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她想到了那個因故早早嫁出去了的嫡姐, 她那個丈夫……光是通房便收了七八個了, 嫡姐嫁過去之后,甚至還發現有個小蹄子隱瞞了自己懷孕的消息。 家產也就那么點兒, 一去還遇上這么多糟心事。 張筠容不由得勻了勻呼吸, 企圖讓自己定下神來,幾息后稍稍鎮定了點兒, 才再度抬眼對上張皇后的目光,“娘娘…那、那我要如何……就當沒看見,沒收到過嗎?” “本宮自會去查。”張皇后稍稍動了動身子,倚靠在了另一側,“再者…你年輕,經此一遭反而是好事。” “姑且先回去安心等著吧。”窗外的日光灑落進殿,中和了她眉眼間的殺戮氣息,“你需得記住,未來皇帝的后宮,咱們張家定要占一席的,至于這機會能不能把握,就別怪本宮沒告誡過你了。” “只要是張家族中的女兒,誰都能當太子側妃。”她言盡于此,旋即便讓宮人把張筠容請下去了。 …… 書房。 聞初堯正在處理著臣子們遞上來的奏折。 先前幾年,朝堂上的臣子還是分為三派的,一是傾向于他這方,一是中立,再有…就是以為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們能奪了他的位置,進而投誠分一杯羹的。 可隨著他幾經征戰,出生入死,為寧朝擴大鞏固了疆域,加之皇帝態度上的陡然轉變,這些人便漸漸消失了。 不過…聞初堯其實心里也明白,不少自詡是純臣的人,瞧不上他這個太子。 覺得他不過是運氣好,養在皇后膝下,但實際上,卻是罪妃生出的兒子,骨子里流著的血自然也就不純粹。 但……純粹與否?又是誰能說得清的呢? 史書,向來也是勝利者書寫的。 男人思索片刻,拿起朱筆,將一個人名圈了出來。 他的目光久久未曾移動,甚至離奇地想到了幼時的那些遭遇。 許多年前,母親也曾是笑盈盈地讓他先出去待著,接著便再也沒能睜眼醒來。 以至于……他那晚瞧見徐云知恐懼卻堅定的神情時,內心有股不多見的憐憫。 一個人……真的愿意為此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嗎? 怕得腿都在發顫,竟還是強撐著,愿意去赴死。 德太妃,真的值得她這般…? 分析利弊后,還是毅然決然地頂替掉所有的罪名。 這種熟悉的滋味……竟也讓他有那么一瞬間地猶豫了。 真是……稀奇啊。 聞初堯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盯著那處名字正在發愣,消失了許久的林曄快步而至,在外面稟報了聲,得到肯首,隨即便推開門走了進來,“殿下,微臣查到了些關于太子妃娘娘的…疑點。” 聞初堯擱下朱筆,淡淡頷首,“詳細講講。” “太子妃幼時的確身體欠安,家人曾帶她去過寺廟內,找高僧相助。” 聞初堯想到虛空和他聊過的“三生三滅”,微點桌案的指節忽地頓了下。 民間有種說法,幼時體弱多病的孩子,家里多會前往寺廟為其祈福占卜,而這占卜說好聽點兒是聆聽神仙的旨意,說難聽點兒不過就是給自己的想法選一個合適的動手理由。 無數女嬰由此被葬送了性命,對外卻宣稱是“神的指示”。 而虛空對他說的,所謂應激情況下,出于自我保護需要所產生的新人格自救,似乎也正切合了這一點。 若是危及生命這種,那的確是得自救。 可…… 如果要是自救,合該是早早便救了,又為何跟個定時炸藥似的,到了點兒才出現呢? 而且,柳殊醒來后很怕他,看他的眼神也是十分奇怪。 以前聞初堯只是疑惑,為何對方瞧見他,就跟瞧見什么洪水猛獸似的,現在細細想來,竟有種說不出的后知后覺。 柳殊就好像知曉什么一般,但卻又好像知曉得不是那么齊全。 有種……霧里看花的錯覺。 怕他,又恭維他。 林曄的聲音輕輕緩緩,仍在繼續,“微臣曾去幼時幫助過承恩侯府的寺廟中探查,可離奇的是,那個僧人就跟憑空消失了一般,問其他人,他們也只是隱約對此事有些印象,提及太子妃在幼時和出嫁前各來過一次。” “但…太子妃幼時生病,來過一次后,病很快便好了,為此候府是捐了一大筆錢的。”林曄想到這兒,也是頗為困惑地頓了頓,接著繼續道:“如此大陣仗的事情,僧人們…不該是那么模糊的反應。” 聞初堯反復思索著這些信息,低垂眼睫。 自他明確自己的心意后,對柳殊過去遭遇的一切就頗為上心了,這些原本也是查過的。 柳殊在七八歲那年曾生過一場大病,嚴重時甚至到了有些胡言亂語的地步,一會兒虛弱地哭,一會兒又是冷眼瞧著。 若說承恩侯為何要把人送去醫治,恐怕也是打著些別的心思的。 柳殊貌美,若是生病燒傻了,親事上便不好牟取利益了,再有,碰上的又是如此迥然的差異…… 聞初堯的心頭忽地狠狠一沉。 思及虛空傳來的道別信,他猛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殘缺已經補全,可柳殊卻還是心事重重的,莫非……還有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也跟著那些僧人們的記憶一樣,被消除掉了? 林曄見聞初堯久久未語,神情也頗為凝重,猶豫兩息,問道:“殿下,那微臣可還要繼續探查…?” 男子平靜的聲音落入耳中,聞初堯驟然回神。 從方才那股焦慮中掙脫,他這才驚覺,自己竟也產生了一種類似于“恐懼”的情緒。 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柳殊。 下一刻,男人的嘴唇動了動,強壓下心中的焦灼感,淡然道:“不必…你繼續負責張家一案便是。” 他讓林曄順帶查這些,不過是一種直覺作祟罷了。 可如今,待不詳的直覺真的成真了,他卻不是抗拒,而是…“果然如此”。 無論怎樣,柳殊就是柳殊,他動心的人。 他……想要留在身邊的人。 即便她不知從哪兒知曉了些什么,這也無傷大雅。 況且,虛空師兄也說過了,她魂魄的那抹殘缺已經補全了,應激反應下的人格已經消失了。 他沒什么可擔心的。 聞初堯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捻著桌案上的紙張,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般,兀自用了些力氣。 紙張被他揉出一兩道褶皺,頓時,光滑的表面便被破壞掉。 林曄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下意識垂下了目光,低聲應了句。 只心中一個勁兒地泛起嘀咕:不知是不是他感覺有誤,他怎么覺得……殿下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卻突然像是更焦灼了一般…? …… 東宮,柳殊這幾日正躲著清閑,在殿內不是睡覺就是清點庫房。 偶爾數完可以帶走的部分資產后,閑下來的時間便起來給聞初堯畫一畫生辰禮。 除了遲遲沒能等到柳淮序的回復之外,一切都頗為悠哉。 不過……她心知,這事兒也急不得,自己提出的要求頗為難辦,再者要把消息遞進宮還要不被發現,也是很有難度的。 故而權衡一番,柳殊目前倒也接受良好。 入了八月,暑氣愈發旺,殿外的知了叫個沒完,聒噪得緊。 午后,柳殊休憩完,便突發奇想起床跑去殿外看松蘿她們打知了了。 結果,走出殿外,蔥蘢間的熱意毒辣不說,知了的叫聲也是一撥大過一撥。 她的精氣神去了大半,便又施施然回了。 誰知步子還沒踏進殿內,便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她的畫架前,仔細端詳著她的畫。 正想著,聞初堯似是聽到了門邊的動靜,扭頭望了過來,瞥見她下意識向往后縮又被猛然定住的肩膀,眉梢一挑,“怎么?又是一見著孤便想著跑了?” 男人神情溫和,不知是不是被陽光映襯的作用,表情甚至稱得上一句和煦。 柳殊琢磨了下他的意思,揚聲道:“我這不是…擔心你還生著氣。” 她現在想開了,干脆把他當做自己命不久矣的上級對待,三五天糊弄一下,匯報一二,便也能湊合著過了。 反正……不順著他,最后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走至聞初堯身邊,見男人果然是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她那副半成品畫像,神情微頓,“殿下怎么…這么早便看了。” 聞初堯的目光凝視著這副畫,心里的那股焦躁竟有些奇異地被撫平了。 柳殊現在至少肯為他花心思,這是不爭的事實。 思緒回籠,他冷不丁兒地開口,“孤的生辰禮,是這副畫嗎?” 柳殊不吃驚他知道這些,反正他盯她也不是一日兩日,沒多思考,她依言點了點頭。 誰料下一瞬—— 陰影籠罩,聞初堯就跟得了什么肯首似的,整個人覆了過來。 唇角處猝然傳來一道濕潤觸感。 第52章 茍命第八十八天 唇瓣相碰, 鼻息相纏。 柳殊驚了一下,回過神來,微微仰起臉時, 沒注意到突然的側身動作。 聞初堯用力吮了一下她的上唇, 唇珠顫顫, 接著,那吻便一路向上至她的鼻尖處, 輕點片刻, 便又移向眉心處。 男人溫熱的掌心輕輕貼合在她的后腦處, 兩人靠得太近, 口腔中盡是他的清冽味道,而后, 便是整個臉頰如同被羽毛輕拂過的觸感。 柳殊的眼睫不由得略微簌簌顫動起來,待她有些不明所以時, 對方已經迅速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