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9節
他匆匆地繞過噴泉,深藍色的門已經高高的揚起張開,顏湘不是很熟練地坐上去,稍一坐好,車就往前飛了出去。 一路上蔣榮生都在開車,沒怎么說話,漫不經心地。 顏湘則雙手牢牢地握住車子的安全帶,很奇怪,明明是那么大的一架車子,在凌厲的逆風里竟然如同一柄薄薄的利刃一樣。 過于瘋狂的速度,與跑車持續的推背感對顏湘來說并不會感到刺激,相反地腦子里一直出現安全教育片上循環播放的交通事故新聞,還有看新聞看到一輛跑車不小心蹭到了一下就要賠個六七位數起步。 為了自己也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著想,在等紅綠燈的時候,顏湘轉頭,小心翼翼地看著蔣先生,斟酌道:“是不是,開太快了。會吃罰單嗎?” 蔣榮生的食指敲了兩下方向盤,側頭,唇角微微地翹起來:“害怕?” 顏湘小小地說:“不是。只是可能有點危險。” 明明臉已經被嚇得煞白,雙手抓著安全帶的手就沒有松過。只是這副依舊倔強又隱忍的樣子,看起來更軟弱了。 蔣榮生關了車頂的敞篷,勾著顏湘的下頜線,抱住親了幾秒鐘,顏湘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 還有十秒轉綠燈。蔣榮生放開了顏湘,摸了一下他的頭:“坐好。” 下一秒鐘跑車又飛了出去,速度卻完全沒有降下來。 等到車最后停在一家會所門口,顏湘下車,才感覺到自己真實地降落在了地球表面。 只是蔣榮生沒有給他休息的時間,走在前面,徑直走進了會所的門。 顏湘只能跟在他后面。 只是外面看起來很正經的地方,走進了里面看卻并不是這樣,入口是一條深紫色的長廊,墻壁兩端掛著的畫非常直接,男男女女的身體被描繪成各種姿勢和物品,充滿了一種詭異又華麗的色彩。 顏湘是藝術生,對這些畫的態度非常平淡,真正讓他感到困惑又害怕的,是長長的走廊陰影處,似乎有人,疊在一起,細細的聲音傳出來。 不大,但是一聽就大概知道是什么聲音。 蔣先生似乎對此從容不迫,回頭瞥了一眼顏湘,朝著顏湘伸出手,薄唇抿起淡淡的弧度:“跟上。” 蔣先生總是這樣。帶自己來到這里的是他,朝著自己伸出手想要牽在一起的也是他。 看不懂,捉摸不透,似乎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控制里,隨他的心意活著。 跟這樣的人相處,顏湘不是不感到辛苦,可是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蔣先生的臉。 走廊里的地燈昏暗又曖昧,隱約只能看得清臉部地輪廓,看不太清瞳孔的光澤。對方兩抹幽藍如沉墨,隱匿在夜色等中。 這樣看,就更像哥哥了。 于是顏湘把自己的手遞到男人的掌心當中,很小聲地說:“不會再走散的。” 再也不會。 第9章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拉著手,與其說是情人之間親昵的行為,倒不如說是上位者對下位者潛意識的壓抑和控制。 兩只手之間虛虛地握著,看似下一秒鐘就要松開了,但是顏湘被路過的畫,雕塑或者奇怪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掌心就會被拽一下。 那力度不輕不重地,不太痛,警告的成分居多。 顏湘抬頭看蔣先生,只能看到他的下頜線,窄又凌厲的弧度,在昏暗的燈光下皮膚更白了,表情很淡,始終不動聲色地。 顏湘默然了一瞬間,也不再亂看了,老老實實地跟在蔣先生的后面。 兩個人繞過一座西式的涼亭,再拐過一道繁華的花園長廊,走進另外一座富麗堂皇的建筑,最終才站在一個包廂的大門面前。 要是警察來這里辦案肯定非常難辦。路繞,燈又暗,復雜的情況又多。 蔣榮生抬手推開大門,包廂里面烘熱的氣氛瞬間朝外涌動,所有人靜了一瞬間,朝門外看。 蔣榮生微微笑了一下,大步走進去跟包廂里的其他人交際。沙發正中間的位置有人自動讓座。 顏湘非常不習慣他人的視線,腳步拖沓著,一直低下頭。 突然,顏湘的手上傳來吃痛的力度,是蔣先生拽了一下他。 他畏縮怯懦的樣子確實讓人有點不耐煩。 但是顏湘也不想的。小時候顏家生意上出了差池,遭人記恨。 顏湘曾經跟鄰居家的竹馬一起被綁架過,在一個廢棄的船廠里過了十來天生不如死的日子,鞭打,割傷,燙傷,用鋼鐵刺穿身體等等。甚至還有真實的槍支與子彈。 綁匪似乎一直想要什么東西,于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向顏家發送威脅視頻。 所以只要一架攝像機,一旦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顏湘就知道痛苦又要來臨。 自從那以后,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恢復。 直到今天,不用吃藥也可以正常生活,就是不太喜歡他人的注視,以及鏡頭之類的東西。 顏湘盡力地低頭,躲避或者好奇或者戲謔或者玩味的目光,坐在蔣先生的身邊。 立刻有一個穿著休閑服,打著發膠的男人,笑嘻嘻地圍上來:“喲,蔣三,又換人啦?” “嗯。”蔣榮生要了一杯濃紅茶,加入兩片檸檬片,喝了一口。 “之前那個不好嗎?很漂亮啊,也很像啊。” 蔣榮生笑了一下:“是嗎。” 然后又用柔韌的指腹扣著顏湘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 顏湘的臉完全暴露出來了,被前面屏幕和小舞臺的射燈直直地照射著,雙眼微圓,眉間的釋迦痣渡上了一層柔和的淺色光澤。 他的下巴被捏著,動彈不得,只能像物體一樣被檢查,審視。 蔣榮生的目光隨意:“這個更像。” 發膠男“喲”了一聲,“是哦是哦,像,真是太像了。剛剛那一眼我都恍惚了,還以為大明星親自來了呢。” 大明星是指齊思慕,那個從十幾歲起就跟蔣三糾纏不清的小孔雀。 說他是小孔雀是因為他每天都驕傲得跟個什么似的,聽說他還甩過面前這尊大佛。 好家伙,俺可是大名鼎鼎的蔣三。總之這倆人從十幾歲糾纏到今天,他也看不懂了,也不知道兩人怎么個回事。 大概是蔣三愛而不得?不然也不會按照大明星找替代品。 但是大明星明顯是服軟的了呀,好幾回明里暗里地跟自己打聽蔣三最近的事情,不像是沒有心的樣子。 發膠男越想越糊涂,所幸不想了,總之神仙愛恨,不管他的事情,唯一確定的是,除了大明星,蔣三身邊的所有人都只是過客,隨意踩。 隨手揀來的替代品嘛。 蔣榮生愉悅地笑,松開了顏湘,拍拍頭,隨意安撫一下,又說:“是個學生,偶然碰見的。” 發膠男虛偽地“啊”了一聲:“成年了沒有!咱不干那喪心病狂的事情啊!違法亂紀!” 蔣榮生喝了一口紅茶,不太滿意似的,放了幾塊糖進去,抬眼瞥發膠男:“北城美院里碰見的。你說呢。” 發膠男饒有興趣地看著顏湘:“是藝術家啊?藝術家清高啊,怎么肯賣身求榮。” 涉及到雕塑相關的,顏湘一向很少退步,可是又沒什么底氣,半天了,才說一句:“不是藝術家。” “學什么的?學畫畫的?我叫人拿幾張白紙過來,你給我畫個肖像畫唄。大藝術家。”發膠男笑嘻嘻地。 任何人叫顏湘畫畫,他都是很愿意的。但是更希望是出于尊重,友好的態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感覺在被當猴子一樣羞辱。 顏湘心里有些生氣,只是再生氣他也不上臉,也不跟人吵架,只是很認真地看著發膠男:“我不是大藝術家。” 只是他這副沒出過社會的執拗又純良的樣子,讓人更想惹他。 發膠男越說越過分,儼然是把顏湘當成妓院里賣弄琴棋書畫的妓,辛苦學了十幾年畫是為了勾搭金主的本事。 蔣榮生始終在旁邊喝著檸檬紅茶,沒有幫笨拙又孤僻的顏湘說話,也沒有加入一起嘲笑顏湘的雕塑,只是很安靜地看著,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像在看一出別致的戲。 顏湘說:“你不要再說了!我聽不懂,但是也尊重你的想法!” 發膠男揚起眉毛:“你敢讓我閉嘴?你什么身份?不知道亂說話什么下場嗎?” “看——”發膠男指著包廂里很遠的角落,“我大度,不跟你計較。” 這個包廂有一間套房那般大的面積,燈光又昏暗,如果不是仔細地去看,顏湘從來沒有發現。 他也不知道,今天這個聚會其實是北城權貴三代之間的聚會,分為好幾撮,在正中央沙發的是蔣家那一撮,在談著事情。 在另外一個角落里,則是一些愛玩愛鬧的,閑不住的,地上跪著一個顏湘認識的人,同樣是雕塑系的,但是應該是隔壁班的,顏湘只見過,不知道名字。 在他的面前擺滿了一大排五顏六色的酒,他正跪在地上,一杯一杯地舉起面前的酒往自己嘴巴里灌,衣服已經半扯開,露出白皙又瘦弱的肩胛骨,旁邊一群人圍著起哄,瘋狂的瞳孔不斷顫動,盯著同學的嘴唇,似乎想塞給他的不是大酒杯,而是別的東西,讓他的表情更加痛苦,哀求更加真切。 顏湘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他怎么了。” 蔣榮生笑著:“得罪人了。這里的人分為兩種身份,你覺得是什么。” 他看著顏湘,墨藍色的眼睛沉斂地閃爍光芒,帶著奢華又蠱惑的色彩。 顏湘半垂下睫毛,眼皮的折痕鮮明又深刻,看起來像一張銀色的的糖紙一樣溫和又剔透:還能是什么——金主與妓。 蔣榮生已經不需要他的答案,摸摸他的耳垂,很是親昵地吻了一下。 顏湘沒說話,望過去,在包廂的角落里,那個同學已經喝得快要暈厥過去了,他哀求著周圍的人:“我能,休息一下嗎?” 他求饒的聲音很大,近乎絕望的掙扎,即使包廂的音樂聲也蓋不住。 顏湘也聽見了,不忍地蹙了蹙眉。轉頭看蔣先生。他正在跟別人談他聽不懂的生意上的事情。 有人說:“你求啊,繼續求,要不有人來幫你喝一杯,你就休息十分鐘,你求,看有沒有人幫你。” 可是周圍都是看熱鬧的。沒人理他,那個同學只能繼續喝,還加了規矩,這首歌放完他沒喝完面前這三杯,就要去一件衣服。 那個跪著的人喝得快要死過去了,怎么可能喝得掉,在眾人的目光里,他只能再去了一件。 白皙的兩只修長在夜晚晃動的包廂里尤其曖昧鮮艷,像往心臟上破了一瓶硫酸般的東西,所有人都越來越膨脹,快要爆炸開,下一秒就要發生聚眾不可描述。 顏湘扯了扯蔣先生的腰。 蔣榮生停住,回頭看顏湘,再順著顏湘的目光看過去,了然:“想救?” 顏湘點點頭。 蔣榮生不為所動:“沒必要。” 顏湘說:“很危險。他是我的同學。” 蔣榮生好笑:“跟我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