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76節
第171章 半個多小時后,一群憲兵擁簇著三個西裝革履、兩個一身軍裝的軍官進來。 鄔長筠跟著導演行禮,互相連介紹的話都沒有,便進影廳落座了。 所有報社記者和無關人員都被攔在外面不可入內。 和平劇場大門緊閉,四周完全被封鎖起來,一粒雪花都飄不進來。 影廳不大,放眼望去,統共不到二百個座位,片方相關人員坐在左側,那五位要員坐在右側,后面分布三四十個士兵保護。 鄔長筠和一個日本男演員及櫻花電影公司的兩個負責人坐在左側第二排,前面坐著導演、滿映和放映局的人。她瞥向右側幾人的后腦勺,只認得三個——一個日領事館總領事、一個憲兵司令部憲兵大佐小林英士、一個駐滬江海軍少將廣野衛。淺聽他們的對話,最中間戴眼鏡的男人就是公爵了,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本以為至少會是個中年男人,沒想到這么年輕。 鄔長筠雖是唯一到場的主要演員,卻到底是個中國人,沒有資格在這么多重要人物面前上臺講話。 鈴木社長死后,又接任新社長——木村,他站到臺上對那幾個長官鞠躬,鄭重其事地發言:“很榮幸各位大人來到《東郊遺夢》的首映會,為表示歡迎,滿映和櫻花電影公司聯合拍攝了一部電影,希望以這種方式向各位長官展現我們在后方的勞動成果。同時,我們合資建立這樣一個典雅的和風劇場,以后將只放映日本的電影,向中國的觀眾展現我們的文化,更好地體驗并逐漸習慣日式氛圍。也望各位長官在觀影時有一個舒適、放松的體驗,下面有請我們的勝村導演進行匯報。” 勝村導演起身,莊重地向他們敬禮后,才走到臺上,深鞠一躬:“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正在前線開疆擴土,我們文藝界人士也要做好工作,制造一個安穩的后方,為圣戰做貢獻。電影這門實像藝術,在戰時階段,肩負著重大使命。我們一直致力于拍攝表現和平、親善的影片,一方面是順應國策,使它成為一個強有力的外交手段;一方面是為潛移默化地影響中國觀眾,利用電影,宣傳我們的文化,灌輸我們的思想,展現我們先進的科技和強大的武力!讓他們覺得,只有在大日本帝國的庇佑和統治下,才能邁入和平、先進、文明的社會。”他舉手握拳,說得慷慨激昂,“《東郊遺夢》這部電影展現出在日本人管理下中國越來越好的畫面,也寄予了美好的希冀,望大日本帝國早日吞并中國,不斷擴張,稱霸世界!” 臺下一陣掌聲。 勝村導演復又深深鞠上一躬:“再次歡迎各位大人的到來,請各位大人鑒賞。” 公爵起身,禮貌地對他們頷首表示敬意:“感謝你們的付出,我們一起奮戰,征服東亞,制霸全世界!” 后方忽有士兵高呼:“大日本帝國萬歲!” 緊接著,整齊的聲音環繞整個放映廳: “大日本帝國萬歲!” “天皇萬歲!” 聲音震耳欲聾,鄔長筠想堵住耳朵,想立馬開始行動,將這些可惡的軍國主義全部消滅。 她看了眼手表,時間還早。 只能忍下去。 十七個人,分成兩隊——一隊在外面伺機而動,聲東擊西以吸引部分火力;一隊從下水道通過密室,潛入和平劇場。 地下層也有士兵巡邏,杜召等人藏在暗室,貼著門和墻仔細分辨外面的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 只有五人。 他們沒法說話,只能打手勢。 暗殺人不宜多,免鬧出動靜打草驚蛇,杜召示意后面的戰友們:自己和白解先出去干掉那幾人后,其余人再出來。 每個人對上下隔墻、各通道熟悉到閉著眼都能摸進去的程度。等腳步聲遠,杜召和白解悄悄開門出去,到兩個隱蔽位置。 一個日本兵持槍慢悠悠地巡邏過來,剛跨過隔門,被杜召一把扭斷脖子,緩緩放下,拖至暗處。 白解貼在墻后,翻滾向前,繼續埋伏。 等日本兵過來,用同樣的招式悄無聲息地將人放倒。 諸如此般,挨個將一整層日本兵解決掉后,再召出暗室里的幾人,來到放映廳正下方,等待鄔長筠的信號。 十四分鐘過去了。 按照計劃,杜召他們已經來到指定地點,為保第一時間準確無誤地射殺公爵,鄔長筠需要根據手表上的時間,用腳點暗碼告訴躲在下面的人位置信息,這樣一來,便可精密確定射殺方位。 底下的陳修原將特制的聽診器靠在天花板上,全神貫注地聽。 鄔長筠用腳點地板,傳遞暗碼,第一個是公爵,第二個是坐在他左側的伯爵,剛傳達出伯爵所在方位,前面的導演回頭嚴肅對她道:“你在干什么?那么多長官在,不要發出一點雜音。” “抱歉,太冷了,忍不住顫抖。” “忍一下。” “好。” 停頓片刻,鄔長筠又開始用腳點地。 前面的木村社長回頭不悅地盯著她:“鄔小姐如果不舒服可以提前離場。” “抱歉。”不宜再動了,免得太過招搖惹人疑,鄔長筠安穩坐著,剛才那幾下有點輕,不知道陳修原聽清楚沒有。 聲音停了。 陳修原特意多等候五分鐘,發現沒再有暗碼傳來后,從桌子上下來,輕聲道:“不知道怎么停了,只有兩個方位。” 沒有一次行動讓杜召心中如此忐忑,哪怕鄔長筠此刻在身邊,能親自看著她、保護她,都不會這般憂慮。 可他是主心骨,這種情況下萬萬不能瞻前顧后,立刻下令:“先射殺兩個。” 負責在幕布后放暗槍的人得從地下室的通風管道爬上去,到放映廳隔壁房間下來,杜召、白解和陳修原個子大,不宜行動,只選了程梅、一位女同志和兩位較為瘦小的男同志穿行。 其余人候在地下等待槍響,隨時準備沖上去對戰。 程梅等人成功通過管道到達幕布墻后,將槍頭小心架入提前打穿的洞眼里,根據鄔長筠剛才的點位指示,將槍口指向十一點鐘方向,壓低四十五度,一槍穩準快地打在公爵額心,另一槍偏了,打掉了伯爵半只耳朵。 瞬間,臺下一片混亂。 “有敵人!” “兵衛!” 緊接著,數顆子彈從幕布后發射出來,亂槍打倒數個士兵,連同憲兵大佐一道倒在了血泊中。 士兵們護送其余幾個長官往后撤退,鄔長筠佯裝抱頭往后排躲,想去殺另外幾個活下來的,忽然看到六七個護衛將一個坐在中排不起眼的男人保護起來,連廣野衛都到他身畔持槍警惕地看向四周。 鄔長筠心里一緊。 他是誰? 再看第一排被槍擊身亡的公爵。 難道只是個替身?為防刺殺? 日本兵瘋狂對幕布掃射,瞬間,黑白畫面充滿了洞眼。 鄔長筠伏在座椅中央,躲避雙方的子彈,目光重新落到那個在眾人護送下正往外撤離的男人身上。 對啊,如此重要的人,出席這樣的活動,怎會不謹慎些? 他才是真正的公爵! 想到這里,鄔長筠來不及思考,迅速起身,直接從排排座位跨越而過,從鞋底拔出一把匕首,手撐住椅背借力一個空翻越過三個日本兵,一把扣住公爵的脖子。 太快了,導致周邊的護衛完全沒反應過來。 另一邊躲藏的導演見狀:“長筠——你在做什么!” 鄔長筠用刀抵著公爵的脖子:“別動,否則殺了他。” 瞬間,無數槍口對準她。 有日本兵要開槍,被打下手:“小心誤傷公爵!” 鄔長筠用點力,刀尖見血。 公爵嚇得趕緊抬手:“退后——都退后——” 樓道傳來激烈的槍戰聲,是杜召他們。 可日本兵人多,支援又快,雙方在樓梯口來回拉鋸,遲遲攻不上來。 第一聲槍響的同時,外面的戰友們也行動起來。 五名游擊隊員在和平劇場周邊的街巷放槍,以吸引外圍的火力,將部分保衛人員吸引過去。 他們人少,不正面迎戰,一會兒在街上放兩槍,一會到巷子里來幾下。 杜興帶人支援過來,與駐守的日本兵分頭行動。正在西邊的胡同里追擊,南邊的大樓又傳來槍聲,帶人剛趕過去,東邊的街口又傳來密集的槍聲。 因為子彈有限,不能一直開槍浪費,游擊隊幾人每個身上都放了聲音類似槍聲的小炮,這兒接連扔幾個,那兒“砰砰”炸一堆,聲音在回轉的巷子中環繞,密密麻麻打出了一個營的氣勢。 早在一星期前,他們便開始熟悉周圍環境,偽裝成車夫、賣貨郎、乞丐在和平劇場方圓幾里來回轉悠,每一條小巷子、每一個死角、每一塊犄角旮旯都摸得透透,加上豐富的游擊經驗,耍得敵人團團轉。 杜興與行動隊的人追著槍聲跑,忽然停下來,讓所有人安靜,一群人無頭腦被帶著亂竄,根本沒有仔細分辨那聲音,靜下來好好聽,才發現被騙了。 杜興氣急敗壞地踹了下旁邊的破桶:“這是真假槍混著來,耍我們玩呢!” 行動隊長也細聽,拍大腿忿忿罵道:“還真是,這幫狗賊!” “到處亂竄,這種打發,一定是共-.產.黨的游擊隊,媽的,帶我們轉圈!”語落,杜興才猛然反應過來,瞪大眼轉身朝和平劇場的方向看過去,“調虎離山,不好,快回去!” 然行動隊的人早已被勾得分散開,一時間難以聚齊,杜興只將十來個人招回,火速趕往和平劇場。遠遠的,就聽到里面密集的槍聲。 等在外面的媒體早已驚嚇散去,只剩幾個膽大的,躲在對面的柱子后偷偷拍照。 杜興攥緊行動隊長的衣領:“立功的機會來了,把劇院給我圍死了,一只螞蟻都別想爬出去!” “是。” …… 星星劇院里,一部武俠愛情片進入尾聲。 影片結束,觀眾起身準備離場,忽然幕布上畫面一轉,呈現出一個女人的臉。 眾人看過去,見是鄔長筠,瞬間罵聲連連:“放她出來干什么?呸,狗漢jian!” “就是,臟了我們的眼!” 一片嘈雜聲中,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大家好,很抱歉借用各位幾分鐘時間。】 影像里,鄔長筠深深鞠了一躬,起身直視鏡頭。 【我是京劇武生,鄔長筠。】 “還好意思提京劇,賣國賊!” “誰放出來的!關掉!” “關掉!真晦氣。” 【以這樣的方式看到我,大家一定很憤怒,一定都在罵我——狗漢jian,賣國賊,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