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65節
“最近是有點忽冷忽熱的,身上還好。”他抬手摸了把腦袋,“就是長發留久了,突然沒了還不習慣,頭頂涼颼颼的。” 劉奶奶道:“找頂帽子戴戴。” “明盡有一頂,但有點小,沒事,很快天暖了。” 話音剛落,阿強將手放在他的頭上,為他焐著光禿禿的頭頂。 李香庭拉開孩子的手:“謝謝阿強,暖和了,先吃飯吧。” “好。” 吳碩姍姍來遲,剛一出現,阿強捂住嘴大笑起來。 “不準笑!” 李香庭看過去,只見他也光了頭:“你剃頭干什么?” 吳碩坐到他身邊,大張腿坐著,猛灌一口野菜湯:“陪你啊。” 李香庭彈他腦袋一下。 吳碩捂著頭叫起來:“疼!” “好歹跟我說一聲。” “頭發而已,沒就沒了,你不也是忽然就剃。” “不一樣。” “哪不一樣。”吳碩故意道:“都是為了保護寺廟,保護這些壁畫,你能剃,我也能,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李香庭不說話了。 氣氛霎時凝重許多,直到阿強說:“我也剃。” 李香庭看過去,微笑著捋了把他頭頂柔軟的頭發:“不許剃,凍腦袋。” “不怕!” “那就等夏天。” “好! …… 雖身份大變,但李香庭還是同從前一樣,只不過在藏經閣待得時間更長了些。 藏經閣幾乎被搬空了,為保護經書古籍,他和明盡很久之前便將它們都被埋于地下,至今沒被日軍發現。 半夜,李香庭正坐于菩薩像前看經書。 他的視力又差了點,在黯淡的燭光下看久密密麻麻的小字,再抬首,菩薩的眉眼已模糊了。 身后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李香庭回頭看去,是劉奶奶。 他站起身:“這么晚了,您還不休息。” 劉奶奶走到他身邊,仰視面目慈祥的男人,將手里的東西遞過去:“給你織的。” “是什么?”李香庭接過來看一眼,“帽子?” “對。” 是一頂棕色的毛線帽子。 “沒有新線,我就把舊毛衣拆下來一些織的,你別嫌棄。” “這怎么行,您的衣物本來就少。”他把帽子還給老人。 劉奶奶擋住他的手:“拆的衣角,不礙事,收著吧。” 李香庭俯視眼下這只蒼老又粗糲的手,感動道:“謝謝您。” “快戴上試試。” 李香庭趕緊將帽子戴到頭上,往下拉拉,蓋住耳朵:“真暖和。” 劉奶奶滿臉笑容,眼睛瞇成一條縫,看了眼菩薩,又看著他,輕拍了拍他的手:“別熬了,明天再看。” “好,您也回房早點休息,夜里外面風冷。” “欸。” 老人的腳步聲漸遠,李香庭又孤身立在佛堂。 香爐里的香燃盡了,他去點上三根,接著跪回蒲團上,繼續將經書看完。 長時間的長齋禮佛、馨香禱祝,讓他的心境平和許多。 如果說佛前敬拜能讓他保持一顆清凈心,那么龐大的佛法世界便能使他更加堅定、找到自我,并從苦海中放下執著、得以解脫。 他也終于知道,為什么燈一面對敵人的凌.辱、殺伐時,仍念慈悲,不忘度化一切有情眾生。 所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渡人,未嘗不是渡己。 …… 游擊隊一直在晏州及周邊鄉縣打游擊戰,從后方牽制消耗敵人,雖交戰規模不大,但零零散散幾次對戰消滅的敵人數量相當可觀。 近日,他們在琴水溝駐扎,修整完畢后不日將繼續出山,前往皖西與各部會和。 傍晚,偵察兵忽然跑回來:“鬼子來了。” 所有人立馬拿槍準備迎戰。 宋隊長問:“大概多少人?” “二十多個。”偵察兵一頭大汗,“要不要撤退?” “二十多,”宋隊長眉頭緊鎖,隨即拍案大喊,“打!” 隊伍迅速集結,準備伏擊。 他們占地半坡,有地域優勢,埋伏在山崖邊往遠處看,便見一對日本兵從西邊過來,四輛摩托領路,兩輛卡車,一輛載人,一輛裝了很多木箱,要從下方山谷經過。 孫副隊長壓著聲問宋隊長:“你說那車上裝著什么?” “搶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回我覺得能打。” “要你說。”宋隊長笑了起來,“管他個賊鬼子運了什么,都是我們的。” 日軍像是行了很遠的路,一個個疲憊不堪,車開得也慢,快睡著似的。 頂上傳來巨大聲響,司機抬頭看過去,就見一塊塊石頭滾了下來,立馬精神了,猛踩油門試圖躲過去。 “隱蔽!隱蔽!有敵人!” 隨即,槍聲四起,后車幾個日本兵應聲倒地。 副駕駛日本軍官喊道:“找掩護,準備戰斗,在坡上!” 他們集中火力,往山坡掃射。 宋隊長讓十個人伏在高處吸引敵人注意,自己帶人從西坡繞下來,從側面突擊。 然日本兵以車為掩體,槍彈難穿過,他正要帶人沖上,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從敵人背后坡上迅速落下,眨眼功夫,一刀抹了個日本兵的脖子。 宋隊長揉揉眼,定睛看過去,那玩意太快了,晃得他看不清一招一式,更看不清臉,自言自語起來:“媽的,見鬼了?” 倒也沒見鬼,是鄔長筠。 她從背后突襲,日本兵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折了三個,等發現,又著急忙慌朝她開槍。 鄔長筠逮個尸體當護盾,拿起地上的槍,掃射過去。 眼前血rou飛濺,紅透的,還有她憤怒的雙眼。 宋隊長一聲令下,戰士們跟他沖上去與敵人血戰,挨近些,才看清那個人影,雖了解她的身手,也并肩作戰過多次,但還是頭一回近身rou搏,擔心地朝她大喊:“往后退!” 鄔長筠沒聽見似的,一個抬腿,將日本兵踹倒,隨即就是一刀死死扎進他的脖子里,緊接著拔刀起身,沒有絲毫停頓,又朝敵人砍去。 …… 數月來,鄔長筠一直跟著游擊隊,先前她傷口感染,整整燒了八九天,藥品量不夠,差點高燒死過去,衛生員都沒想到她能堅持過來。只不過身體元氣大傷,整個人瘦得快脫相了,養了大半個月身子骨才硬朗點。 游擊隊與日軍交戰過幾次,每一次,她都恨不能把他們一個個扒皮抽筋,以報血仇。 雖有傷亡,但這一場仗打得漂亮,士氣高漲。 收拾戰場前,鄔長筠已回到醫療隊,她渾身是血,嚇得二丫抓著人到處檢查。 “我沒事。”她的聲音比臉還要冰冷,“鬼子的血。” 繳獲不少物資,大伙晚上飽餐一頓。 有女兵問鄔長筠:“長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功夫這么好。” 殺手。 她沒坦白,只說:“唱戲的,武旦。” “難怪了,聽說你是滬江來的,唱的昆曲?越劇?” “京劇,小時候在北方待了很多年,后去的滬江。” 背后的小戰士聽見了,“能不能唱一個?” 頓時呼聲此起彼伏: “好久沒聽戲了!” “我還沒聽過呢。” “唱一個吧。” 宋隊長也說:“鄔同志,你看方便的話,能不能給大家唱一曲?今日大捷,借此勁,再給兄弟們鼓舞鼓舞士氣。” 鄔長筠不想唱,也怕這么長時間沒開嗓,唱不好:“很久沒吊嗓練聲,唱不上去了。” 小戰士說:“沒事,你就隨便唱幾句,讓我們過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