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15節
第16章 一個項目推進完了又開始著手準備下一個,每一分鐘都在有項目在賺錢或者預備走上賺錢的軌道。 這天晚上十點鐘下班以后,蔣榮生跟簡銘簡醫生約在一個清吧見面。 這家清吧入門需要門檻,因此人并不多,大多數都是附近上班的高管或者話事人。 燈光昏暗而寂靜,室內播放著舒緩的音樂,原處偶爾有調酒師用碾棒壓冰塊的聲響,空氣里躍動著淡淡的醇酒分子,是一個很適合聊天放松的地方。 只是在朋友之間見面的時候,蔣榮生也在工作,銀色的筆記本電腦連接著ai,蔣榮生微微地皺著眉頭,多數的時候都很沉默,偶爾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耳邊的藍牙,給出簡短的意見或者直接否決,效率極高。 簡銘已經習慣他這副工作狂的樣子,很耐心地喝著飲料,等蔣榮生放下了藍牙,合上了筆記本,他才開口,提起了剛剛偶爾掠過的信息:“你又要把這次這個推進圈里?” 蔣榮生依舊雷打不動地點檸檬紅茶,低頭抿了一口,微微笑著:“為什么不?” 他解釋道:“顏湘跟齊思慕很像,只要推進去,所有人都會立刻關注到他。” 只是這個“關注”是好的還是壞的就很難說了。 剛進去肯定不會好過,齊思慕不僅是實績到手的影帝,同時還是圈里一線的頂級流量,死忠粉很多,最恨蹭著自己家的新人,撕起對方不會手軟,前三個月weibo廣場都是臟的。 好點的以后吸了粉能洗一洗,運氣不好的退圈了在weibo輸入大名仍然是罵街。 但是黑紅也是紅,只要有關注就有流量,有流量就有價值,有價值就能變現收割。 至于別的,不在資本的考慮范圍內。 簡銘嘆了一口氣,斟酌著猶豫道:“蔣三,要不,這個就算了。放過他吧。” 蔣榮生挑了挑眉毛,沒有反駁,反而很有耐心絲地,唇角勾著微微的笑容:“嗯?為什么。” “這個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蔣榮生淡淡。 “他存在一些障礙。” 蔣榮生笑了笑:“臉不影響上鏡,腦子不影響記臺詞就好了,這種程度的項目對人的要求沒那么高。” “不是,他真的不合適,心理狀況就不適合面對鏡頭,會出問題的。” 蔣榮生忽然抬起眼皮,很認真地盯著簡銘,像是一臺精密的儀器冷漠地審視著面前的人。 簡銘被那種目光盯得不舒服,感覺像被壓制著跪在地上任人睥睨似地。 幸好蔣榮生很快收起了這種目光,低頭喝了一口檸檬紅茶。 半晌以后,蔣榮生才冷冷地:“顧慮太多,玩起來就沒那么有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醫生,體諒病人。但是也請你體諒我,我不過是個出錢的無良資本家,沒有那么仁慈去考慮一個商品的心情。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倒是可以給他加點錢,吃藥是額外支出了。” 簡銘有點著急了,手指點著玻璃桌子:“不是錢的事,顏湘是搞藝術的,你也知道的。他現在是我的病人,看了處方,他的那種藥吃多了會影響日常狀態,腦子會變得很平滑,跟一直泡在深海里一樣,沒有任何起伏,你打他他都沒反應,更別提創作了,這不就相當于斷了人家的翅膀?” “是么?對痛感沒反應?我改天試試。” “重點不是這個。”簡銘還想說什么,可是一抬頭,看著蔣三的深藍色眼睛——一種沉靜,又隱含著淡淡的警戒的目光。 于是簡銘就閉上了嘴巴,嘆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金湯力,杯口低垂,撞了一下蔣三的檸檬紅茶。 兩只清脆的玻璃杯子發出輕輕的“叮”的一聲,昂貴又華美的光線折射著,卻似一柄小小的,尖尖的利劍,把人性中所帶的那么一絲溫情和善良劃得破碎。 簡銘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伴隨著辛辣又刺激的酒液,全部吞進了身體里。 算了。他算老幾,管不到蔣三的頭上。 “在我眼里,他的重點,只有這個。”蔣榮生道。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清淡的笑,在清吧幽暗的燈光下,墨藍色的眼睛猶如凝脂上一筆濃漆,皮膚雪白,猶如一塊清貴冷淡的玉石。 可是他的五官又十分地立體,給他增添了迷靡綺麗的氣息,盈盈地笑,小臂上的襯衫袖口隨意卷起,當真如同古典話本里勾魂攝魄的風流妖孽。 涼薄又無情。 - 簡銘的勸告沒能阻止蔣榮生的步伐。三天之后,顏湘就在家里收到了周助里的電話,讓他明天要去上表演課程。 顏湘一頭霧水地,腦子里忽地想起了那個紅色的金魚墻面前,有人告訴過他,未來可能會被叫去劇組演戲。 顏湘覺得娛樂圈是離自己很遠的事情,當時沒當回事,接到周助理電話的時候,助理說完就掛電話了,完全沒有問過他的想法。 顏湘:“……” 但是接著下一個電話進來,又把顏湘的注意力吸引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在畢業之前就跟老師的工作室簽了入職合同。 雖然合同上寫了他要每天呆在東海灣花園,隨叫隨到。 但是蔣先生常常很忙,一周也不能見多少次,每次來見面還跟皇帝駕到一樣有助理通報,所以顏湘還是沒有跟老師提起解除合同。 反正搞雕塑這件事跟普通工作要上班打卡不一樣,哪里都能做,只要按時交代就行。 他現在依舊是導師工作室下面的雕塑設計師,平時就在蔣先生的車庫里完成導師交代的商業訂單,這筆錢就用來支撐他的日常生活。 今天老師打電話過來說的,卻不是商業訂單,而是一個主題展覽,策展機構是國際上一個鼎鼎有名的商業公司,叫“st.j”。 雕塑藝術在國際上的拍賣和收藏行情并不十分受人重視,一直是個很小眾的藝術門類,這就讓一些涉及到雕塑藝術市場份額較大的策展公司聯盟顯得更為壟斷了。 其中以名稱為“st.j”的公司最為出名,有點類似于“寡頭”制度,被這些機構看到了,才有可能會迎來屬于自己的時代。 顏湘才二十二就能被這些機構看到,在整個業內,都是少見的天賦秉異,又機緣絕佳的存在。 老師是個五十多歲的教授,講起話來慢慢地,在電話里說道: “這次展的主題會以米開朗琪羅的哀悼基督為整個主題核心,待會把詳細的函件發你郵箱里。” 顏湘的心跳得有點快,有一個一直都很想嘗試創作的作品立刻呈現在了腦海里,他捏著電話的手指緊了緊,說:“好,謝謝老師。” “不謝。兩個星期的時間有點趕,你現在在哪里啊?方便嗎?不方便來工作室搞,我給你收拾出來一個房間。” 顏湘當然是走不掉的,再加上東海灣花園離工作室很遠,他如果去了,未必能保證“隨叫隨到。” 而蔣先生生起氣起來是很恐怖的,他已經為此付出過幾次代價。 于是,顏湘說道:“沒事老師,我有地方干活,別擔心。” 顏湘一向是個很令人省心的孩子,老師也沒有多問,在電話的另外一頭cao作鼠標,發送了兩份主題函件,說: “行。那先這樣,你有什么問題,再聯系我。你mama那邊身體還行吧?” 顏湘鼻子酸酸的:“…謝謝老師,我mama還在等□□的消息,暫時沒有其他問題,希望…可以快點等到,就不用再透析了。” “希望。你要加油啊顏湘…總之無論是什么問題,都可以來找我。不要一個人抗,知道不孩子?” “謝謝老師,真的謝謝老師。” 教授笑了笑,讓顏湘先忙,然后就把電話給掛了。 收起電話以后,顏湘已經把周助理讓他去上課,準備進組拍戲的通知拋到了腦后。 他本來就不知道怎么拒絕別人,潛意識里也很害怕沖突吵架,自我安慰著反正蔣先生這么忙,也沒空在乎他有沒有去上課,先應付著,蒙混過去,干完米開朗琪羅的主題展再說。 顏湘仍舊在地下車庫,他把小臺燈擰亮了一些,拿起鉛筆,一下,一下地削著,腦子里構造著作品的草稿。 哀悼基督是西方美術史上經典的主題,其中米開朗琪羅的雕塑作品之所以經典,是因為它與別的哀悼基督主題像不同,刻畫的主題更著重于死亡是一瞬間的永恒,靜默,神圣。 死亡是人世間的常態,每個人都害怕,可是當人類心中懷有更高尚的情感去面對這件事,死亡就成了一件又美麗又哀傷的,難以言喻的存在。 顏湘文化科成績不太好,可是他喜歡看書,同樣讓他產生類似震撼感受的,是余華的《活著》—— “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 顏湘打算結合米開朗琪羅的哀悼基督,《活著》,還有曾經經歷過的死亡,完成這次的主題創造。 草稿基本打好了,但是哥哥的形卻始終捏不準。 他太久沒有見過哥哥了,始終無法決定作品凝固的那一瞬間的舉態。顏湘為此很是苦惱,要是能天天看見蔣先生就好了。 可是蔣先生好像很愛工作,經常都看不到人。 第二天蔣榮生恰巧來了東海灣花園,來得早了一些,晚上六點多左右,顏湘正好在做飯。 廚房的推拉門關著,又開著抽油煙機,顏湘不知道蔣先生要來,端著一煲排骨湯出去的時候,蔣榮生正坐在沙發上,傍晚的夕陽照進來,落在他的側臉上,高挺的鼻梁處暈染著金色的光點。 外面正是晚高峰歸途之時,整座跨江大橋上全部是澄黃色的車尾燈,在落地窗下掠過模糊的光影。 客廳里的電視機開了,在播放晚間新聞,蔣榮生摘下了腕表,脫掉了領帶和外套,姿態松弛。 顏湘一愣,把排骨湯的蓋子打開,隨手擦了擦手上的水,找自己的電話:“您來了。” “嗯。”蔣榮生站起來,微微皺著眉,抽出一張紙巾遞給顏湘,“不要把水擦在衣服上。周容說你沒接電話?” “我剛在廚房,沒看見。”顏湘訥訥地。 片刻后,顏湘又問:“您要吃點嗎?我煮多了飯,打算明天做炒飯來著,現在正好了。” “可以。”蔣榮生屈居尊貴點頭道。 本來打算只有一個人吃,顏湘的菜做得簡單,煲了一煲冬瓜湯,炒了一碟野菜,剩下的是苦瓜釀rou和炒甜椒。 顏湘在飯店后廚打過工,做的菜蠻好吃的,鮮香又有鍋氣。 本來蔣榮生只喜歡吃口味偏甜的奶酪制品,正餐講究精細,應季,照理說應該看不上顏湘做的飯。 可是在燈光下,顏湘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對方的神色,覺得不像是不喜歡吃的樣子。 顏湘眨了眨眼睛,溫軟而柔和的眼尾覆蓋上一層淺黃色的瑩潤光澤,鼻頭微圓,嘴唇溫潤,說話的語氣很輕:“好吃嗎?好吃我多做,你想吃什么告訴我。” 蔣榮生淡淡地抬眼,瞥了一眼面前的顏湘,他不是沒有注意到,今晚的顏湘一直在看著他,目光始終黏在他身上。 這讓他的感覺不太好。腦子里忽地想起了齊思慕那晚在露臺上聽不懂人話,飛蛾撲火的樣子。 很麻煩。 蔣榮生的臉色冷了一點,目光晦暗不明,放下了筷子,笑了笑:“還可以。你不用考慮我,我工作忙,很少來。” “哦…。”顏湘垂下了眼睛,有些傷心的樣子。 “對了,周容跟我說你沒去上課?” 顏湘有些心虛:“…是。” 幸好蔣榮生沒有多問,他大概也沒有問顏湘愿不愿去,不愿意去又是為什么的意圖,只慵懶地,隨口道:“你要去上。還是小孩兒么?還得我送你去?要不要我站在教室外面的玻璃窗后面陪著你上課?自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