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羽毛在漩渦中打轉,沉沒,猛然被擊中一樣向上。 長而清瘦的十指落在琴鍵,鋼琴聲進入,飽滿的音色從舞臺中央蔓延到四面八方,行云流水一般,驚起動人的回響。 “我真開心,替他驕傲?!?/br> 光線黯然的角落,葉明薇濕潤了眼眶。 她的聲音很低,幾乎不可聞,商泊云辨別著口型,大致猜出了她說的話。 病骨難支,不忍江麓太過擔心自己,葉明薇只提前告訴了商泊云,她橫跨南北千里,也來到了京市的音樂廳。 生死已成定局,干脆最后遂一次自己的心愿,葉明薇最后令江盛懷也妥協。 江盛懷只能妥協。 盡管商泊云來接葉明薇進來的時候,明盛的這位掌權者表情依然難看之至。 但葉明薇今天是盛妝。 描了眉,用眼線點亮了無力的眼睛,至于口紅之類的修飾,更不曾敷衍對待。 平時養病總是一身素雅的人換上了定制的小禮服,寶石的光芒粼粼,襯得她極其的鮮活動人。 樂聲到了高潮。 指揮、樂團、觀眾,無人不沉浸。 他們注目著舞臺上瘦削的少年,感受著音樂的張力、感受絢爛的技術、毫不混亂的表達。 商泊云也看著他。 以前被江麓調笑“商老板確實對藝術一竅不通”,時至今日,商泊云也依然不夠理解那些美好的和弦,就像他看得到數理的美,卻感知不了英語作為語言的魅力。 但他知道鋼琴是一個優雅且殘酷的藝術。 說它優雅,自然無外乎古老的傳承、樂器的莊重、音域的寬廣,又或者是音色的純凈豐富。 說它殘酷,是因為天賦有如鴻溝,逾越過的終究是少數。 江麓差點就掉進了溝壑里。 商泊云跟隨著最后一枚落下的音符抬手,說話的聲音淹沒在如潮的掌聲之中。 他說:“我也一樣?!?/br> 2015年,冬,京市雪初融。 響徹國際的鋼琴大賽落下帷幕,桂冠垂青了一個即將十八歲的年輕人。 燈光都落在了江麓的身上,主持人聲音激動,帶著真誠的恭喜。 掌聲久久不停。 這一輩子。 這一輩子。 終究不同。 江麓的胸腔中鼓噪著強烈的預感,頒獎嘉賓要把曾經葉明薇失之交臂、把曾經他無限愧悔的榮譽頒發給他。 江麓在觀眾席中看到了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兩個人。 遠遠的,葉明薇露出笑來,她拍了拍商泊云的手背:“小商。” “謝謝你?!?/br> 這聲謝謝并不像榕谷時鄭重,帶著前所未有的輕盈。 命運如風呼嘯而來。 錨點松動了。 商泊云猛然站起,驚得身邊的觀眾驚呼,斥責他冒失的聲音卻聽不到了。 “恭喜你,江麓,你是史上最年輕的獲得此項榮譽的……” 頒獎者的話來不及說完,江麓也來不及去接那張曾經重若千鈞的名譽。 人群變成憧憧地虛影,他從臺上躍下,下一刻,就被商泊云穩穩地接住。 鋼琴,燈光,穹頂。 一切都往后退去,變成透明的。 商泊云的溫度傳遞到了江麓的手腕,他跑得很快很急,呼吸變重,比任何協奏曲都更加清晰地落到了江麓的耳朵里。 他帶著他往前。 數十米之距,消失的事物越來越多,化作透明之后,歸于茫茫的白里。 葉明薇的面容也趨于一道虛影。 她站了起來,好像所有的病痛也在這個時刻離開了她。 禮服在呼嘯的風中泛起漣漪,寶石閃爍,她盡力妝點過的面容毫無瑕疵,比江家正廳的那幅油畫還要美麗。 “恭喜你啊,小麓。” “這一次,mama都看到了?!?/br> 她說話時,眼神溫柔平和的注視著眼前的兩個少年。 江麓想要哭,卻又在這一刻驚覺光陰寶貴,連一滴淚水都是浪費。 商泊云松開手,推著他向前。 江麓步子邁得很大,邁得很穩。 葉明薇張開漸成虛無的手抱住了他。 周遭白茫茫的似雪,這個即將透明的擁抱卻溫暖無比。 “小麓,告訴mama,你還遺憾嗎?” 江麓咬著牙,那份原本只是蟄伏著的痛驟然脹開鋒利的尖刺,四面八方地戳開血rou。 又一次注定。 應當知足。 理應知足。 江麓聲音顫抖,卻極力把每個苦澀的字都說得無比清晰。 他搖頭,以近乎孩子氣地方式努力強調。 “我沒有遺憾了,mama。” 葉明薇最后一次拂過他腦后的小揪揪。 是商泊云給扎的,這小孩現在蘋果皮閉著眼也能削成一整條。 她笑得很開心。 “那mama,也沒有遺憾了?!?/br> …… …… 天地之間,這個時空所有的事物都消失得干干凈凈,只有無盡的白映照著孤零零的身影。 懷抱中溫度猶存,江麓回過頭去,商泊云就站在那里。 江麓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 …… 一只濕漉漉的大鼻子反復拱,從睡著的主人臉上蹭到睡著的客人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