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百官等候在城門口,或期待或忐忑地等待著, 然而除了真的等來了他們的陛下之外,還等來了另一個人—— 一個女人。 但新帝素來手段雷霆, 自漠北征戰(zhàn)和洛城疫病后, 無論朝廷還是百姓, 也是愈發(fā)對其信服推崇。 每每上朝時, 過去那些有異心的人,如今也得斟酌斟酌,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 眼瞅著朝廷內外形勢一片大好,陛下的情緒似乎也恢復許多, 瞧著是能循序漸進, 提一提立后納妃的事情了,結果…… 結果陛下竟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還遮遮掩掩的, 不讓人見! 這下, 那些大臣們干脆也不提立新后的事情了,干脆都詭異地集體沉默起來。 誰知, 沉默了幾次朝會過后,竟不知從哪兒冒出一道聲音,破天荒地談及故去的太子妃。 圣上還是太子時,兩人伉儷情深,可謂羨煞京城內一眾人,直至太子妃故去,他們作為目睹了全程的知情人,當日扶棺離京的場景,不可謂不難忘。 故而朝臣們也是只敢私下關注,交談幾句便罷了,要是跟著一道,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畢竟…誰不是從當初新帝執(zhí)意要給故去的發(fā)妻招魂那時過來的?那會兒才是真的,上朝唯恐高聲語。 可事情總是宜疏不宜堵,這么壓抑著,反倒惹得關于太子妃的討論越發(fā)熱烈,到最后不知怎的竟又傳到了聞初堯的耳中。 可還沒等他做出什么行為,這批朝臣們竟先被同僚們解釋安撫完了,太醫(yī)院眾人回京后便一直在暗中觀察,如今,眼瞧著事情越傳越偏門,自然是當仁不讓,第一個站了出來,駁斥這些謠言。 只差雙手舉大旗,搖頭吶喊:咱們帝后依然情比金堅!切莫胡言亂語! 以至于等聞初堯一邊感慨于自己被壓榨的二人時光,一邊與柳殊商量完后,欽天監(jiān)已經自個兒找了上來,說要為圣上分憂。 聞初堯:“……?” 有這般貼心的臣子是好,但,他如今…何憂之有啊? 柳殊才在新修繕好的鳳儀宮里熟悉完一應事務,到了書房,便見聞初堯臉色莫名。 莫名的……欣喜。 待對方一通解釋,她才恍然大悟。 原是太醫(yī)院的臣子們先行站了出來,暗搓搓地給同僚們解釋,后來又不知是哪個聽完后腦補了什么,竟也自發(fā)的加入了這個行列中,一通忙活惹得朝臣們都卷了起來。 柳殊想起剛剛碰見的那位欽天監(jiān)正使,滿臉的討好與安心,她還奇怪呢。 現下,倒想明白了—— 看來是某人之前太兇殘,這些朝臣們把她當救星了。 期間也偶有幾人跳出來質疑,說柳氏不是在大火中喪生了嗎?怎會跟著當今圣上一道回來,還住進了鳳儀宮,那可是皇后的宮殿,這里面的意思,只要腦袋不笨都知曉。 但他人還沒徹底蹦噠起來,便立刻被其他朝臣們合伙按了下去。 開玩笑,甭管什么大火不大火,現如今,皇后娘娘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站在他們面前,能中和掉陛下那陰晴不定的脾氣,便是他們寧朝臣子們最大的福氣了! 難不成還真有人想和太皇太后一樣?人家那是皇后一族的人,都被趕去行宮了,明眼人哪個瞧不出來是變相的監(jiān)視軟禁?! 更不必說柳家那些人…… 因此,這一回,朝臣們竟是空前團結:某些腦袋發(fā)昏,與眾人幸福背道而馳的,不利于團結的顯眼包,此刻勢必要一道鏟除掉! 如此一來二去,饒是聞初堯也沒想過事情的發(fā)展會這么順利。 他本來是決定稍稍鋪墊,再水到渠成地公布是不假,可……竟沒想到這幫平日里滿嘴之乎者,也跟他唱反調的臣子們,如今倒真能做到,他們口中的“想陛下所想”了? 一時間,伴著這股和諧的氣氛,祭祀大典如約而至。 城外,樹映暖陽,滿目青山秀色。 祭臺之上,經幡被風一拂,止不住飄飛。 柳殊一席乳白紗綾宮裙,伴有金絲珠飾,髻上黃金九鸞釵步搖,一步一步順著臺階向上而去。 白玉珠花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著,更襯得那張面龐如花一般,朝臣們遠遠望著,恍然間,竟有股往事重現的錯覺,去歲的祭祀上,似乎也是這般,帝后相攜。 不同的是,這一次,兩人的背影挨的更緊密了些。 帝王的目光時刻追尋著,接著毫不猶豫地牽起了對方的手,明明階梯離祭臺的距離很遠,節(jié)數也多,可偏偏兩人的步子都是極穩(wěn),極慢。 前路漫漫,周遭是眾人或是善意微笑的或是悚然驚奇的視線,一切,仿佛與來時路影漸漸重疊。 身旁,無數居心叵測的眼神,居高臨下的目光,乃至是……那些惡意,那些似刀子一般尖銳的話語與行徑,在此刻竟都皆數消散了。 長階之上,暗色褪去,星點螢火浮現,接著—— 天光大亮,春風吹拂。 鐘聲響起,驚起漫山遍野的鳥雀四散飛起,伴著裊裊白煙,一切陌生又熟悉。 聞初堯站在她身前兩步處,神情莊重。 這回,她依舊微微側目,看向了他的側臉。 恍惚間,兩人的過往一幕幕浮現。 有她初至東宮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茍命的日子,也有她被聞初堯冷淡的姿態(tài)所嚇,結果下一刻對方就一臉冷然地告誡她要恪守身份。 現在想來,樁樁件件,跳脫又割裂。 記憶里的一切仿佛十分遙遠,不知何時,待她想要去細想時,第一時間竟只能想起身邊的人了。 想起方才上階梯時,聞初堯盯著她的腳踝,頗為小心的神情。 想起她人刁難時,聞初堯為她出頭,給她撐腰時的目光。 想起……他淚眼婆娑,指節(jié)發(fā)顫地請求她。 想起,他的懷抱,他的吻,他的溫度。 他的一切。 男人的聲音不疾不徐,祭祀的話語從那雙薄唇中徐徐吐出,將她的思緒拽回。 待她抬眼,細碎的陽光恰好照了過來,隔著樹蔭,明媚又肆意。 祭祀結束后回宮的時辰比柳殊預計的還要迅速,大抵是朝臣們如今也越發(fā)地有眼力勁兒,再有什么奏章要遞,也不會在此刻去掃帝后的興致。 以至于晚些時候,柳殊坐在宴席間,酒過三巡,瞧見這副其樂融融的景象,也是不由得一愣。 恐怕……這副君臣相合的景象,大約還會持續(xù)較長一段時日。 喧囂褪去,待到夜間的宴席一過,整座皇宮便又重回到了一派寧靜。 城樓之上,微風吹拂,聞初堯整個人連著身后的陰影皆數被籠于一片黑暗,長長一條,瞧著…孤零零的。 不遠處,柳殊神情微頓,提起裙擺,走至他身旁。 男人似有所感,回眸看她,他今日高興,便也忍不住與民同樂,貪杯了些。 此刻,那雙黑眸更是霧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更沾染了幾分柳殊看不懂的復雜情意與欲色。 觸及這樣的目光,即便是她早就明白了對方對自己的心意,也還是忍不住耳尖一紅,“春日風寒,你病又才好。” “當心身子。” 身側的人語氣溫和,說的內容也不過就是平常的關心之語,可聞初堯聽著,心里卻愈發(fā)地躁動了起來,但他到底還是有些孔雀開屏的包袱在的,故而只是乖巧點頭,應了聲。 誰知等了半晌,發(fā)現柳殊竟還真就是來同他說上這么一句話的。 一時半刻,聞初堯心里那口氣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須臾,他干脆拉下俊臉,開始熟門熟路地示弱起來,“妘妘,我好像有點不舒服。”說著,便想借著撒嬌的由頭,去牽柳殊。 結果下一瞬,一只柔軟的小手竟先他一步伸了過來,而后,與他緊扣。 白泠泠的手,柔軟極了,燙得他呼吸一滯,一時有些走神。 甚至于開始回味起了柳殊的味道,目光在她的唇瓣上久久停留。 自兩人和好之后,聞初堯反倒擔心起這個,擔心起那個了,要么是害怕自己整日里時不時便會想到那擋子事,是否太過孟浪;要么則是心里憋著口氣想要叫柳殊看見他的改變,偶爾反而有些端著。 但…… 明明他與柳殊分別的那幾個月里,他是有無數的話想要同她傾訴的。 可最終,也只能化于信件上的寥寥幾筆。 化于…他的自娛自樂。 聞初堯想到這兒,心中兀自糾結了會兒,到底還是沒敢開口。 身側,柳殊用余光瞧見這一幕,心中忽地覺得有幾分啼笑皆非。 她回寢殿后沒找到人,便知曉他是又胡思亂想了。 好像……最近這人一直沒什么安全感。 她思索片刻,冷不丁兒開口,“我方才見你一個人站在城樓上。”仿佛只是平常一般,目光卻緊緊鎖著眼前的人。 “想了想,還是覺得應當有人站在你身旁。” 遠處,一盞盞宮燈亮起,遇上喜事,期間夾雜著不少紅彤彤的燈籠,遠遠瞧著,明晃晃的一大片。 柳殊的聲音伴著春日的風,清晰地飄至聞初堯的耳中,“我……愿意站在你身旁。” 一字一句,震耳欲聾。 “陪著你。” “走下去。” 剎那間,聞初堯忍不住抬眸去望,正好對上了柳殊笑盈盈的目光。 光暈明滅,猝然點亮的燈火,映出他眸底難以自抑的欣喜與愛意,他的聲音仿佛是某種信號,“好。” 夜火重光,螢火紛飛隱入草木間。 天空之上,萬千星輝,掩蓋黑夜。 現在,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