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80節
不再是委婉的“你可以靠著我,你可以相信我”。 蔣榮生含著顏湘的嘴唇,額頭也緊緊貼著,鼻尖來來去去地磨蹭親昵,語氣有點黏糊,再次說:“你有害怕的權利,多多”。 他看出來了顏湘為什么害怕,可是除了害怕,更令顏湘吃了藥也沒辦法控制的是,他在壓抑著這種情緒。 他在強迫自己強大起來。 蔣榮生洞悉著一切。 多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這些記憶大多數不會太好,蔣榮生也清楚自己曾經做過什么事情。 那些事情會給小朋友帶來不好的情緒,理所應當地,這段時間他無比叛逆,什么事情都在跟他作對,也不搭理他。 理智上蔣榮生完全是可以理解顏湘的。 所以他一直表現得很平靜,不會跟顏湘計較這些無關緊要的脾氣。 但是當回到家看到上一秒鐘顏湘還在跟家里的傭人說說笑笑,下一秒鐘看見自己就收了笑容。 蔣榮生的心情很微妙地起伏了一下。 無數次決定要給顏湘吃點教訓。 但是又無數次,看著顏湘淺淡又可愛的眼睫毛,圓眼睛安靜地垂下,一副很溫和很乖的樣子,又會無數次像今天早上在機場一樣心軟,決定原諒他。 事情拖到了這一刻,顏湘仍然假裝堅強。 蔣榮生心中微微有些堵著一口氣,但他的話語卻比往常更加坦誠,仿佛受到了顏湘的感染: “多多,你很強大。剛剛你幫我抓住了一片玻璃,我兇你,其實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傷?!?/br> 這種坦率的口吻令顏湘也感到些許驚訝。 蔣榮生繼續說道:“害怕、發抖、哭泣,這都是正常的反應。他們是靠這份工作謀生的,已經見怪不怪,必須保持鎮定。但你不同,你只是一個以畫畫為生的普通人,你在生病,甚至相對來說還是個小孩,不必勉強自己鎮定,你可以哭,嗯?” 蔣榮生把顏湘抱在腿上,從后面環住他,他將glock17放在身后,不讓顏湘看見。 顏湘的頭還在劇痛,一種針扎般的感覺,好像大腦中有一臺推土機在飛速運轉,毫無顧忌地向前推進,鏟除一切陳年的積累。 一股溫暖的氣息將他包裹著,仿佛麻木的身軀開始裂開,顏湘抖了一下,說道:“腦袋好痛?!?/br> “我知道的。”蔣榮生回應道。 顏湘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我因為頭痛才發抖的?!?/br> “我知道的?!笔Y榮生再次回應。 “我寧愿是我被爆頭,一想到這個就感覺喉嚨被堵住了,耳朵又開始嘈雜?!?/br> “是的,多多,這種感覺很難受,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嗯,我知道的?!?/br> 蔣榮生親親他。 顏湘顫抖著用手蓋住雙眼,完全不敢像以前一樣把頭靠在車窗玻璃邊,而是垂了下來。 蔣榮生把他抱進懷里,任由顏湘的眼淚流下來。 他沒有讓顏湘別哭了,也沒有幫他擦掉眼淚,只是抱著他,始終保持鎮靜,手掌輕柔地來回捋著顏湘的背。 那種淡定冷靜的情緒不必言說,是可以被感知到。 尤其是這一刻,他們兩個靠得這么近,呼吸纏繞在一起。 蔣榮生的表情很柔和,聲音也比平常更溫暖一些,親吻著顏湘的額頭:“沒事,寶寶,你保護了我,你很勇敢?!?/br> 顏湘沒有回答他,只是盯著天上的太陽發呆。 蔣榮生也不在意,耐心等待,沒有強迫顏湘回答他,也沒有強迫顏湘停止發抖的狀態。 蔣榮生只是始終緊緊地抱著他,一直在安靜地跟他說話,不斷提供安全感和保護感。 慢慢地,藥效好像起作用了。 顏湘在蔣榮生的懷抱里停止了發抖。 再一會之后,顏湘又開始小聲地哭了起來。 周圍已經安靜了很久,兩公里外,警車和救護車還在呼嘯著燈光,正飛奔而來,但他們似乎遙不可及。太陽斜斜地落下來,巨大的飛鳥徘徊著,投下沉重的陰影。 如今,這條馬路上亂七八糟地停著五六輛黑色的車,除了顏湘和蔣榮生的那一輛,其余都已經側翻,還有兩輛爆炸起火,不清楚車上有沒有人。 周圍地上橫著尸體和血跡,受傷的在接受搶救和休息,每個人都筋疲力盡,這是一場嚴重的事故。 沒有人說話。死者在排隊下地獄,而幸存者在默默地感謝上帝的庇佑。 只有顏湘輕微的啜泣聲飄蕩在周圍,一會之后,他像是所有的后怕都忽然之間反撲過來一般,哭得越來越大聲,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蔣榮生,含含糊糊地說著什么,說的是中文,沒有人聽得懂,除了他的丈夫。 可是沒有人覺得那個年輕男孩子吵鬧。他像一株在戰場中搖曳的小樹,生機勃勃,充滿活力,帶著尚存的生命氣息。 顏湘哭了很久,最終在蔣榮生的懷里哭著入睡。 醫生和警察來的時候,蔣榮生仍然將多多抱在懷里,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入睡。他太疲憊了,睡得很沉。 警察忍不住看了一眼顏湘,聲音也壓低了一些。 蔣榮生微笑著,將顏湘的臉埋得更深一些,遮住了他沉睡的五官,用英文說:“一個受到驚嚇的小男孩,我的愛人?!?/br> “是的,”警察不再看了,“我們會盡快處理的,蔣先生,您可以先回去休息片刻,大約三個工作日內,會有同事上門,您配合就好,我向您保證,不會太過于麻煩?!?/br> 蔣榮生彬彬有禮道:“好的,謝謝?!?/br> 新的車已經在邊上等著了,蔣榮生抱著顏湘上了一架新的車,車門合上,車緩緩啟動,再次朝著太平洋沿岸的別墅駛去。 身后是一片狼藉混亂,警戒線,紅藍色閃爍的警燈,穿著制服、手持對講機,大聲呼喊的美國警察,還有跪在地上處理尸體的醫生,血跡,火焰,灰燼燃燒成一團,鮮紅又刺眼。 隨著那輛勞斯萊斯的啟動,這些聲音逐漸消失在身后。 - 顏湘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身上蓋著被子。 他花了兩秒鐘清醒意識,回想起車還在開的時候,他們正經過一條環繞的盤山公路,背面是大片壯觀的紅杉樹,天氣很好,沒有起霧,紅山的葉片開得轟轟烈烈地,另外一邊則是克萊因藍色的大海,看不到盡頭。 顏湘模模糊糊地看著窗外,車開得很穩,周圍有一股淡淡的新雪香味,味道很好聞,于是顏湘又慢慢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窗外已經到了日落時分。 睜開眼睛,他就看到橘色的夕陽余暉落在外面的露臺上。露臺是個垂直花園,綠植的每一片葉子邊緣都渡著耀眼的光輝,像撒了碎黃金一樣彌漫著紙醉金迷的氣息。露臺的地上鋪了木地板,晚霞在地板上溫暖地散發著光芒,絢爛而溫馨。 寬闊的露臺被郁郁蔥蔥的植物環繞著,一張黑色帶傘的咖啡桌,和一張藤編椅擺放在其中。 蔣榮生這時候正坐在露臺外面工作,在他面前擺著一臺銀色金屬邊緣的筆記本電腦。 他的左手邊放著一杯檸檬紅茶,杯里的方形冰塊在烈日余暉中逐漸消融。 看不清蔣榮生工作的表情,只從輕搭在桌子邊緣,一下一下叩著玻璃表面,發出不緊不慢的輕微聲響,就知道他正在思考。 墨藍色的眼睛或許此刻微微低垂。 顏湘躺在床上沒有動,抱著被子,盯著天花板。 這座別墅墻紙上鋪的工藝本身很復雜,大約由綿延的絲綢與精致的水晶,白色的大理石交疊而成,延伸到天花板。 除了中間那盞垂下來的水晶燈,其余則是線條干凈利落的的基線浮雕,手法對稱英氣,與整個布面交輝相映,簡繁得當,很讓人著迷。 顏湘呆呆地看了許久,最后一直躺著累了,他動了動,從床上摸索著爬起來。 露臺外,蔣榮生停止了工作,回過頭來,詢問顏湘:“多多,你醒了嗎?” 顏湘沒有回答他,只是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找拖鞋穿。 “來這邊,寶寶,給我看看你眼睛還腫嗎?!?/br> 顏湘語氣冷淡:“我餓了,給我錢,我要吃飯?!?/br> 蔣榮生聲音壓了下來,語氣很溫和:“寶寶,過來。” 顏湘站在原地,遲疑了一下,感覺到天鵝絨落地窗簾后,蔣榮生正在安靜地盯著他。 他沒辦法,只好聽話,走到了露臺。 走到露臺,蔣榮生卻沒有看著他,眼睛放在電腦上,低著頭,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平靜而溫和。 他一邊敲著筆記本,一邊說:“餓了?想吃什么?!?/br> 顏湘不太愿意看到工作中的蔣榮生,他背對著他,站在露臺邊緣,抬眼望去,寬闊靛藍色的太平洋躍進他的眼底,海風涼涼的,不想白天那樣灼熱,帶著一絲橘子汽水清涼味道。 他不知道蔣榮生到底有多少錢,又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說寸土寸金的地皮錢,單單論裝修,在北城那座宅子已經夠華麗奢靡。 沒想到在加州這棟別墅更高調,站在主人房的露臺上往外眺望,在夕陽下閃著波光的海景一覽無余,視野俯瞰著,海岸線平直開闊,藍色的水景像是完美的奇跡,也能看到樓下一樓的露臺,做了玻璃延伸設計,明亮的無邊泳池一直連著湛藍色的太平洋,游泳的時候,整個橘色的天空和碧藍色的海洋交融的邊際就在眼前。 海水的濃稠藍色如同一瓶打翻的藍莓果醬。 顏湘發著呆,聽到蔣榮生問他:“腦袋有沒有不舒服?還是痛的話可以叫醫生來看看。” 顏湘用手摸著自己的頭,發現床又軟又香,剛剛睡得很沉,腦袋里雖然偶爾會響起槍聲,但是已經可以學會無視。 顏湘搖搖頭,說:“不痛了。” “眼睛呢?有沒有不舒服?!?/br> 顏湘早上哭了很久,雖然在他睡著的時候,已經幫他拿冰塊敷過了,但是還是會有那種脹痛的可能。 顏湘知道身體的事情不應該開玩笑,依舊很溫順地回答,權當是為自己身體負責:“眼睛也不痛。” 這時候,空氣中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是顏湘的肚子在發出呼天搶地的聲響。 蔣榮生這時候站了起來,從背后環抱住顏湘,跟他一起俯視著寶石般蔚藍的太平洋。 他親了親顏湘的耳朵。喉嚨滾動,發出沉悶的笑聲。 他笑起來的時候胸腔微微震動,帶著顏湘也跳了兩下,這種感覺讓顏湘很警惕,令他想起了早晨在車上,他像一顆沒用的菟絲花一樣,嘴唇被封住,呼吸和心跳也輕而易舉跟著被牽附,完全沉溺在屬于對方強大的節奏里。 顏湘用手肘捅他。試圖掙脫懷抱。 蔣榮生輕易地鎖住他的手腕,聲音低沉,仍然笑著:“聽見你肚子咕嚕的聲音了?!?/br> 顏湘說:“所以你給我錢,我的錢,我要去海邊吃冰淇凌?!?/br> 蔣榮生停頓了一下:“你記得嗎?” 顏湘也感到有些困惑,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知道海邊有冰淇凌,他想了想,搖搖頭,說:“我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