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怎么偏偏就這么巧? 她希望自己弄錯了,在心中祈禱十年時間她其實早就將他的聲音記混。可在抬眸看見他的那一秒,她就知道,自己是不會弄混他和別人的聲音的。 男人年少時的內斂疏離,在十年后已經演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帶著壓迫感的矜貴。明明眼神平靜如水,卻讓明冉有種被審視的錯覺。 十年的時間,他變化巨大,她又何嘗不是? 曾經她光鮮亮麗,每一套日常衣服都昂貴得令人咋舌,每天都精致到頭發絲。而他卻是個窮小子,穿著洗得泛白的校服和磨出毛邊的帆布鞋。 可現在,他渾身上下透著貴氣。而她綁個簡單的馬尾,穿著基礎款的襯衣和一條穿了近十年的牛仔褲就出了門。 她忍不住蜷縮了下指頭,窘迫的情緒涌上心頭。 又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沒關系,十年未見,她現在這副模樣他應該是認不出了,裝成陌生人就好。 橙橙早在聽到男人聲音的同時就躲去了他身后,緊緊靠著他的大腿,既像是尋求最信任的人的庇護,又像是有了底氣,但更多的是躲避挨罵。 男人的確早就到了結婚生子的年紀。 心莫名鈍痛了一下。 但明冉早就已經不在意這種細微的情緒,滿心想著開溜,男人忽然掏出錢包,從里面拿出一沓錢遞過來。 “不好意思,小孩兒頑皮,衣服的清洗費勞煩收下。” 明冉一愣。 第一反應是現在還有誰隨身帶這么多現金出門啊? 這一摞錢目測夠付她在海城一個月的房租,她只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了錢。 人為五斗米折腰,這會兒她實在是缺錢,已經顧不上什么面子問題。 她面色如常地點了下頭,表示此事了結,拿了錢就準備走人。 男人瞥向明冉,忽地開口: “這點錢夠你洗衣服嗎?” 明冉腳步一頓,言簡意賅回道:“夠。” 見她抿著唇故意不看自己,男人神色微沉。 他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如果費用不夠,可以聯系我的助理。” 這些年明冉已經習慣接人名片,身體反應比腦子更快。等她回過神來時,名片已經拿在了手中。 cy風投,楚原。 底下的電話卻不是他的,屬于他的特助小張。 就連名片都自帶疏離,一如他當年。 “好的。”明冉從善如流,拽緊名片拔腿要走。 擦肩而過之際,卻聽到他聲音幾乎擦著耳朵傳來。 “弄臟的衣服不是從不穿第二次么?” 語氣很輕,很淡,風一吹就消散。 如果不是離得夠近,明冉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聽到這句。 她瞳孔猛然一縮,丟下一句“你認錯人了”,匆忙逃離了原地。 楚原看著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漸深。 一旁旗袍女人伸手拉過兒子,一邊替兒子整理弄亂的衣領。橙橙卻是昂著小腦袋喊道:“舅舅,去玩!” 女人抬頭看向楚原。 見他神情有些恍惚,眼底仿佛閃過陰戾。但等她再定睛看,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女人忍不住問他:“你認識她?跟她有過節?” 楚原卻只伸手牽過橙橙,帶著他往美術館里走。 仿佛沒有聽到女人的詢問。 何止是認識。 當年她在ne里撒嬌著說將來要跟他結婚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第2章 老同學 明冉運氣不錯,剛抵達公交車站就來了一輛她要乘坐的車。 車上只零星地坐著幾個人,她找了個后座靠窗的位置坐下。 等坐下后,明冉才察覺自己的手有些疼,低頭一看,手中的名片已經被她捏得皺巴巴地變了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任何濕潤的痕跡。 很好,至少這一次她沒有落淚。 盯著手中名片上“楚原”兩個字,明冉有一種久違的恍惚,仿佛時間在某一刻拉回了十年前。 但這種錯覺十分短暫,短暫到她忍不住想,原來他已經結婚生子了。 ——這樣也好。 過去的事就應該隨風而去,他們都長大了,不是十六七歲時沖動又天真的少年了。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那些已經塵封的過往已經不重要了。 人不能陷在過去的泥濘里,總是要往前看的。 明冉抬頭掃了一眼,不遠處就有一個垃圾桶。 她想將名片揉成一團扔掉,可在手收緊的最后關頭,卻忽然卸了力。 手指在名片上若有似無地搓了兩下,最后輕輕塞進包里一個不會壓皺的角落。 從藝術館到出租屋,明冉需要換乘三趟車。 等她坐上第三輛車時,天空在頃刻間就變成黑色,從空中劈下一道閃電,轟隆隆地雷聲由遠及近,最后仿佛在車頂上炸開。 明冉被嚇得打了個激靈,看著窗戶上落下豆大的雨滴有些發怔。 再然后,雨滴越來越多,窗戶被暴雨沖刷,外頭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起來。 下車時,明冉伸手在包里摸了一圈,并沒有摸到傘。 她認命地嘆了口氣,頂著大雨狂奔。 租住的這片是城中村,排水系統有些老舊,一到暴雨天就容易積水。明冉幾乎是全程“泡著腳”回家的,雨水將她的衣服澆了個透,連內褲都在劫難逃。 整個人竟冷得發抖。 直到淋浴的熱水澆在自己身上,明冉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想到這一天的遭遇,明冉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后又開始發愁,她錯過了musse藝術館的面試,接下來又該去哪找工作呢? 說來也是有些可笑,她明明從國際知名藝術學院美術系畢業,回來卻處處碰壁。 因為某些原因,她無法拿出過去幾年的畫作展示,而近期的畫作只有可憐兮兮的幾幅。以至于她去應聘駐館畫家也好,公司畫師也好,大家對她的學歷和能力都持懷疑態度,最后自然也沒有聘上。 可她缺錢,她首先得保障生存。 于是明冉不得不放棄了畫師的路子,改投策展助理之類的職位。可惜藝術館本就不多,大多數又要求必須有兩年以上的經驗,以至于最后居然只有musse這一家通知她面試。 可現在這家也泡湯了。 從浴室出來,一眼便能瞧見她擺在窗戶旁的畫架和畫筆顏料。 這段時間因為忙于找工作,已經很久都沒有安安靜靜畫畫了。 窗外的雨下得比剛才更大。 雨水跟泄洪似的撲向玻璃,發出一聲聲擊響,似乎是老天爺在生悶氣,覺得憋屈。 一如明冉此刻的心情。 低頭便瞧見自己背出去的帆布袋還可憐兮兮地被扔在地板上,濕噠噠的。 明冉想起什么來,她輕呼一聲,幾乎是一步跨到了包旁邊,立即從里面將一摞錢拿出來。 原本應該“金光閃閃”的現金此刻也都蔫兒了。 明冉小心翼翼將它們一一分開攤在地板上。 等做完這些,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地上這些等待晾干的錢,明冉覺得緊繃的神經似乎松了松。 她不由想,幸好這些錢還夠她付一個月房租,給了她多一個月的緩沖期。 這么說來,她似乎還要慶幸小男孩兒的頑皮,又或者……慶幸楚原的大方。 想到楚原,他那雙沒什么溫度的眼眸又跳入腦海中。 就那樣冷淡地,或許還帶著點嘲諷地看著她。 居高臨下又隱晦的提醒她,他認出了她。 明冉的臉便燒起來,燙得驚人。 不是什么舊情人見面的羞澀與激動。 而是丟臉。 再度見面,她實在過于狼狽。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會有交集。” 明冉這樣自我安慰著,伸手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本子和筆。 她左手拿著手機點開招聘軟件,開始重新投簡歷。嘴將筆帽拔下,翻開筆記本,每投一家就在本子上記錄一家。 明冉有的時候會有一些自己都琢磨不透自己的老派做法,就比如眼下,明明招聘軟件會自動記錄投過簡歷的公司,可她卻還是習慣用筆寫了下來。 等到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