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57節(jié)
杜召一臉不茍言笑,垂著眼眸大筆一揮,簽下潦草的名字:“那你幫我?” “這些我可不行,看著數(shù)據(jù)都頭大,要我去抓抓人、打打狗還行。” 杜召挨個單子翻看,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最近干什么去了?” 果然問了。 杜召了解杜興的脾性,他這人小肚雞腸,身上長了十雙賊眼,隨時盯著一切可疑的、讓他不舒服的人。陳修原和鄔長筠同時離開滬江的事他必然知道,干脆借這個由頭道:“小舅回老家了,把小舅媽帶出去玩了幾天。” 杜興聽他這平平的口氣,先是怔了兩秒,隨即“嘖嘖嘖”感嘆兩聲:“能把偷情說得這么光明正大,也只有我五哥你了。” 杜召輕笑一聲,沒接上他的話。 杜興“卡卡卡”地按動打火機,火苗不停地竄上來,熄滅,再竄上來,他打量著杜召冷然的眉宇:“那你說,她要是懷孕,該叫你爹還是哥?” 杜召專心看單子,抽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管叫爹還是哥,都跟我有血緣關系。” 杜興連給他拍了五個掌:“你真是比我還要厚顏無恥,她到底有什么功夫,把你——” 杜召將文件夾往旁邊一扔,繼續(xù)翻看下一個,眼里的殺氣逐漸漫出來,笑瞇瞇地道:“你要再嘴欠呢,我讓你連這張臉皮都沒有。” 杜興手上頓住,睨著他,定了幾秒,笑著將打火機收進口袋里:“真兇啊。” “才發(fā)現(xiàn)嗎?” “早就發(fā)現(xiàn)了。” “那你還來找不痛快。”杜召抬眼瞧他,眼尾微揚,揶揄道:“這不是賤嗎?” “我賤不賤你還不知道?”杜興往桌子深處坐坐,捏起一張紙折著玩,“五哥,你也就嘴上兇兇我,就你這脾氣,真想了結我,我哪八輩子就投胎轉世去了。” “下輩子做個畜生。” 杜興面上沒惱,仍與他笑:“我做豬,你做狗,咱倆還當一家人。” 杜召勾了下嘴角,懶得跟他扯這些無聊的話題。 屋里靜了片刻。 杜興又提道:“前陣子偵查科攔了幾道密電,破譯了。” “是嘛,哪方面的?” “一個叫芝麻的。” 杜召鎮(zhèn)定地翻閱文件,聽似漫不經(jīng)心地與他說話:“共.黨?” “你怎么知道?” “軍統(tǒng)和中統(tǒng)可不會起這種代號。”杜召故意哂笑一聲,“芝麻粒。” 杜興打量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常,輕撇了下嘴角,嘆道:“分析了發(fā)報手法,和紅豆那會真像,這幫共.-黨,真是除不盡,一波割了,一波又來。” “抓到?jīng)]?” “抓到了我還能和你在這閑聊?”杜興倒吸一口氣,“探測不到范圍,一會在胡同里,一會又跑租界去了,跟打游擊戰(zhàn)似的。” “這不就是他們擅長的嘛。”杜召掏出包煙,倒出一根含在嘴里,輕蔑地挑了下眉,“行動組那群豬腦子,指望不上。” “你這話當老王面說。” “那你把他叫來。” “五哥就是無所畏懼。”杜興從桌上下來,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落在身前的碧綠色臺燈罩上,輕輕點著,“晚上喝酒去?” “又琢磨什么腌臜心思?” “看你說的,就喝酒。” 杜召應下來,說不定能借酒套點話:“行啊,你請。” “小舅回來沒?一起啊。” “回沒回來你不知道?” 杜興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懂,也就不挑明了:“把小舅媽,不,嫂子。”他瞇著眼,長長地“嘶”了一聲,“我這到底該怎么叫。” 杜召把最后一個文件袋扔到旁邊,抬起眼,目光冷嗖嗖的。 杜興聳了下肩:“別氣嘛,我失言,這不是跟你請教,下回要說錯了話,你又得要割我舌頭了。” 杜召抱臂看著他:“我不想和小舅鬧掰,這事傳出去,我就找你。” “怕了怕了,放心,你們那些齷齪事,我可沒興趣往外講,再怎么說你也是我哥不是。”他賤兮兮地拍了下自己的臉,“傳出去,丟人。” 杜召早就習慣他這副嘴臉,不想和他浪費口舌:“行了,滾吧。” 杜興指腹在燈罩邊抹了下,提起手,捻了捻綿密的灰塵:“回頭我得罵小王一頓,怎么擦的,這么臟呢!” 杜召聽得出來,這是帶著自己一塊罵呢,也道:“這亞和商社哪不臟?犄角旮旯,都是泥,還有老鼠。” 杜興笑著撣撣手,復又插回口袋里:“行了,晚上一起走,把我老婆也捎上。” 他剛轉身,助理敲門進來,分別朝兩人鞠躬行禮:“李處長帶人抓到一個軍統(tǒng)。” 杜興瞬間來精神了,回頭睨向杜召:“你一回來就有好事,看看去?” 杜召微微歪了下頭,站起身:“正好透透氣。” 人由審訊科的李處長審著,他是剛來的,五天前剛叛變,交代了兩個中統(tǒng)地下情報站,害五個地下工作人員被抓,大受日方與汪.偽政府嘉獎。 新官上任三把火,此人手段毒辣,是個狠角色。受刑的軍統(tǒng)間諜代號烏鴉,杜召聽說過,但從沒有過交集,只知道他也是滬江軍統(tǒng)地下站要員之一,執(zhí)行過好幾次情報和刺殺任務,不知因何而被抓至此,面對酷刑咬死口,關于上下級與任務一個字都不肯說。 水火繩鐵各種刑具挨個上一遍,李處長最后把人捆到電椅上,折磨得失禁,滿屋子都臭烘烘的。 正當大家懈怠之際,烏鴉咬舌自盡了。 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杜召沒法救他,連一個動作都不能有,眼睜睜看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最后被抬出去,送往醫(yī)院救治。按照慣例,等把命保住了,他還會繼續(xù)回到這里,一遍復一遍地受酷刑。 那是常人無法承受的,不僅身體,還有精神上的折磨。杜召時常會想,若是將來有一天意外暴露,是否能像他的同志們那樣,扛過敵人的百般折磨。 他站在樓梯口,緊繃著一張臉,默默地抽煙。 杜興走到他身邊,要了一根。 兩人一個靠著墻,一個靠著欄桿,一言不發(fā)。 倏地,杜興詭異地笑了起來:“你這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同黨。” 杜召緩緩吐出煙,看向煙霧后讓人想踩碎的嘴臉,強忍下悲慟與恨意,表情松弛下來,笑道:“我還是共.-產(chǎn)'.黨呢。” 杜興“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你要說是軍統(tǒng)或者中統(tǒng)我還能姑且一信。”他搖搖頭,半瞇著眼吸口煙,“共..產(chǎn)‘黨,你這從頭到腳哪里有共,產(chǎn)主義的樣?”杜興吹散面前繚繞的清煙,“咱們都是臭軍閥出身,再往前,說到底就是占一方土地稱王稱霸的臭土匪,跟他們那些高風亮節(jié)的主義、理想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杜召笑看他:“你是挺臭的,回家多洗洗,別熏著別人。”他叼著煙往樓上去了。 杜興見人走遠,將半截煙扔在地上,腳掌用力碾了碾,理理領帶,跟了上去。 …… 烏鴉沒救回來,去的路上就死了,后來檢查,才發(fā)現(xiàn)是中毒身亡。 不知那毒藏在了哪?可能是指甲,也可能是縫進衣角或是嵌在紐扣里,干他們這行,總得為自己最后留條好走點的路,也能以自我的犧牲保無數(shù)伙伴安全。 人死了,杜興暴跳如雷。 酒也沒喝上。 杜召開車從醫(yī)院離開,他很想找人說說話,很想鄔長筠,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說,靜靜地待在一塊兒也好,但為了彼此的安全,他不能頻繁地找她。 好在家里還有白解。 回去的路上,遇到個賣烤栗子的小攤,杜召停下車,走到攤位前,想買點回去給他們。 要了兩斤,正裝著袋,身后忽然沖來兩個男人。 杜召反應極快,一腿掃過去,將其中一個踢倒,緊接著側掌劈開另一把扎過來的刀,扼住來人的手臂用力一折,直接將他胳膊弄脫臼。 這種事杜召遇到過很多次,從前想要他命的,不是杜震山的仇家就是多年前混戰(zhàn)時結下梁子的對手,可現(xiàn)在,只有愛國人士和抗日隊伍,恨不得將自己這個大漢jian碎尸萬段。 倒地的男人不放棄,又拿刀撲過來。 杜召偏身輕松地躲過去,男人撞到小攤,撒了滿地栗子,直起身又殺過來。 杜召掏出槍抵住他的腦袋。 男人瞬間停下動作,不敢動了。 魯莽的愛國青年,滿腔熱血,雖有勇無謀,但都是錚錚的鐵血男兒,杜召舍不得動同胞一下,連出手都只用了三分力,看著眼前怏怏不服的小伙子,笑道:“下次記得買把槍。” 男人瞧著文質彬彬的,像是文人,反譏笑他:“漢jian,賣國賊,你早晚死無葬生之地!來啊!殺了我!為國死而無憾!以后會有千千萬萬人為我報仇!” 不遠處傳來巡捕房警察的哨子聲。 杜召將人踹退后幾步:“滾。” 兩個人見形勢不利,便先行撤離,走前還不忘罵他一句:“你不得好死,狗漢jian!” 巡查的警察持警棍走過來,本要呵斥,見是報紙上出現(xiàn)過的大人物,忙頷首道:“老板,您沒事吧?剛看兩個——” “小摩擦。”杜召直接打斷他的話,“忙你的去吧。” “是,最近亂.黨猖獗,青幫的也時常作亂,您晚上行路小心些。” “嗯。” 賣栗子的老大爺嚇得抱頭蜷縮在墻邊。 警察本想過去詢問一番,見杜召杵在倒塌的攤子前,怕說錯話得罪人,便繼續(xù)往前巡查去了。 杜召自個兒取了只油紙袋,重新裝上些栗子,擰住口,本想去將老人扶起來,腳落在臺階上,停了兩秒,復又收回去,只掏出張大額鈔票放在被撞散的攤位上,什么都沒說,轉身上了車。 任何時候他都只能是惡人,這是他能給的,唯一一點善念了。 …… 第159章 芝麻還沒回來,被俘的中島醫(yī)院工作人員與救下的部分幸存者已被護送到延安,進行了記者招待會,揭露日軍所犯惡行,并傳播給英美方記者,以引起國際輿論,譴責他們這種違反國際公約的人性淪喪的行為。 然日方對于這一指控仍矢口狡賴,堅決否認所做一切,反咬共方偽造證據(jù)冤枉,抓捕日本公民,并令其立馬釋放人質,可謂是無恥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