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74節(jié)
鄔長筠從床側(cè)下來,往門口去,路過他時,又被抓住胳膊,她一拳打過來,重重落在他嘴角,這次用了十分力:“發(fā)情了就去妓.院待著,叫十個姑娘陪你。” “十個都沒你一個帶勁。” “你放不放?” 牙齒磕到rou,嘴里一股血腥味,杜召往地上吐了口血,撒開手,由她離開。 鄔長筠到門口站了兩秒,確認走廊無人,才打開門出去。到二樓樓梯拐彎處,迎面走來一個女人,是慕琦,杜召現(xiàn)任女友,特工總部三把手的侄女。 鄔長筠沒理她,走下兩個臺階,才聽身后人道:“等等。” 她站住腳,回頭。 慕琦穿著一身時髦的小洋裝,卷著發(fā),還戴了頂黑色網(wǎng)紗禮帽,她長相很精巧,小小的臉,小小的身體,卻散發(fā)出一股強大的氣場,居高臨下地俯視鄔長筠:“鄔小姐,我看過你的電影,聽說你嫁給了杜召的舅舅,以后,我們就是親戚了。” 鄔長筠從容地看著眼前美麗又大方的小姐,微笑道:“有空帶小召來家里吃飯。” “好。” …… 鄔長筠回到陳修原身邊坐著,假裝親密地給他理了理額前的頭發(fā)。 低聲道:“拿到了。” “接頭了?” “沒有。” 此地人多眼雜,不宜多問,陳修原沖她溫柔地笑了:“我們?nèi)ヌ琛!?/br> “好。” 兩人手牽手往舞池去,郎才女貌,自然地擁舞,平穩(wěn)和諧的動作里又飽含濃情蜜意,外人看來,實在天生一對。 陳修原比杜召矮兩公分,這個高度讓人很舒適,鄔長筠臉靠在他的肩上,雖閉著眼睛,卻耳聽四方。 遠處傳來男女爭執(zhí)的聲音。 她掀起眼皮看過去一眼,就見慕琦氣呼呼地走在前面,后面跟著杜召,剛想要拉她,被慕琦甩開手:“你盡情玩吧,我要跟你分手,別再跟來!”目光流轉(zhuǎn)間,瞥到舞池邊的鄔長筠,慕琦撇了下嘴,瞪她一眼,更加憤怒地離開。 陳修原自然也注意到了:“那是阿召的女朋友吧。” 鄔長筠梗著口氣,不想看到他們,再次閉上眼:“嗯。” 街邊,杜召和慕琦又在車旁糾纏一會,可把門童看了個好熱鬧。 杜召把人拉進懷里抱著,慕琦不斷掙扎,趁機低聲對他道:“可以了,我離開三天,大后天你去蘇州接我,別忘了帶上禮物。” “嗯。” “忍一下。” 未待他回應,一個響亮的巴掌飛了過來。 慕琦推開人,坐進駕駛座,開車揚長而去。 杜召揉兩下臉,回頭見兩個門童竊竊私語,目光瞬間變得冰冷:“笑什么。” 兩個門童瞬間嚴肅立正。 杜召回到花階,又看到鄔長筠和陳修原在跳舞,他沒再去摻和,摟一個舞女去喝酒。 兩人正玩著猜拳,陳文甫和霍瀝從樓上下來。 杜召喚他們兩一聲:“來喝兩杯。” 陳文甫剛要過去,霍瀝拉了人一把,咬著牙,腮幫子緊繃,冷嘲熱諷道:“是以舊友身份,還是代表日方約談?” 杜召推開旁邊的女人,往后躺去,雙臂舒展地落在沙發(fā)上,大敞著腿看兩人:“你想要哪種?” 霍瀝雙手插在褲子口袋,哼笑一聲,一個字都沒給他,兀自走了。 陳文甫抬手:“欸。” 昔日好友變成現(xiàn)在這樣,他既無奈又難受,對杜召道:“他這脾氣你也清楚,別放在心上,回頭我說說他,抽空一起吃個飯。” “嗯。” 霍瀝在前頭喊了聲:“陳文甫,快點,跟他廢什么話,小心把你帶去亞和商社審上一通。” 陳文甫面露難色,搖搖頭:“我們有事情,先走一步。” “去吧。”杜召干坐了會,又弓下腰,勾勾手,示意站在柱子邊的兩個舞女過來。 她們趕緊上前,一邊坐一個:“先生,玩什么?” 杜召笑著挑起其中一個女人的下巴:“猜拳,輸一個脫一件。” 舞女捂臉故作嬌羞地笑了:“這么多人在呢,先生盡開玩笑。” 杜召給二人分別倒上酒:“那就陪我喝酒。” 再抬眼,望向舞池,已經(jīng)不見鄔長筠和陳修原蹤影。 舞女貼過來,趴在他的胳膊上:“我陪您一杯。” 他接過杯子,笑著喝下。 …… 回去途中,陳修原叫黃包車車夫停下,對鄔長筠說:“忽然想起落了東西在醫(yī)院,我過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好。” 陳修原下車,目送她離開,轉(zhuǎn)往西邊。 他這是帶著膠卷去見交通員了,人多不方便。 黃包車朝家去,鄔長筠看時間還早,回去也無事可做,便讓車夫改往戲院。 跑了十幾分鐘,車停在街邊,鄔長筠扶著車夫伸過來的胳膊下車,才感覺到天上隱隱飄些細雨,落在臉上,涼絲絲的。 她仰面看向戲院的招牌——青會樓。 今日沒戲,大門緊閉,檐下掛著幾串紅燈籠,隨風搖擺。 鄔長筠打開門鎖走進去,只亮了戲臺上方的燈。她隨意拉了把椅子坐著,視線落在空蕩蕩的舞臺上。 戲,才剛開始。 回想近日幾樁事,有許多演的不好的地方。 可這僅僅是在杜召面前而已,她還沒有真正去面對那些更兇殘的豺狼虎豹。 早在來之前,陳修原就對自己說過,這出戲,易是因他,因為了解;難亦是因他,因為感情。 自己演過無數(shù)場戲,戲樓里的,攝像機前的,可面對那個人時,卻難以做到一直以來完全的心無旁騖。 陳修原總說她不夠圓滑、不夠穩(wěn)重,老是太沖動,控制不住脾氣,早晚會吃虧。 確實是這樣。 她無聲嘆了口氣。 二樓忽然傳來聲音。 鄔長筠瞬間警覺地站起來,手摸向手提包里的槍:“誰?” 是杜召。 二樓黑著燈,但一個輪廓足以辨認,說到底,他曾經(jīng)是自己最親密的人,無數(shù)個如膠似漆的日夜,每一寸,都了若指掌。她抽出手,坐回去:“你怎么進來的?” 杜召跨過欄桿,坐在上頭喝酒:“穿墻。” 鄔長筠冷笑一聲,不想回應他的玩笑話,也不想追問他為何此刻又出現(xiàn)在這:“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少喝點,別摔死了。” “彭”的一聲,酒瓶從二樓墜下,碎片四濺。 鄔長筠斜眼看過去:“想糟蹋,回自己家,拆了房子都沒人管你。” 杜召不動聲色地盯著她。 鄔長筠感受到他筆直的目光,起身,往后臺去:“你想坐就坐著吧。” 低沉的聲音在上空縈繞:“出國去,繼續(xù)讀書吧。” 鄔長筠站住腳。 杜召淡淡道:“我再送你出國,你不是一直想上學嗎?去更廣闊的世界闖蕩,困在這里做個人.妻,可惜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了。” “學那么久的法文、英文,看那么多書,甘心嗎?” 鄔長筠轉(zhuǎn)過身仰視他:“既然我出現(xiàn)在這里,就證明現(xiàn)在的生活是我更想要的,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憐憫和建議。” 杜召沉默了。 他背深深躬著,垂首,瞧不清楚是不是也在注視著自己,鄔長筠莫名感受到一股龐大的凄涼,情不自禁多說了幾句:“杜召,你是一個好人,是我認識,最好的人,我很失望、很難過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寧愿你干干凈凈死在了戰(zhàn)場。國弱民窮、武器落后、經(jīng)濟差距、部分國軍高層指揮失誤,這些確實存在,但不是你投敵的理由,我以為你雖無理、蠻橫、霸道,但起碼還有顆心,一顆guntang的愛國心,如果你還有一絲良心,就回頭看看從前的自己吧。” “從前——”杜召低笑了兩聲,忽然從二樓跳下來,落在桌上。 鄔長筠看他平穩(wěn)地站起來,脫了自己的衣服,往后退一步:“杜召!” 杜召沒打腔,自顧自脫衣服,從領帶、西服、馬甲,到襯衫。 直到他的上身完全.裸.露在她眼前。 藉著戲臺的光,鄔長筠看清了每一道傷疤和彈痕。 她中過槍,知道被子彈打中有多疼,那種難以形容的劇痛,她一點也不想回憶,可眼前這個男人光上身,就足足有四處。 “筠筠,經(jīng)歷了這么多場戰(zhàn)爭,敗的,勝的,數(shù)不清多少次對陣,我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老天賞命了。”杜召坐到桌上,聲音低沉,“我爹死了,二哥死了,八弟死了,九弟生死不明,近十萬軍隊,打得只剩不到一萬人,淞滬會戰(zhàn)三個月,中國軍隊七十多萬人打日軍二十多萬,南京守了十二天,還有打下去的必要嗎?” 鄔長筠沒回答。 杜召穿上襯衫,坦著胸看她漠然的眼神,忽然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言語輕松:“閻王既然不收我,干嘛非要往地下湊,現(xiàn)在這樣不好嗎?你離開小舅,我們還像從前那樣,不好嗎?” 鄔長筠無聲無息地注視著孟浪輕狂的男人:“你可以滾了。”語落,轉(zhuǎn)身又往后臺去。 “小舅媽,好好考慮考慮,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地位,錢——” 人消失在簾后。 杜召杵了一會兒,將地上的玻璃碎片撿起來,用外套包裹好,最后往后臺方向看一眼,慢騰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