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學(xué)，禁閉。

    慘烈輸?shù)艟┦信e行的國際賽。

    不被允許出席mama的葬禮。

    若干天后，他渾渾噩噩地被帶到一座墓碑前。

    他磕在新鮮濕潤的泥土上，聽到父親毫無情緒的指控：“江麓，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我的妻子。”

    “爸爸……”

    “你走吧。”

    “等哪一天你治好了你的同性戀，你再回來。”

    “等哪一天你能贏下所有的比賽，你再回來。”

    曼徹斯特。

    雨季漫長。

    白色的治療室，高眉深目的醫(yī)生，步步緊跟的年長女傭。

    彈鋼琴的手被分開固定在橡膠的束縛帶上。

    “治療開始。”

    醫(yī)生的聲音很柔和。

    而過電般的痛覺蔓延到四肢上。

    “基于性取向異常的治療，我們已經(jīng)做過大量的研究和實驗，并掌握了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一般來說，從心理和生理同時進(jìn)行的治療效果最為顯著。電擊結(jié)合心理暗示……”

    那道柔和的聲音漸漸變得無機(jī)質(zhì)，身體上的痛覺也消失了，多次的嘔吐之后，他的情緒變成了死水一潭。

    ……

    想回家。想mama。想——總是想起一個情緒濃烈的人，太陽似的，能把現(xiàn)在的他灼燒得直哆嗦。

    可是“家”不要他了。

    mama變成了一幅油畫，變成了封塵的鋼琴，變成了小小的墳塋。

    可是，那個人過去都很討厭他。

    遙遙的，有鐘聲傳來，壺山的秋日里，故弄玄虛的和尚為了賣出一串菩提，說“有人在彼岸種因，卻想在此岸結(jié)果”。

    他的岸在哪兒？

    和尚又說“于一切相，離一切相，由此才能遠(yuǎn)離蒙昧”。

    天昏地暗間，只覺這一生好似夢境，血rou生恩，少時暗戀，都不能得償所愿。

    巨大的痛苦將他摧折，江麓暈沉地繼續(xù)下墜，下墜——

    驚醒時，看到了慘白的燈光。

    “呀，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護(hù)士低頭看他，發(fā)現(xiàn)這個斷了手的少年有雙很漂亮的眼睛。

    水光閃爍，眼尾泛起潮濕的紅。

    “很痛吧？”她柔聲問道。

    江麓不答，忽而道：“他怎么樣了？”

    “你才剛從麻藥里醒過來，先緩緩。”

    但少年一點(diǎn)也不知道要愛惜自己。他僵硬地把頭轉(zhuǎn)過來看著她，執(zhí)拗地重復(fù)：“他怎么樣了？”

    “和你一起送過來的那個？他要傷得輕一點(diǎn)。”

    高空墜物，居然被人給護(hù)住了。

    輕度腦震蕩，腳雖然扭了，但比骨折好養(yǎng)許多。

    她細(xì)細(xì)看著江麓滿是傷痕的臉。

    這些觸目驚心的血色也掩蓋不了五官的精致。

    總覺得應(yīng)該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結(jié)果居然有救人的膽量。

    “他在旁邊暈著呢，還沒醒過來。”護(hù)士起身，“你倆是好朋友？可別亂動，我先叫醫(yī)生過來給你看看。”

    少年沒作聲，只是愣愣地盯著病床之間的綠色隔簾，也不知道聽進(jìn)去了沒有。

    護(hù)士耐心地再次叮囑了一遍：“做手術(shù)太遭罪了，你得愛惜自己一點(diǎn)，右手骨折是要養(yǎng)很久的。何況，他也跑不了是不是？”

    少年遲緩地應(yīng)了一聲，眼神終于漸漸清明起來。

    護(hù)士很快走了。

    江麓試圖坐起來，發(fā)現(xiàn)整個人都暈頭轉(zhuǎn)向。

    他用手撐著床頭，錐心的痛意襲來。

    對了，剛剛護(hù)士說他“骨折”。

    江麓咬牙，用另一只手摸索著，吃力地重新坐直。

    整個人都沒有力氣，麻藥的藥效尚有殘留，但不影響痛意的清晰。

    他深吸了一口氣，冷汗涔涔地拉開了隔簾。

    夢里的那個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

    病床尺寸狹窄，商泊云是蜷縮著的。眉頭緊皺，臉頰的擦傷襯著，看起來乖巧而可憐。

    一種虛無感涌了上來，過往的細(xì)節(jié)猶如草蛇灰線串聯(lián)。

    他咬著牙挪了過去，居然慶幸現(xiàn)在骨折的是手。

    慘白的燈光落在商泊云的臉上，陰影將五官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清晰。

    江麓沉默地看著他，心臟卻一突一突的抽痛。

    這個人，從哪一天開始和“從前”不同呢？是把孟楠的邀請函當(dāng)情書的時候？是脫口而出一句“老婆”的時候？還是更早以前的迎新晚會，他跳到舞臺上，遞給他一束鈴蘭？

    橫眉冷對的死對頭忽然說要握手言和，要當(dāng)朋友，然后以不容拒絕的方式填滿他的生活。

    他伸出還算完好的左手，很輕地摸了摸商泊云嘴角的擦傷，昏睡的人眼睫毛顫了下。

    “唔……”

    “商泊云。”他輕聲開口。

    商泊云的眼睫毛顫得更厲害了，睜開半邊眼睛，看起來還沒清醒。

    “痛不痛？”遍體鱗傷的人問他。

    商泊云不想說痛，磕了腦袋扭了腳而已。

    可是潛意識又愛在江麓面前裝可憐。

    因此他幼稚地強(qiáng)調(diào)：“比小時候被狗咬要痛一點(diǎn)兒……”

    江麓的神情柔和下來：“這么痛啊。”

    他一頓，忽然道，“如果你沒有來到這里找我，就不用痛了。”

    什么意思，不來這里找他——

    商泊云：“可我就是為了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