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在他幼時,祖父還曾給他買過這些小玩意兒,故而望著望著,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之情。 蕭寒江淡淡望了會兒,便收回了目光。 酒樓內,一樓中央處的臺子,搭得頗為講究。 幾個樓閣亭榭連綿相接,飛檐畫角,輔以綠意點綴,倒是像是初夏湖畔上的景致搬到酒樓里了一般。 蕭寒江耐心等了會兒,思緒就有些跑遠了。 今日他本來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來探查消息的,結果消息是拿到手了,他卻因著一瞬間的走神獨自決定留了下來。 又過了會兒,終是等到小廝進來詢問,“世子爺,待會兒夕月姑娘就要出場了,您看…?”對方一看就是專門奔著人來的,又是貴客,熟客,故而小廝也沒藏私,“也就是您,小的才多嘴問一句,到時候這加價的事情……” “你盡管加,無論銀子多少,把人帶過來就行。”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這次不準備親自出面。 那小廝見蕭寒江語氣篤定,瞬間揚起笑臉點頭,“是!小的辦事兒,您放心!” “有您這句話,說什么小的也得給您辦好了。”小廝趕忙寒暄了兩句,接著便飛奔離去。 又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底下才緩緩傳來一陣動靜。 隨著臺上女子的登場,霎時間,叫價聲不絕于耳。 “三百兩!”一人剛出聲,便被另一人截胡。 “我出五百兩!!” 那小廝得了蕭寒江的命令,喊得也是格外有底氣,“八百兩!” 加價的聲音一個接一個,金額亦是越來越高,到最后,已經成為兩個人的斗爭了。 二樓,趙員外家的公子不甘示弱,“二千七百兩!” 那小廝瞥了一眼出聲的方向,立刻揚聲道:“三千兩!” 此話一出,瞬間引起一陣噓聲。 三千兩…!莫說是銀子,這也是一筆很大的金額了,更何況…… 是黃金。 三千兩黃金…! 那公子哥兒歇了聲,面上隱有幾分不甘。 旁邊伺候的人行色匆匆地回來,覆在他耳側一番解釋,他這才面色稍霽,頗有些氣惱地低罵了幾句。 臺上,虞夕月似有所感,遙遙望向了三樓的某處雅間。 伴著一聲壓抑不住喜色的“成交!”,一切又再度恢復如初。 仿佛剛剛的投注叫喊不過是一個小插曲,混合在盈盈夏日中,一會兒便墜落進熙攘熱鬧中了。 三樓,樓下的那股熱鬧無形中消散了許多。 大約是這種一擲千金的行為見得多了,直至虞夕月快走到地方,也沒引起什么大的波動。 再加上這層樓上的都是人精,這酒樓背后的莊家是皇家這件事,眾人不說十分清楚,也是知曉一二的。 因此,頂多也就是為此等紅粉情事唏噓調侃一兩句罷了。 說到底,一擲千金只為聽個曲兒…這等財力,也是不可小覷的。 三樓的風景則更像是身處另一重天地。 待上了樓,虞夕月心里便更為確定了些。 只是…… 她本就是按照柳太后的吩咐來的這里,這個局也按照她的想法正在進行,稱得上一句頗為順利。 但,如此…反倒讓生性謹慎的人生出點兒不該有的擔心。 她定了定神,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 門內,蕭寒江亦是莫名地緊張了幾分,下顎線條緊緊繃著,交握的雙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微微小幅度地動著。 過了幾息,還沒能等到人,他先變得焦躁起來。 半晌,微微吐出一口濁氣。 他大概是…做不了那種世外高人,獨坐高臺的場面了。 沒再猶豫,接著便大步走至門邊拉開了門—— 誰知一抬頭,卻瞥見了一抹頗為熟悉的身影立在三樓的另一側。 站在門邊,迷迷蒙蒙的燈火下,有幾分朦朧。 像是……太子妃身邊的誰? 蕭寒江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直覺弄得一愣,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待他再去瞧,那側的人便又不見了。 沒等他細想,幾步之遙,女子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一抬眼,一雙清淺秋眸便與他直直對上。 虞夕月的一雙眸子斂在纖長睫羽下,平靜剔透。 像是疏雨沖刷過后的凈透琉璃,清泠泠的,只輕輕一眨便漾開瀲滟波光。 對上這樣的一雙眼,蕭寒江的耳尖倏地就紅了。 第32章 茍命第五十八天 雅間內, 兩人相顧無言。 窗外零星的聲音已經被皆數隔絕,又有專人特意清場,此時, 室內落針可聞。 蕭寒江輕咳了聲, “上次還沒問過姑娘的名諱…”他似乎有幾分扭捏, 想看不敢看,夸獎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地, 裝起了文人墨客的那股勁兒, “姑娘一曲動人心弦, 蕭某只恨沒能早些聽到如此絕妙的琴音!” 他的手指修長, 瑩瑩燭光下,手部青色的筋絡十分明顯, 看得出曾是尊貴的一雙手,但是如今上了戰場, 已有多處紫青傷痕。 余光掃到, 虞夕月忽地就想到了初時的遙遙一見, 少年人一身金色流云鎧甲, 猶如渾身被淡淡的金光索繞似的,坐在馬背上,端著一副桀驁不馴的姿態同旁人交談。 十五六歲的將門獨子,有家族蔭蔽, 又繼承了一身好武藝, 正是意氣奮發少年得志的時候。 縱馬京城,輕狂肆意, 此類種種…… 倒真是和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虞夕月斂下眉眼, 壓去心底那些久久不散的恨意,柔柔地朝人笑了笑, “小女名叫夕月。”既然能把她叫上來,小廝肯定是提前介紹過她的,再者,還有柳太后安排的人,她是不信什么對方不知她名字的說法的。 這人…若要找借口,也得找個像樣點的吧。 也就是她別有所圖,才能讓對話繼續下去,“多謝公子的夸贊,您要聽什么曲子,夕月給您彈吧。” “…不用。”蕭寒江頓了下。 “可是…小女子別無所長,唯一會的也就是這一身歌舞本領了。”她的語調壓得低了些,“要不…換我來服侍公子也可以的…” 一擲千金,與她獨處,這些不成文的規矩她也是懂的。 服侍…自然也包括那層更深層次的意思。 虞夕月說著,幽幽望去,不曾想,竟對上了一張紅透的俊臉。 蕭寒江:“…那、那你彈曲子便是!” 她一怔,下意識移開了目光,接著便把早就備好的琵琶拿了過來。 素手輕撥,樂聲傾瀉而出,伴著曲聲轉合,女子的一雙美目徐徐望來。 她的頭發被梳成了當下最時興的芙蓉發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珠穂隨意點綴發間,讓綢緞般的秀發,更顯柔亮潤澤。 幾縷青絲垂在耳側,伴隨著撥動琵琶的動作,發絲亦是輕輕舞動。 映在蕭寒江的眼簾深處,他只覺得…連呼吸都要停滯了。 …… 曲聲婉轉,透過夏日炎炎,飄至幾墻之隔的另一處。 柳殊沉默地吃了幾口菜,便擱下了筷子。 柳淮序凝望著她,眸中某些情緒翻騰,卻終是閉了閉眼。 他端起案幾上的茶盞,飲了一口,氤氳的茶氣遮住他眼中的悸動。 微啟的薄唇也不自覺地染上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過去在家中時,就想著什么時候能和娘娘這樣吃上一頓,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償了。” 男人語氣溫潤,見柳殊不答,幾息后,沉默地垂下眼笑了笑。 他起身把窗戶開了絲縫,霎時,外頭的熱鬧便也漏進來了三分。 暑氣裏著他身上清淡的香氣襲來,顯出幾分溫和的疏離,莫名的熟悉。 鼻翼間,那股淡香仿佛也一道揉雜了許多的溫柔氣息,無端讓人覺得像是下過一場春雨,泥土露水,草本根莖,一切…都像是春天般。 潤物細無聲。 柳殊莫名有些恍惚,想到了過去他替自己背黑鍋的那段日子。 那份好,一如春日。 她沒說話,靜靜抬眸,凝望著男人的眉眼。 二十四歲的柳淮序,與過去那個不過弱冠的少年漸漸重疊,眼前的人褪去了幾分青澀,似乎…也少了幾分外露的銳利。 而年少時許下的承諾,也仿佛在此刻才得到應驗。 思緒回攏,她強撐著笑臉,再度迎上了柳淮序的目光。 夜幕下,對面人眼底的情愫就這么猝然拉進,避無可避。 像是察覺到了那道過于熾熱的目光,柳殊不自然地別開了些,但到底沒躲開。兩人視線就這么長久地碰撞上,時間似乎也變得慢了下來。 只如今,她看著他,那雙眼眸里卻再也找不到往日的親近與羞怯,只有生出了棱角的冷淡。 故作姿態的冷淡。 做足了樣子,也不敢去想柳淮序到底看沒看出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冷漠道:“一別三年,侍郎官運亨通,本宮…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