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31節
“還有進步的空間。” “……” “上野惠子。” “上野惠子——” 陳今今緩過神,應聲:“在,石川醫生。” 石川醫生叫她上前,給一個拿相機的醫生介紹:“這是新來的記錄員,麻煩你帶一帶她,盡快接替工作,也好減輕你的工作量,以后專心在實驗上。” “是。” 陳今今干咽口氣,強扯出一點兒微笑,與人點了個頭:“你好,請多指教。” “應該的,歡迎加入我們,一起為帝國做貢獻吧。” …… 中島醫院的普通工作者如需離開醫院要提前申請,沒有特殊情況一般是不讓外出的。 醫院給陳今今分了部相機,可膠片數量嚴格把控,得以用完的膠卷去領新的,周而復始,就是為了防止流露出去。 陳今今想方設法出去,可兩次外出申請都被駁回,她沒有任何辦法與外面傳訊,每天目睹在各種殘忍的實驗中受傷、死去的人們,夜夜失眠,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凄慘的畫面,精神快要崩潰了。 第四天,陳今今跟著北原醫生等人到大牢里選取實驗對象。 被抓來這里的人沒有名字,只有衣服上印著的號碼,作為區分。 看管的日本兵拿著槍挨個門砸,催促他們快點出來。 男女各站一排,供醫生挑選。 與陳今今想像中不一樣,大家臉上沒有預料中的驚慌。相反,一個個都很平靜,有的平視前方,坦然等待厄運;有的微微低頭,一臉麻木。 “你。” “你。” “你,出來。” 陳今今緊跟醫生后面,記下被挑中的三人編號。 剛抬頭,與一個男人目光碰撞上,他的眼神充滿輕蔑,轉而朝走過去的醫生吐了口吐沫:“有種帶走老子,去你娘的小鬼子,我呸,盡搞這些下作手段。” 她心里一震,到底是怎樣的信念和無畏死亡的勇氣?才讓他在此刻出頭。 “再給老子上戰場,打得你親娘都不認得。” 原來是個被俘的軍人。 在場的日本人聽懂的、聽不懂的,臉色都不太好。 男人冷笑一聲,手腳被鐐銬鎖住,施展不開動作,剛邁出腳,被身后持棍的日本兵重重打向腿,他膝蓋微微彎了一下,立馬忍痛直起身來。 緊接著,幾個日本兵齊上用棍子打他,將人砸得血rou模糊,躺在地上。可男人仍舊滿眼殺氣,嘴里一邊流血一邊罵:“來啊,小鬼子,老子不怕,細菌還是解剖,盡管來,死了早點投胎,繼續干你們!” “別打了。”北原醫生不喜吵鬧,嚴肅地看著幾人,“把他帶上。” 四個字,像四把刀齊刷刷地扎進陳今今的胸口。她絕望又自豪地看向被架起來的男人,盡管傷痕累累、披枷帶鎖,卻仍氣勢逼人。 這就是我們中華好兒郎,雖囚,但永不為奴。 …… 第141章 毒氣、細菌、冷凍、氣壓……各種殘忍的實驗每天都在進行著,然而最令陳今今崩潰的是活體解剖,這是中島醫院每個醫生必修的一項。 解剖對像除了從戰場送過來的俘虜,還有無數手無寸鐵的百姓,最小的,只有五六歲。 陳今今被叫過來拍照,她努力克制自己顫抖的雙手,對被開膛破肚的男人一次次按下快門,記錄著一場光明正大的謀殺、一個生命的隕落。 忽然,男人清醒了過來,極度的疼痛讓他眼珠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絲,面目猙獰地痛嚎起來……他的雙手立馬被按住,醫生用帶有麻醉的白布捂住他的鼻子,讓人再次昏過去,然后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淡定地挖他的五臟六腑。 因為掙扎,血加快流了出來,順著手術臺流到地上,流到陳今今的腳邊。 她看著那顆跳動的心臟被生生取了出來,再也忍不住,沖出門趴在墻邊嘔吐。 主刀醫生看過去一眼,搖搖頭:“女人就是麻煩。” 他回眸,繼續冷漠地切割。 胃里不斷往上涌酸水,陳今今嘔得眼淚直掉,忽然,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拿了塊白色手巾。 陳今今紅著眼看過去,是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比她高約兩公分,長得白白凈凈的,狹長的眼睛開了條扇形深褶,眼皮半低垂著,乍一看,有些溫柔的憂郁。 陳今今朝人點了個頭:“不用了,謝謝您。” 男人把手巾直接塞到她手里,仍一臉漠然:“清理干凈。” 陳今今望向他離去的背影,將手巾放進口袋里,往手術室看一眼:他們還在繼續,興奮地掏出一個又一個器官。 陳今今捂住心口,快要透不過氣來,她貼墻緩了片刻,把地面打掃干凈,沒再進去,到隔壁工具房躲了一個多小時,等到下班時間才回宿舍。 陳今今脫下白大褂,將口袋里的東西盡數掏出來,接了盆水,將臉埋進去,一動不動。 百合哼著小調進屋,她似乎對這里的一切都適應許多,逐漸不再有初次見面時那種痛苦的反應。見陳今今又在水中憋氣,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桌上的鬧鐘,為她計時。 不知什么時候就開始憋的,打百合開始數,已經快一分鐘了,她有些擔心:“惠子,起來吧。” 陳今今一動不動。 百合見她沒動靜,起身走近,輕推了下她的胳膊:“惠子?” 陳今今倏地起身,水滴滴答答地墜落。 百合看她大喘氣,蹙起眉頭:“別再做這種事了,你都難受成這個樣子了。” 陳今今往后捋一把濕發,拿起毛巾擦了擦臉,這樣的窒息感,能讓她好受點:“沒事。” 百合長嘆一口氣,拿抹布去擦地。 陳今今從她手里扯過來,自己將水擦干凈。 百合坐回床上,欲言又止,不經意瞥到垃圾簍邊上掛著的白色小手巾,上面繡了三朵櫻花。她驚訝地起身,將手巾拾起來:“這不是野澤教授的東西嗎?” 陳今今倉促看過去一眼,原來那個人叫野澤,她“嗯”了聲,繼續擦地。 “他送給你的?”百合眼睛很大,這時睜圓了,大部分眼白都露了出來,有些嚇人,“你怎么扔掉了?” “沒用,就扔了。” “天吶。”百合將手巾撣撣,疊好了放在桌上,“他可是所有女人的夢想,他是我見過最帥的男人。” 陳今今心里冷笑一聲:那可真是見識短淺。 “他還沒有婚娶,小倉追求過他,但是被拒絕了。” 陳今今一點也不想聽她的這些廢話,對那些喪盡天良的畜生,除了惡心,就只有憤恨。 等她收拾完,百合還在滔滔不絕:“野澤教授才三十四歲,就已經是教授了,他是研究醫藥的,聽說有雙學位呢,來這里也才兩個多月,但是院長很器重他,不僅薪水很多,還可以自由出入醫院。” 陳今今手頓了下,自由出入…… 她轉身面對百合,露出點笑容:“這么厲害。”她將桌上疊好的手巾拿起來,“那我可不能隨便放了。” “你真幸運。” 陳今今與她虛偽地笑起來:“是啊。” …… 女人在一塊總有說不完的話,盡管在這種環境也逃不開化妝品、香水、男人……中島醫院女護士不多,各個部門林林總總加起來才不到五十人,可五十個人,你一言我一嘴,什么怪誕奇談、風月情事都能聊上。百合這段時間聽了不少八卦,從事到人全跟陳今今分享了一遍。 那個野澤教授有多受歡迎陳今今并不在意,她感興趣的是他的地位和現有的權利。 近期的實驗計劃都排滿了,陳今今查了遍,并無有關野澤的,她得另找機會接近。 中午去食堂吃飯,陳今今遠遠就看到野澤獨自一人坐在邊上,身板筆直,小口細嚼慢咽。 她領上食物,坐去旁邊,故意隔了一個座位,將手巾遞交過去:“謝謝,還給您,已經洗干凈了。” 野澤收下,放進口袋里。 兩人各自安靜地用完這頓餐,沒再說一句話。 第二天晚上,陳今今故意晚些來食堂,又與野澤隔了個座坐下。 急功近利不好,陳今今懂這個道理,她不想讓意圖太明顯,一直沒有主動搭話。不料快吃完的時候,野澤忽然主動對她道:“傷口不要暴露在外。” 陳今今一度懷疑這句話是否跟自己說的,她下意識往手看了眼,才發現手指破了條口子,不知什么時候劃傷了,不疼不癢的,一直沒注意到。 “謝謝提醒。”她順勢與野澤搭了句話,便習慣性地舔了下傷口。 野澤注視著她的側顏:“去消毒吧。” 陳今今與他對視:“已經關門了。” 野澤放下筷子:“跟我來。” 陳今今立馬跟了上去。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研發室,和實驗室、監獄完全是兩幅景象,這里干凈寬敞,房間通亮,還養了兩盆花,也沒有那些可怕的標本、血腥的刀具……放眼看過去,最顯眼的就是幾臺顯微鏡。 野澤找出醫藥盒給她自己處理,便戴上口罩開始工作了。 這點小傷不足掛齒,陳今今借此機會一邊慢悠悠地消毒、裹上紗布,一邊往別處偷瞄。 野澤一會兒翻翻文件,一會兒又去搗鼓下玻璃器皿,并未關注她在干什么。 陳今今拖不下去了,收好醫藥盒,對野澤道了句謝。 她環顧四周,雖正對墻上貼著的一張畫滿稀奇古怪形狀的圖紙,注意力卻全在桌子擺放的文件袋上——正中間用紅字寫著大字“秘”。底下壓了幾張紙,字很小,隱約看到“疫苗”、“感染”、“樣本”等字眼。 她見野澤專心致志看顯微鏡,便想過去看一看,還沒走到跟前,聽到他說:“別亂動。” 陳今今縮回腳,轉向另一個方向,立在那盆嬌艷的蝴蝶蘭面前:“很久沒看到這么鮮艷的花了,真漂亮。 教授是哪里人?” “小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