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榮寧心里總是有股隱隱的不安感,驅使著她,以至于剛坐下沒多久,就又焦慮了起來, 但她到底顧忌著張皇后, 只得獨自在心底腹誹幾句。 張皇后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心里冷嗤了聲。 到底是小姑娘, 遇到這點事兒便慌了。 “本宮出自張家, 前朝有我父親,后宮…名義上我是太子嫡母, 他難不成還能輕易動我?” 前朝與后宮一脈相連,再者,又有孝道壓在聞初堯頭上,故而張皇后心里其實是不大當回事的。 不過殺個人罷了,她又沒有親自動手? 再者……華箐瀅那個女人她都殺的,區區一個柳殊,她還奈何不了了? 真是笑話。 又想到被停于東宮的棺木,眼底閃過幾絲諷意。 還真是那個女人生的兒子,有些事情上,真跟她一個德行。 思緒回攏,張皇后頓了下,而后朝榮寧投去安撫性的一眼,“安心,真有什么情況,本宮自會保你。” 這下,榮寧便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得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頭尚且沉得住氣,另一邊可就并非如此了。 盡管張皇后事先與德太妃通過氣,可對方貴為太妃,即便兩人年齡相當,可按規矩,對方算是她的長輩。 故而即使她貴為皇后,也只能好言相勸,以利誘之。 宮殿內,中年婦人一身素衣,面容顯現出幾絲病態的蒼白,雙目無光。 聽到門口的動靜,她的眼珠微微動了兩下,喉嚨間發出些細微的聲響,好像是想說話,卻又一下子什么都說不出來,反倒惹得自己不停地咳嗽起來。 聞初堯大步走近,信手撩起了簾子,露出臉,如墨似的眼眸直直望來,像是試探,卻又帶著股暴雨將至的殺意,但面上,只是喚了句,“太妃娘娘。” 他是站著的,故而這么掀著簾子,周身那股上位者的傲慢與冷漠便盡數顯現。 有那么一瞬間,德太妃有些恐懼,不敢迎上這股視線。 心里的惴惴不安,在此刻登至極點,“太子殿下…來了。”她心知肚明,對方是為何來找她。 “早就聽聞您醒了,孤才特意算著時辰過來瞧瞧。”聞初堯語調淡淡,聽著仍是那股如沐春風的勁兒。 只是這話落在德太妃耳朵里,無異于催命的鐘聲,“是、是嘛?”她只得頗為尷尬地笑了兩聲,強撐著坐直身子,而后垂下眼,避開那道看似溫和的目光。 火海僥幸逃生,她的腿落下了傷,雖然已經醒了大半日,可竟像是站不起來了似的。 但聞初堯絲毫沒有放她一馬的意思,盡管她穿著素靜,面容憔悴,向來以溫和清正人也只是看著,緩緩道:“孤正好有話想同您聊一聊。” 他說著,兀自斂下眼眸。 而后再度抬眼,眸底隱帶探究,眸子黑沉沉的,“您是與太子妃共同經此大火……” “怎得,就您僥幸逃生了呢?”他這話問的極其不客氣,神色也是一等一的冷然,恍若一把利刃出鞘,刀劍直指對面的人。 細聽之下,甚至還帶著一股子詭異的怨氣。 奈何德太妃本就心中有鬼,又有先前兩次的那些事情……事到如今,竟也只能默默受著。 她為人并不蠢笨,知曉自己雖名義上為對方的長輩,可那更多是用來約制后宮中的那些婦人,家里長家里短或許還能倚老賣老,她如今在太子這兒,怕是不成的。 不對,當下…或許很快便要改口稱皇帝了。 思及此,德太妃更是不敢馬虎,頗有些膽戰心驚地開了口,“是、是下人們得力,再加上本宮那時在靠近外面的……” “太妃娘娘。”聞初堯只是漠然地看著她,打斷道:“您可要想仔細了。” “什、什么?” “昌寧宮地上的油,應當很滑吧?不知……您愿不愿意再次嘗試一二呢?” 聞初堯問的平淡,可落在德太妃耳朵里,就猶如驚雷乍響,一下子將她定在原地。 他查到了……! 是了,他定是查到了才來找她的!她怎么這么糊涂呢…還想著……遮掩。 聞初堯凝視著對方驚疑不定的神情,忽地輕輕笑了聲。 德太妃被這笑刺得一激靈,猶豫兩息,終是望了過來,迎上了這股目光,“殿下…笑什么?” “娘娘,您也很想徐姑娘吧。” “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德太妃的聲音陡然一揚,“太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的情緒似乎突然間激動起來,掙扎著想要起身,誰料下一瞬,便被候在一旁的侍衛給按了下來。 “孤沒什么意思。”聞初堯瞇了瞇眼,瞧著對方隱隱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樣,心下微嘆。 是了,憑什么,就只有你出來了呢? 憑什么,是他的妘妘葬身火海,而加害者,還好好存活于世呢? 她合該,也好好陷入痛苦中,日復一日,看看那些人,連帶著她自己會是什么下場。 “太妃也繼續好好休息吧。”聞初堯好似只是真的來瞧瞧她的狀況,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獨余身后,女人聲嘶力竭的吼叫聲,一下又一下。 …… 臨近黃昏,天開始下起雨來。 步入熟悉的東宮時,聞初堯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望向窗外,卻也像是透過窗戶,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綠意環繞的某處,一座嶄新的宮殿立于此。 里面唯有一個房間,皆是按照柳殊的喜好所建,奢靡又精致。 那是他精心為柳殊所謀劃的牢籠,他原本想著,柳殊心軟,心中也是有他的,等一切事成,他再耐心磨一磨,總能讓她把整顆心都放在他身上。 往后,她陪他登基,他許她后位,兩人一起攜手,共同度過此生。 這些……他都曾設想過的。 同樣地,他也想過,要將柳殊囚|禁于此,只給他一個人看,只許他一個人瞧。 妘妘是那樣善良的人,連宮人偷懶都舍不得罰,如此,只要他再裝裝可憐,定也是能成事的。 她待在這座宮殿里,再不必理會外界的那些風風雨雨,也不必受家族和宮中那些對她懷有敵意的人的為難。 最重要的是…… 她只有他。 聞初堯久久地盯著窗欞之外。 久到旁邊的侍衛都有些莫名,抬眼去瞧他的表情。 男人神情沉默,像暮鐘,也像是那窗前的樹蔭,連帶著投射下一片陰翳。 半晌,聞初堯才再度出聲,“永久封閉…”話說到一半,他又猛地止住了話頭。 這時他才想起,他甚至還沒給這座宮殿起名字。 是啊,他原本計劃著,要回來之后,同柳殊一起起的。 花好月圓,中秋佳節,兩人對坐,他只要不明言,柳殊定是會全心全意去想的。 到那時,這個驚喜,才完整。 可是如今,再沒有能夠完整的機會了,這個禮物,也再不可能送出去了。 甚至,他只能可笑地以“宮殿”代稱。 聞初堯微微闔著眼,幾息后,才繼續道:“永久封閉…那座宮殿。” “嚴禁任何人闖入,如有違令者,格殺勿論。” 接著,聞初堯便徑直走進了屋內。 那侍衛面色無波,點頭應下,落后他兩步的小太監暗暗垂下腦袋,不敢多言。 此人名叫林順,是醫藥世家林家收養的孩子,也是林曄舉薦過來的人。 聞初堯即將登基,按祖制,身邊總不能沒個伺候的人,以前他為太子時,幼時不受寵,待到后來又已經長大,常年混跡于軍中,如此一來二去,到了現在,也沒有個得力的宦官伺候身側。 這幾日一番折騰,林順便暫時頂上了這個空缺。 其實先前林順只是對太子對太子妃的情深有所耳聞,但如今這幾日跟下來,才發現此事比他想的更深刻。 這下,他來不及多想,趕忙上前兩步跟隨著殿下進入內室。 結果一抬頭,竟見著前頭的人一個踞迾,差點兒摔倒。 這下,林順也顧不得揣測上意,趕忙三兩步上前攙扶著,“殿下…!” 聞初堯借助這個力道堪堪站穩,眼前還有些晃,腦袋更是有種快要爆開的昏沉感。 他站了會兒,默默移開了搭著的手,準備繼續去批奏折。 誰料下一刻,眼前一陣發黑,竟就這么半昏了過去! 本就是不眠不休地趕了好幾天的路回來,加之心中郁結,便總用公事麻痹自己。 如此一遭,反倒是又回到了從前的那些日子之中。 聞初堯其實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的意識混沌,似清醒又似昏迷。 更像是……在夢中,又見到了他的妘妘。 而她笑著同他點頭,說要做他的皇后,與他長相廝守。 而他笑著想要去牽對方的手,卻怎么也牽不到。 反倒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妘妘離他越來越遠。 夢中的一切美好又殘忍,惹得現實中的人,俊美的臉龐上,眉頭也不由得微微蹙起,撫也撫不平。 直至下一刻,他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景順帝那張陰沉如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