還要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你會唱歌嗎?” 懷夏再次愣住: “嗯?” 白絨臉一紅,扯了扯伯淮的袖子: “舅舅!” 伯淮不理會白絨的提醒,繼續問道: “不會的話,我唱歌給你聽好嗎?” 懷夏: “……” 剛認識白絨的時候,懷夏就從白絨那得知了‘唱歌’的含義,如果駱矢他們要給自己唱歌,那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鳥類不同,它們喜歡用歌聲來求偶。 “不用!”懷夏立刻拒絕。 伯淮臉上仍舊帶著笑容,聲音倒是聽得出失望: “好吧,你不想聽,那我就不唱。” 懷夏: “……”他怎么還聽出一股委屈的感覺? 為了不讓懷夏尷尬,白絨迅速轉換了話題,拉著伯淮和懷夏坐進了沙發里,傭人提早接到了白絨的通知,端出了懷夏愛吃的甜品與飲料。 白絨嘰嘰咕咕說著在幼崽園里的趣事,伯淮看似專心在聽,實則,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對面的懷夏身上。 懷夏自然能感覺的到對面的視線,他假裝吃東西,腦袋一直垂著,只有白絨突然提及他的時候,他才會抬頭回答白絨的問題。 不間斷地說了一個小時,白絨終于累了,他去樓上上廁所,換成了伯淮來說。 白絨一走,伯淮就坐到了白絨的位置里,與懷夏拉近了不少距離,沒了白絨的阻隔,更加放肆地觀察起懷夏來。或許是有白絨的因素,又或許是別的原因,懷夏竟不覺得伯淮這樣是在冒犯他。 “你會唱歌嗎?” 懷夏還是一樣的回答: “嗯?” 這一次,不是因為愣住而下意識的回答,而是發自內心的困惑。 伯淮繼續道: “不會的話,我唱歌給你聽好嗎?” 懷夏腦中隱約閃過一個答案,他朝伯淮伸出手,不答反問: “我剛才介紹了我自己,您還沒有告訴我,您的名字。” 伯淮緩慢地握住了懷夏的手,遲來地回答道: “我叫伯淮。” 手心的觸感與正常人沒有區別,圍繞著懷夏的詭異感覺反而愈來愈濃了,懷夏還想再問,就聽伯淮又問了他相同的問題: “你會唱歌嗎?” 懷夏沉默。 樓上傳來腳步聲,懷夏收回了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沖樓梯上的白絨微微一笑。 白絨回以一笑,三步并作一步跳下樓梯,直朝懷夏懷里撲,跟懷夏膩了幾秒,才抬起頭看向伯淮: “舅舅,你怎么坐我的位置了?” 伯淮的目光始終落在懷夏身上,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 “舅舅和絨絨一樣,也很喜歡懷夏老師。” - 吃過晚飯,白絨帶著懷夏去外面散步消食,伯淮沒有跟過來。 白絨說了一下午都不覺得累,一路上,他繼續拉著懷夏聊天,大部分時候都是白絨在說,懷夏專心聆聽。 路上遇見了不少人,他們跟白日時一樣,見到白絨,都會主動的打招呼,十分的熱情。 懷夏到這時才知道,白絨賺到錢之后,給村里許多戶人家都造了一棟別墅。 白絨說,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叔伯嫌他是個累贅,不愿意收養他,只有舅舅愿意收養他,自父母去世之后,白絨就被舅舅接到了這個小山村里。 十幾年前,這里連水泥路都沒有,進村出村都極其不方便。 村里的人家沒有最窮,只有更窮,伯淮沒有多少錢,卻總是將最好的東西留給白絨,村民們也待白絨很好,伯淮外出工作的時候,他們都會幫伯淮照顧年幼的白絨。這也是白絨發達之后,愿意回報村民們的原因。 “他們對舅舅,對我都很好的……” 白絨嘴巴不累,腳卻先累了,他變回小白鳥,落在懷夏肩膀上,緊挨著懷夏脖子休息,嘴里還在嘰嘰咕咕。 懷夏照舊認真聽著,偶爾回應幾句。 “曾經說過舅舅壞話的人,我都記得很清楚,我才不給他們造房子呢,他們現在知道我有多厲害,使勁夸我,可已經晚啦!他們休想從我身上要到一分錢!哼哼,我可是很記仇的!” 懷夏笑了,應和道: “嗯,我們的崽崽做得很對。” 懷夏至今還記得,白絨以為他嫌棄白絨最喜歡的食物,而傷心欲絕的模樣。 也記得白絨說過,伯淮曾招許多人厭惡,伯淮在這些質疑的聲音中堅強挺過來,獨自一人養大了白絨。 白絨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伯淮與好心村民的幫助,對于傷害過自己親人和自己的人,白絨選擇不原諒是對的。 - 在外散步了一個多小時,回白絨家時時間還早,九點不到,伯淮就已經睡下了。 懷夏的房間被安排在白絨隔壁,與白絨互道晚安后,懷夏就去洗澡了,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門板被人敲了幾下。在浴室的時候,懷夏隱約聽到了敲門聲,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別墅里不僅有傭人,還有兩名保鏢,懷夏不擔心會有小偷上門,因此,他沒問來人是誰,就直接拉開了房門。門外站著一抹熟悉身影,伯淮換了身灰色睡衣,不變的是,他臉上依舊掛著白日時的溫和微笑。 懷夏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強自鎮定道: “您找我有事嗎?” 伯淮: “你會唱歌嗎?” 懷夏: “……” 隔壁房間的門打開,白絨被敲門聲吵醒,開門前他就聽到了伯淮的聲音,他慌張地從房間里沖出來,拉住伯淮的手,大叫道: “舅舅!” 白絨看向懷夏,滿臉愧疚: “老師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 懷夏: “沒關系。” 白絨拉著伯淮回了伯淮的房間,在里面待了五分鐘才出來,出來時,懷夏還站在他門口等他。 白絨一愣,看到懷夏認真的表情,臉色微微發白,小聲喊道: “老師……” 懷夏上前,摸了摸白絨柔軟的頭發,柔聲道: “崽崽愿意告訴老師嗎?” 白絨抱住懷夏的手臂,依戀般蹭了蹭,聲音里滿含難過: “老師,舅舅其實早就死了……” 懷夏消失之后,白絨是最后一個離開小樹班的,他沒有蘭洛駱矢的家世做支撐,也沒有西亞與南迦的能力,沒辦法去尋找懷夏,所以,他選擇回到舅舅身邊,努力賺錢,有錢了,再找人幫他找懷夏。 回去沒多久,白絨發現舅舅生病了,而且,舅舅是在他還沒有進入小樹班前就得了病。 既然白絨已經知曉了,伯淮也不打算繼續瞞著白絨,他告訴白絨,他之所以會送白絨去幼崽培訓學校,是聽說那里的教學不錯,從那所學校出來的幼崽們大多都能出人頭地。 伯淮擔心在他死后,白絨會過得不好,所以,他將一半的積蓄都砸在了白絨的學費上,希望白絨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卻不想,山羊校長欺騙了伯淮,伯淮攢了十幾年的積蓄,對山羊校長來說,不過是幾頓下午茶的錢,山羊校長表面答應伯淮,實則對白絨極盡敷衍。 白絨一開始在月季班,后來因為喜歡吃蟲子的毛病,才被送入了小樹班。 伯淮沒有電腦,用的還是老式手機,無法知道白絨在學校過得如何。 白絨寄給伯淮的信里只報喜不報憂,伯淮更加不可能知道,白絨過得其實一點都不好。 舅舅向外甥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外甥向舅舅隱瞞了自己受到的委屈,直到懷夏消失,白絨再也不想待在幼崽學校,兩人才終于知道了彼此的秘密。 伯淮大罵了老山羊一頓,咬著牙,拿出剩余的錢,想將白絨送去更好的學校,這一次,他一定會去實地考察,絕對不讓白絨再受委屈,沒有錢他就去找人借,他希望他的外甥能過上好日子,絕對不能像他一樣,大半生都浪費在這所小山村里。 白絨拒絕了舅舅的好意,他第一次跟舅舅鬧脾氣,違逆舅舅的意思,也終于打消了舅舅的想法。 白絨告訴伯淮: “舅舅,老師教我做帽子了哦,我賺了很多錢呢,我可以去外面做生意,等我賺到錢了,我就帶你去大醫院治病。” 白絨拿出了在幼崽學校賺到的積蓄作證明,讓伯淮相信他能賺錢,讓伯淮答應他去外面闖蕩。 外面的世界和幼崽學校不同,錢也不如白絨所想的好賺。 剛開始,白絨連連碰壁,身上的錢賠的所剩無幾,連房租都快要交不起,蘭洛來看望他的時候,才知道他過得是什么日子。 蘭洛教育了他一頓,臨走前給他交了一年的房租,留了一筆錢,還跟他說: “沒錢了就跟我說。” 白絨嘴上答應,下次困難的時候,他還是不會告訴蘭洛的。 因為他知道,蘭洛雖然身在皇宮,但他過得并不好,一邊要對付名義上的父親,一邊又要應付眾人的聲音,蘭洛都自顧不暇,他怎么還能去給蘭洛添麻煩呢? 南迦,駱矢和西亞的境況一個比一個糟糕,他也不可能去拖累他們,所以,他只能咬牙撐著。 蘭洛留給他的錢全部賠掉了,唯一慶幸的是,蘭洛幫他交了一年的房租,他才沒有狼狽地回到故鄉,他不能讓舅舅知道一切,只能咬牙繼續硬撐。 在最絕望的時候,某天醒來,他的床上多了一堆寶石和一大筆錢。 他聽到了懷夏的聲音,知道了,這是懷夏留給他的禮物。 白絨抱著那堆禮物哭了一天一夜,眼睛都快哭瞎了前,他終于收起了眼淚,重新振作起來。 這一次,抱著不能再浪費老師的禮物的決心,白絨終于成功了,他賺到人生第一筆巨款之后,就迫不及待回到了家鄉,準備帶舅舅去大醫院治病。 回家的那天,他正好趕上了見舅舅最后一面。 經常照顧白絨的鄰居奶奶說: “絨絨,你舅舅讓我們不要告訴你,他得是的絕癥,沒藥可治,他一直硬撐著,說要等到你長大成人,他雖然沒能看到你長大后的模樣,但是,知道你現在有本事了,他一定是開心的……” 伯淮活著的唯一心愿是,希望他的外甥能夠過得比自己好。 在知道白絨已經有了立身之本后,伯淮是安詳去世的。 伯淮去世之后,白絨更加拼命的賺錢,他想要向所有人證明,他一定能夠成為舅舅的驕傲。 有錢之后,白絨還是有很多煩惱,這幾年,他沒有一日不想念伯淮。 于是,在三年前,他拜托西亞幫他做了一個與伯淮一模一樣的機器人。 白絨知道,機器人無法代替真的伯淮,他偶爾能與‘舅舅’說說話,就感覺十分滿足了。 所以,他特意讓西亞縮減了語言程序,在與‘舅舅’相處的過程中,只需要他來說, ‘舅舅’負責聆聽就夠了。 回憶過去,白絨沒有哭,懷夏反倒哭紅了眼睛,他一如既往的感性,見不得他的崽崽受委屈。 白絨難得在懷夏面前有了成熟的模樣,抱住懷夏的腦袋溫柔撫摸,學著懷夏哄自己那般哄道: “不哭不哭,我現在過得很好哦,老師不要為我傷心了,我會難過的。” 懷夏勉強平復了情緒,問出了自己的困惑: “你說,西亞只保留了幾句常說的語言,那他為什么會一直問我重復的問題?” 他更想說是的,為什么還保留了求偶的問題? 白絨也滿臉疑惑,在不知道答案的情況下,他自己編了個答案: “因為老師的魅力太大了,連機器人都喜歡你。” 懷夏: “……”謝謝,他并不會接受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