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機器狗亂跑亂竄，跑到了司機的身邊，幾個孩子一邊哄笑其中一人不會cao作，一邊圍在機器狗旁邊胡亂指揮，影響到了一旁的司機，司機喊旁邊的學生們回去坐好，但幾人玩得正開心，根本沒把司機的話聽進去。

    無奈之下，司機開著車的同時，還要偶爾轉頭注意看學生們有沒有碰到不該碰的按鈕。

    可就是這么稍微分神一看，再轉頭看路時，車前兩三米處竟有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背對著車在走動，司機猛踩剎車，卻已然來不及了，把車前的人撞到了十幾米外。

    車內(nèi)玩鬧的幾個孩子，蹲著的則向后仰倒，幾個站著的及時抓住了身旁的扶手，沒有摔倒，所以黃棣當時看到有幾人在車上是站著的，誤以為是超載。

    五個學生的家長事后匆匆趕來接孩子，從他們口中得知司機分神是因為他們在車內(nèi)玩鬧后，幾個家長一起討論，一致認為要好好保護孩子，不能讓他們因為此事而產(chǎn)生心理創(chuàng)傷，當即決定聯(lián)系學校和老師，將五人換成其他學生，掩蓋當天發(fā)生的事情。

    反正車禍也不是由孩子們造成的，家長們對校長如是說道，他們深知校長也不想讓外界知道學校的校車管理如此差勁。

    于是便有了后面刪名單和監(jiān)控等諸多cao作。

    但幾個家長未曾料到，他們所謂的“保護”，卻把幾個孩子推入了深淵。

    自從車禍以來，包括肖梓晨在內(nèi)的六個孩子，每一天都在做噩夢，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恐懼和內(nèi)疚，直到后來李東陽開始帶人上門鬧事，天天在家里樓下喊話，潑紅漆，孩子們就私下建了群互相聯(lián)系，傾訴心中的痛苦，越訴說，越覺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

    之后事情鬧得愈發(fā)嚴重，惡化成為打架斗毆，看著自己的父母兇神惡煞地與別人大打出手，頻頻受傷甚至還被拘留，幾個孩子不知所措，只能在群里商量該如何平息這一切，他們實在是感到太害怕太折磨了，飯吃不下去，覺也不敢睡，因為夢里有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在等著他們。

    有一天，肖梓晨在群里忽然說了一句“他打算以命償命”，孩子們心里都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隨著每夜愈發(fā)恐怖的噩夢和不斷變嚴重的惡劣事件而逐漸變強，他們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規(guī)劃自殺計劃，竟感覺因此得到了解脫，心中的負罪感一掃而空。

    只要把命還回去，就不會再痛苦和愧疚了吧，孩子們收獲到了久違的輕松感。

    商議許久，他們最終定下在這天橋上結束一切，至于具體哪一天，他們想等到事情無法控制之時再實施計劃。

    因為他們每每來到這天橋，看著橋下穿梭的車輛，其實心里都有所退縮。

    那天黃棣公然開車在飯店門口撞人，晚上回家后，六個孩子的家長都像瘋魔了一樣吵著要毀了李東陽一家，孩子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是時候了。

    讓這一切結束吧。

    聽到橋上幾個孩子的話，李東陽眼睛一熱，掉了眼淚，他終于求得了他想要的真相，但他怎么也沒想到，車禍的根源不是超載，而是司機分心。

    這樣的話，這幾個孩子也仍是間接害死李董的兇手，和超載無異。

    可萬一，即使那些孩子沒有在玩鬧，司機剎車也來不及呢？李東陽突然冒出另一個從沒觸及的想法。

    孩子們在護欄上搖搖欲墜，上面和下面的人都在哭喊，身處如此混亂的場面，李東陽卻覺得心底里從沒有那么透徹過，這段時間的諸多記憶片段重復在腦中播放。

    其中，出現(xiàn)得最多的，是那一紙交通事故判定書上，李董沒有確認馬路安全就通過的那條描述。

    這個想法的出現(xiàn)幾乎讓李東陽對自己生出厭惡，但也還是止不住地去想這個可能。

    這一場悲劇，若是追究，好似無人是清白的。

    “對不起！一切都是由我引起的，我也想李董jiejie不要救我。”肖梓晨嚎啕大哭，“她一開始就不應該救我！”

    肖梓晨是六個孩子里最崩潰的那個，他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李董，車禍現(xiàn)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白天走路時而出現(xiàn)在眼前，夜里縈繞在他的夢里，仿佛身處其中。在群里說出“以命償命”之前，他早已下定決心要把命還回去，做出這個決定后，他反而豁然了，才會那么冷靜地看待一切。

    他總想著，他會還的，他們都會還的，所以內(nèi)心的驚恐和愧疚都消散了，即使在以為肖志海把安瑤打死了的那晚，除了震驚，也再無其他情緒。

    他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去感受了。

    六個孩子哭嚎著道歉懺悔，家長們聲淚俱下，讓孩子回去安全的地方，李東陽和李總為終于得知真相但又不知該如何接受而默默流著淚。

    “求而不得。”安瑤自語道，此刻她從那些人身上，看見了一樣的苦難。

    求不得苦。

    求一份原諒而不得，求一份安心而不得，求一份解脫而不得。

    不是因為外在的災禍，而是因為內(nèi)心所求不得而痛苦。

    外苦尚可被助，可內(nèi)苦須自渡。

    這些深受求不得苦折磨的人們，要如何才能自渡？

    安瑤忽然很想跟李東陽說一句話，不出于任何目的，不為幫任何一方，只是有感而發(fā)。

    于是她悄悄給李東陽的耳邊送了過去。

    “如果肖梓晨死了，那李董就真的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