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聞初堯再度抬眼看向柳殊,試著讓自己的表情輕松些,“我最近一直盯著那小子。” “他…買通了山匪,想要……”嘴角微微揚起,像是在笑,只心里卻是無盡的悲涼。 這種見面,怕是……只會見一次少一次了吧? “想要什么?殺了我?” 他聽著柳殊冷淡的問詢,腦袋有些昏沉沉地想著,心口處的那股害怕的情愫再次上涌,垂在衣袖下的指尖顫了顫,繼續(xù)說道:“不是,無非…是想要借此謀取些好處。” “你還懷著身子,我怕…怕他做出些不妥的行為,擾了你清凈,便先把人給扣下來了。” 過了半晌,見柳殊不回,又干巴巴地補了句,“……可以嗎?” 今日他貿然前來,除了想要揭穿這人的真面目,更多的,則是他自己害怕。 這些日子,聞初堯總會恍恍惚惚地又夢到兩人先前相處時的記憶,在東宮的時光對柳殊而言,大概真的并沒有多少稱得上美好的日子,所以待聞初堯真的細細回想,想要去找到對方也愛他的蛛絲馬跡時,得到的竟然不過只有幾個片段而已。 猶如一陣風,一拂便過了。 也是直至那一刻,他才驚覺,原來他心底害怕的情感如此之濃。 他怕,未來的日子也如風一般,更猛烈,更宜人,輕輕一刮,便把過去算不上美好的日子吹散了,而過去的他,也會被慢慢替換了另一個別人。 但他更怕的是,柳殊不再愛自己了。 也或許,他在未來的某一日,會發(fā)現(xiàn)柳殊愛過自己,只是如今不愛了。 思緒回轉,聞初堯下意識想把胸前的那封信往里縮縮,貼身帶著,繼而藏的再深一些。 畢竟…這是柳殊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 她親手寫的,叫他早日歸來。 甚至于,應當也能算……她愛過他的證據(jù)吧? “我知道了,這次…還是感謝你。”柳殊早就對王旭朝有所懷疑,只是她到底沒想到對方敢這么大膽。 山匪流寇…… 這種人若是把她綁了,別的先不說,光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早就在路上便兇多吉少了。 自己身體一直算不上好,故而柳殊到了江州之后一直有小心調理著,過去喝不下去,要偷偷倒入盆栽里的苦藥,她如今早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上一滿碗了。 良藥苦口,身體好了,往后的日子才有盼頭。 她說的客氣,聞初堯聽著,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但他如今早已經沒了能夠耍性子的立場,嘴唇張張合合,到底還是選擇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 只是心底的那個聲音,愈發(fā)響了起來。 萬一……此后沒機會了呢? 聞初堯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難看,光是想想這個可能,渾身的血液便如同凝固一般,刺人的寒冷,再加上整日整日的失眠,以至于等他回神時,那心里話已經被他問了出來。 “妘妘,你…愛過我嗎?” 一切不過剎那間。 柳殊一愣,臉上客套的笑意褪去,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人。 “你想要問什么你便問。”她的語氣帶了點兒詭異的平靜,“何必甩出這種好笑的問題?” “你早就查到了不是嗎?還要掩飾著,裝作不介意,裝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裝作…我們倆還在東宮。” 她臉上的笑意徹底冷了下來,“你若是懷疑我還與柳淮序,還與柳家那邊聯(lián)系著,你可以直說。” 心里的有那么一瞬間的想法被戳穿,聞初堯的唇角微抿。 兩人許久未見,可那些熟悉的細節(jié),下意識的動作,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柳殊心中忽然覺得有幾分好笑,偏開了視線,“聞初堯,你何必呢?”冠冕堂皇,自以為是對她好,是彌補。 “我不需要你的彌補,若是你硬要這般,那不如讓我打一巴掌來的實在。”柳殊隨口一說,下一刻,便起身想要送客。 聞初堯卻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倏地逼近,抓起她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臉上送。 “你打。”只要能叫柳殊開心,只要能換來兩人重新開始的機會,十個、百個巴掌他也受得的。 “你瘋什么瘋?”柳殊眸光轉冷,下意識想抽回手,可男人的力氣極大,恍若鐵鉗,緊緊禁錮著,她一時抽不出,反倒被對方順勢捏得更緊了幾分。 下一瞬,她干脆借了這股力道——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聞初堯躲也未躲,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巴掌,臉頰上瞬間浮起來了巴掌印。 他皮膚算白,故而這一個巴掌落在臉上,一時間更顯得突兀,又因著其帝王的身份,可以想見,要是等出去見了人,落在旁人眼中,該是如何的觸目驚心。 男人接了這一下,手腕處對于柳殊的禁錮頃刻間便送了,他甚至還揚唇笑了笑。 輕撫著臉頰處被柳殊打的印子,像是在回味,眼簾低垂,眸底的情愫明明暗暗,最終都化為某種驚悚,那雙黑眸中滿是晦暗的滿足感。 柳殊被這人神經質的表情嚇得不輕,下意識收回了手。 正揚聲想要叫人把他趕走,下一瞬,聞初堯卻像是祈求了許久,尾巴搖了又搖,終于得到了骨頭的小狗似的,先一步退步了。 “我又嚇著你了。”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瞬便猛然收回了視線,像是克制著什么似的,扭頭便離開了。 身后,柳殊不由得長舒一口氣,緊繃著的后背在這一刻才徹底放松下來。 她不自覺地拿起旁邊桌案上的茶盞,輕啜了口熱茶,霎時,心底的亂糟糟的情緒才被壓制下去。 果然……她今日就不該因著想要套消息而給這個瘋子開門。 好在她的意思也已經明確了,日后,這種交集還是不必再有了。 …… 京城。 圣上雖留有親信在京,但其久久在外微服私訪,一來二去,仍是引起了不少討論。 有的官員惶惶不可終日,以為新帝是要殺雞儆猴,正等著抓他們這些先前搖擺不定的人們的小辮子,也因此,無論心底作何想法,面上大抵都算是安分守己。 另一些,則是截然相反,因著圣上暫時不在京城,不過眨眼日子,便不可自抑地滋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云騎尉王朗便是如此,襯著人不在,可以召了幾位相熟的同僚到府中交流一二。 深夜,王府。 萬籟俱寂,初冬的冷風被窗欞隔絕于外,室內的火燭嘶嘶地冒著熱氣。 “王兄,你深夜召我們前來,說是商討事宜,到底…所為何事啊?”他久不發(fā)一言,下首已然有兩人坐不住,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便揚聲問道。 最近那群錦衣暗衛(wèi)們盯得緊,他們這些祖上和前朝舊臣有些瓜葛的家族,還是得謹小慎微些。譬如曾厚乙,打的便是這樣的想法。 他與王朗皆是族中新一代的領頭人,從學堂走至官場,算得上是有些情誼在的,不然也不會冒著風險,肯在大晚上地聽他在這兒神神叨叨講秘密。 新皇登基也有些日子了,他們這些人自然也是得為族中考慮的。 故而今日,曾厚已心中隱約是有猜測到些許的—— 新帝虛歲二十有四,卻遲遲不提后宮之事,反倒……沉溺于一個早就逝去的女人,眼瞅著情深不能自抑。 王朗的聲音將他驟然從思緒中拉回,“你可知……當今圣上去了江州?” “我自然知曉的。”曾厚已點了點頭,不明白好友罐子里賣的什么藥,神情疑惑,“這事兒也就是瞞瞞那些新官兒,我們在座的哪家沒有這個門路……?”似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他的目光下意識朝周圍另外兩人望去,見他們面露認同,方才再次扭頭望向上首。 然而,多年同窗,王朗一瞧便知曉自己這個好友是誤會了,沒明白他的意思,“非也。” 他輕搖了搖頭,繼續(xù)道:“我有個旁支的親戚,在江州頗有些門路。” “你們可知道…她在江州瞧見了誰?” “誰…?”他這么神神秘秘的,惹得其余幾人也不自覺正襟危坐。 瞥見其余三人的神情,王朗勾了勾唇,索性也不再繼續(xù)賣關子,勻了勻呼吸,試圖讓自己的聲調平靜些許,“一個女人。” “一個……酷似逝去太子妃的女人。” “甚至,那臉活脫脫就……” 跟太子妃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乍眼瞧著,竟一模一樣。 第84章 跑路第六十天 寅時, 寒深露重,寒風掠過枝頭,一片沉寂中, 唯有窗欞間透出微弱的燈火。 聞初堯看完了信, 指節(jié)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桌案。 京城那邊林曄寄來的, 言及有些官員恐生了異心,若硬要說, 其實也并非是異心, 無非是一開始裝乖的狐貍, 如今尾巴藏不住了。 自他登基以來, 景順帝便跟徹底拋下了什么顧忌一般,整日整日沉迷于求仙問道, 若是先前還是稍稍收斂了三分,那如今則是全然忘我了。 像是……知曉自己時日無多, 有股走火入魔的瘋魔勁兒。 也因此, 這些大臣們無論心里怎么想的, 在聞初堯剛剛登上帝位時, 表現(xiàn)得都還尚好,不知內情的人瞧著,還會覺得朝堂上下同氣連枝,比之從前煥然一新。 紙張被火苗舔舐殆盡, 燃燒在幽幽燭火中。 聞初堯回神, 目光盯著桌案某處,神情冷凝, 徐徐輕嘆了口氣。 他久不在京城, 底下的人難免會有些別的想法。 皇家子嗣眾多,那些早就被封了封地外派出去的皇子不算, 養(yǎng)在宮中尚未成家的便也有三四個。 如此耽誤在江州,的確不是長久之策。 他畢竟不是景順帝,哪怕想要荒唐行事時,還能有他這個太子監(jiān)國。 思及此,男人臉上的疲憊更深了幾分。 他忍不住想到了他和柳殊的這個孩子,若是個男孩,那他來日不知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聞初堯緩緩起身,思索幾息,到底還是吩咐了下去,“后日一早,啟程…回京。” 但在那之前…… 他到底還是想再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