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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麥子戲社在線閱讀 - 麥子戲社 第254節

麥子戲社 第254節

    ……

    今年收成不錯,文瑾和趙淮去城里送點小麥給駐扎在城里的八路軍。

    教導員給了最近幾期報紙給他們:“淪陷區管控嚴格,都是后方辦的報紙,也就在解放區能看到。”

    回去的路上,趙淮開車,文瑾翻了翻報紙,大多講的是戰況和民生。

    她的目光忽然在一張照片上停留——是個穿病服的女人,躺在地上。

    車子在崎嶇的泥路上行駛,一路顛簸讓她有些頭暈,大致掃了遍照片下面的文字,說的是日軍的生化武器和人體實驗。

    一個大轉彎過去,差點給文瑾顛吐了,她從報紙上挪開目光,看著前路罵了句:“小鬼子真不是人,用活人做實驗。”

    “那幫畜生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文瑾緩了片刻,再次看向那張照片,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熟悉,她將報紙拿近,仔細辨認,可照片上的是側影,且太模糊了。

    她把報紙遞到趙淮眼前:“見過這個人嗎?”

    趙淮倉促看了一眼:“這么模糊,看不清。”

    文瑾收回手,胃里翻江倒海,一陣惡心,不敢再看報紙了。

    她回到研究所,仍在苦思冥想,總覺得在哪見過照片上那人似的。

    哪里來著……

    文瑾到自己工位上坐下,拿著筆懶懶地轉著,忽然想到什么,起身跑到展示廳的照片墻上,一張張看過去。

    找到了。

    她仔細看著與燈一、明盡合照的那個女人,再比對報紙上滿是冰霜的側顏。

    像,又不像。

    文瑾不能確定,又不敢找李香庭認,只能偷偷把吳碩叫過來。

    吳碩見她神神叨叨到處瞄,笑著問:“怎么了?”

    文瑾把門鎖上,拉他到照片墻前,把報紙塞給他:“你看,這像不像明寂女朋友。”

    ……

    第156章

    吳碩笑容瞬間斂住,從她手里拿過報紙,貼到眼跟前分辨照片上的人。

    文瑾忐忑地看著他:“是嗎?”

    “等一下。”吳碩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不敢立馬確定,便去看照片下面的配文。

    “是不是?”文瑾瞧他這凝重的眼神,更加緊張起來,“沒提名字。”

    吳碩目光快速從一行行小字上掃過,最終停在四個字上——戰地記者。他愣住了,掐著報紙的手卻越來越緊、越來越顫抖。

    文瑾看他的眼睛逐漸紅了起來,眸中的光點劇烈閃動著,頓時明白了,吊在嗓眼的一股氣xiele下來,重新看向墻上照片中歡笑的女人。

    這樣一個明媚、勇敢的人,最后卻落得這個下場……

    “文瑾,這個還有誰看到過?”

    文瑾回過神:“給趙淮看過一眼,但他沒認出來,而且當時在開車,注意力都在路上,回來以后也一直在忙。”

    “別告訴他們,尤其老師。”說著,吳碩就把報紙給撕成了碎片,扔進垃圾桶里。

    文瑾楞楞地杵在原地:“真是她?你確定嗎?”

    吳碩怕碎片被發現,便點了把火燒掉,他低著頭,汗水順臉頰墜落在搖曳的火苗里:“應該是。”

    光看這不清不楚的照片,吳碩并不能十分篤定,他與陳今今交集不多,那會還在打仗,她隨軍過來,趁停戰來華恩寺看李香庭,彼時還不知道李香庭已經出了家,自己與她聊了很久華恩寺發生的種種,沒過多久人就離開了,后來斷斷續續又來過兩次,都只待了幾天,且大多時間都和李香庭在一塊兒。過去這么久,吳碩記憶中她的容貌早已模糊,但文里提到戰地記者,就必然是她了。

    雖只寥寥幾面,但吳碩能深深感受到那是個無拘無束、剛烈又柔軟的女子,腦海中不斷跳動起剛剛在報紙上看到的幾個字眼:淤青、頸疤、多處骨折……他不禁回憶起曾經日軍闖入寺廟殺人放火的樣子,不敢再深入幻想陳今今在那如地獄般的地方都經歷了什么。

    過去遭遇的一切苦難像電影般控制不住地一幀幀浮現:去城里化緣被暗殺的明盡、保護難民遭槍殺的王朝一、出家的李香庭、中槍后死里逃生的自己……

    吳碩崩潰地抱住頭,淚水潸然而下,為遺憾,為故去的朋友,為明明相愛卻陰陽相隔的愛人,為這些年經受的艱難困苦,為破碎的山河、無數鮮活的生命……

    文瑾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背,此時此刻,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安慰他,聽著悶在衣服里壓抑的哭聲,更加觸目傷懷。

    他尚且如此,明寂……文瑾深深嘆了口氣:“吳碩,你得振作起來,我們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吳碩聞言抬起頭:“對,不能讓老師知道。”他快速揩去眼淚,起身撣撣褲子上的灰塵,哽咽道:“老師已經夠不容易了。”他抽了下鼻子,深吸一口氣,“我去整理資料,你也忙吧。”

    文瑾望他落寞的身影遠去,也回到工位上坐著,想找點事做轉移注意力,握筆盯著空空的畫紙,卻一筆也畫不下去了。

    ……

    李香庭做好了晚飯,叫大家過來吃。

    戚鳳陽最近廢寢忘食地臨摹天王殿的壁畫,拿了個饅頭就走了。吳碩向來話多,今日卻一反常態,一直悶不吭聲地埋頭吃飯。文瑾人耿直,藏不住事,也心虛地不敢直視李香庭,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悲傷,卻怎么也無法像從前那般談笑歡聲。

    趙淮忽然摟住她的肩:“怎么不說話?想什么呢?”

    文瑾推開他,冷冷道:“吃你的飯。”

    趙淮拿起一個饅頭大咬一口,嘆了聲:“女人啊。”

    出家人用齋有規矩,需端身無語,李香庭吃飯時候極少說話,不急不慢地細嚼慢咽,將碗中食物用盡,放下筷子,才看向氣氛莫名有些壓抑的幾人。

    “有心事?”問的是吳碩。

    吳碩走神,沒注意他的話,文瑾在桌底踢他一腳,才抬起頭來:“啊?”

    李香庭瞧他這魂不守舍的模樣:“不舒服嗎?”

    “嗯,對對,沒睡好,困。”

    “下午補補覺。”

    “好。”

    “多吃點。”

    吳碩頻頻點頭,趕緊去夾菜大口往嘴里塞。

    李香庭又問剛吃完的趙淮:“麥子送到了?”

    “送到了,戰士們說萬分感謝。”趙淮倒了杯水喝,續道:“還給了幾張報紙呢。”

    聞此,吳碩和文瑾心里都猛地咯登一下。

    趙淮喝了口水:“回頭——”

    文瑾忽然撂下筷子,打斷他的話:“我吃好了!趙淮,跟我去摘幾個果子。”

    趙淮“哦”了一聲,隨她離開。

    空蕩蕩的齋房只剩兩人。

    吳碩淺淺清了下嗓子,找些無聊的話轉移李香庭注意力:“天開始熱了。”

    “是的,現在經費多了,可以買兩座風扇。”李香庭為他倒了杯水,“這里干燥,水源也少,之前在周邊種的樹還沒長大,你我是習慣了,這是他們倆在這的第一個夏天,后面還有很多學生過來,得照顧點。”

    “是,冬天還好,夏天確實難熬。”

    “下個月是不是有滬江藝專的幾個畢業生過來?”

    “對,之前來過一次電報,預計在六月底。”

    “南方人,可能會受不了這里的氣候,滬江的孩子要嬌氣點,抽空去趟城里吧。”

    “你不也是滬江的,我看你一點也不嬌氣。”

    李香庭溫和地與他笑了笑:“我剛來時也不適應,總是流鼻血。”

    吳碩聽這話,又不禁難受起來,可還是得故作輕松地笑著說:“可不是嘛,我那會和王朝一天天嚷著要走,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堅持兩年多。”

    李香庭看他眼睛紅了:“苦盡甘來,會越來越好。”

    可吳碩此刻只是單純心疼他而已,心疼他付出的一切,心疼他從那樣一個熱情洋溢的藝術青年變成現在這無喜無悲、無欲無求的模樣。

    吳碩灌了一口水將苦澀堵回去:“真想王朝一啊。”他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哎呀,不提這些了,他們一定很高興,我們把這里建設得這么好。”

    “是的。”

    吳碩端起碗繼續大口扒飯:“你老說食不語,我又話多了。”

    李香庭看著他微笑:“沒關系。”

    ……

    打天津來一位女攝影師,拍了些壁畫的照片。閑暇之余聊天,才知也是個滬江人,曾經在意大利待過幾年,學的攝影與繪畫。

    若是從前,李香庭定能與她徹夜談天說地,可今時不同往日,大多話與事他已經不想重復了,按禮數接待,協助拍好照后便讓吳碩帶人去到處逛逛,介紹介紹這里的一切。

    深夜,李香庭又做了個夢,夢到陳今今跟自己在雨中跳舞,就像從前那樣,她穿了條墨綠色裙子,后肩的小蝴蝶隨人的晃動輕舞,靈動的仿佛有了生命。

    睡不著了。

    念許多遍經文也未能定心,他起身出去透透氣,披著僧衣立在庭院看月亮。

    最近的月明又圓,整個院子都亮堂堂的。

    李香庭站了許久,草叢的蟲鳴都逐漸消散,他還是還無困意,便想去大殿添幾炷香,念念經。剛要轉身,一只蝴蝶不知從哪兒飛了過來,圍著他快速轉了兩圈,忽然停在他的面前,不停地扇動翅膀。

    李香庭緩緩抬起手,蝴蝶落在了寬大的掌心之上。

    他這才看清,是只綠色的蝴蝶,輕薄的翼在月下幾近透明。

    李香庭楞楞地注視著它,嘴唇翕動,想說什么,聲音卻哽在喉嚨里,一個聲也發不出。

    風停了,墻邊的老樹也靜了下來。

    李香庭手指控制不住地微顫,抬高手,讓自己更看清它些,可蝴蝶翅膀微動,忽然飛走了。

    細細的爪子好像無數根線,插入胸膛,將那顆一直如止水般的心捆綁住,活活掏了出來。

    他不由自主追它而去。

    跑過庭院,穿過佛殿……

    蝴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