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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麥子戲社在線閱讀 - 麥子戲社 第148節(jié)

麥子戲社 第148節(jié)

    是《鳳鳴關(guān)》,祝玉生當(dāng)年一曲成名的戲,講的是趙云為先鋒赴鳳鳴關(guān)斬五將。

    章回安心里一直有愧,常午夜夢回,重歸師父慘死那日,他不自覺哆嗦起來,不知是嚇得還是冷得,雙腳落到床下,鞋都忘記趿,看向四周,并無人影:“小師妹,你出來。”

    “寶刀一舉狗命喪,無知匹夫喪疆場。眼前若有諸葛亮,管叫他含羞帶愧臉無光。”3

    四面八方都是她的聲音。

    “你出來。”章回安汗流浹背,“別裝神弄鬼。”

    忽然,冷風(fēng)從脊背涌上,一道清幽的聲音出現(xiàn)在身后:“師哥。”

    章回安回頭,猝不及防被塞入口一個冰涼的東西,緊接著,一陣劇痛,他往后退去,捂住鮮血淋漓的嘴巴跌坐在地上,看向身前的黑影。

    鄔長筠手里拿把剪子,生生將他的舌頭剪了下來。

    章回安說不出話,痛得趴在地上哀嚎,手不斷捶地。

    鄔長筠坐到茶桌邊,將剪子放在桌上:“師哥,好久不見,你還真是在哪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

    章回安低嚎著,嘴唇直顫。

    鄔長筠提起茶壺,用里頭的茶水沖去手指上的血,慢悠悠道:“要不是你給日本人唱戲,師父也不會去大鬧,他什么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師父平生可是最厭惡日本人。”

    她沖凈了血,又將茶壺放在桌上,手?jǐn)R桌布上擦擦:“這些年師父一直罵我是沒出息的東西,不停地在我耳邊念叨你有多好、多優(yōu)秀,多令人自豪。你怎么能當(dāng)漢jian呢?誰當(dāng)漢jian,你都不能,你可是他的驕傲,他最得意的徒弟啊。”

    章回安抬起頭看她,淚眼汪汪。

    “該死的是你才是,他被吊在城墻兩月,你是爛了心窩了,還能在這高枕無憂。你這舌頭和嗓子,不要也罷。”鄔長筠這才朝他看過去,與人對視,“我就替師父,收了你十七年功。”

    章回安說不出話,用手蘸血在地上寫字。

    鄔長筠一點也不想知道他想表達(dá)什么,起身走到他身邊,用腳抹了地上的“我”字,又踩向他衣袖,拭去鞋底的血跡。

    章回安想拉她褲腳,鄔長筠退后一步,避了過去,面無表情地俯視他:

    “今天夜里,著名武生章回安良心發(fā)現(xiàn),慚愧恩師,誓再不登臺唱戲,自行咬斷口舌以明志。我們師兄妹相聚的事,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下次,被割的就是你兒子。”

    ……

    鄔長筠在旅館睡了一天。

    傍晚,師姐買了飯菜回來,神色凝重地同她說:“今早師哥上吊死了,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都涼了。”

    鄔長筠淡定地吃飯:“嗯。”

    師姐只覺得毛骨悚然:“是你動的手?再錯也罪不至死啊,畢竟同門多年,師哥也——”

    鄔長筠掀起眼皮看她。

    師姐咽了下半句話,乖乖坐到桌側(cè):“他該死。”

    鄔長筠繼續(xù)吃飯:“我只割了他舌頭而已,沒用的東西,這點事都扛不住。”

    師姐卻更怵了。

    這小師妹……太狠了。

    師哥雖誤入歧途,但同師父一樣愛戲如命,余生再也唱不了戲,成了個殘疾,簡直生不如死,如此,倒也是解脫。

    鄔長筠睨她一眼:“心疼啊?”

    師姐趕緊搖頭:“誰讓他做漢jian,唱鬼子戲。”

    鄔長筠眸光微垂,落在她的唇上。

    師姐感覺到她的視線,立馬捂住嘴巴:“我什么都不會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一損俱損。”

    鄔長筠見她膽戰(zhàn)心驚的模樣,勾了下唇角:“師姐待我好,我都記著呢,要是有人敢動師姐,我也叫他血債血償。”

    師姐這才放心,還略有些感動,小師妹雖狠辣,但還是念舊情的,她拿起饅頭吃起來:“對了,佐藤三郎現(xiàn)在不在中國,上個月回東京了。”

    鄔長筠拿筷子的手頓一下,隨即又淡然夾菜:“知道了。”

    外面一陣喧鬧,敲鑼打鼓,還有歌聲。

    鄔長筠往窗口看去:“在慶祝什么?”

    “日軍拿下南京了,軍隊和日本僑民都在慶祝。”

    鄔長筠沉默了。

    半晌,她才回過神,自言自語道:“都十三號了。”

    “是的。”師姐滿面愁云,“南京好歹是首都,才守了不到半個月。”

    滬江堅守三個月還是敗了,現(xiàn)在連南京都沒了。

    看來還是得抓緊時間,早去早回。

    師姐又問:“你什么時候回法國?”

    “不知道。”

    “那接下來呢?在中國待一陣嗎?”

    “不待,我去日本。”

    “去日本干什么?”

    “報仇。”

    師姐啞口無言,良久,才勸道:“長筠,算了,別去。”

    鄔長筠冷冷盯她:“你怕死就閉嘴,我不想罵你。”

    師姐無奈地噎聲,啃了兩口饅頭:“那你什么時候去?”

    “我要先送師父回老家。”

    “晏州?”

    “嗯。”

    “不和師娘合葬在北平嗎?”

    “師父飄搖在外幾十年,常念叨著落葉歸根,死后要埋去老家的山上,看滿山的楓葉。”鄔長筠心里一陣酸楚,“沒能見師父最后一面,我想再陪他走上一程,帶他回老家看看。”

    師姐眉心緊蹙:“這么遠(yuǎn),我怕是去不了了。”

    鄔長筠見她遺憾又失落的表情,柔上幾分:“回天津去吧,不開心就踹了那老頭,女人并非只能靠男人而活,找個普通工作,哪怕日子拮據(jù)些,起碼有尊嚴(yán)地活著,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跟我說。”

    師姐有些動容:“謝謝你。”

    鄔長筠將菜往她面前推些:“吃飯吧,師姐。”

    “欸。”

    ……

    北平不宜久留,當(dāng)晚她便和師姐出城,分道揚鑣。

    行至鎮(zhèn)江,看報紙得知日本人正在攻打晏州,現(xiàn)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為了安全考慮,鄔長筠決定暫時不過去,順路回一趟滬江。

    城里城外,面目全非。

    鄔長筠坐在車上,看著殘桓破壁和流離失所的人們,恍如隔世。

    街道被炸得幾乎快認(rèn)不出了,鄔長筠找到紅春戲院,沒被炸毀,只損了一角。

    她走進(jìn)去,與一群難民面面相覷,有老人、孩子、女人,和幾個殘廢的男人。

    滬江打了三個月,能上戰(zhàn)場的都上了,大到五六十,小到十二三。如今的幸存者,都是從地獄里走過一遭的。

    她看一圈,這里沒有自己認(rèn)識的人,便離開了。

    如今,只有租界是完好的,街道上照樣擠了很多難民,在這天寒地凍的十二月,席地而睡,互相取暖。

    她回到從前租的公寓里,之前交了一年的租金,還有幾個月到期,當(dāng)時走得急,也沒與房東打聲招呼。這里倒是干凈整潔,與離開時沒有什么區(qū)別。

    她將師父的骨灰盒放至高處,去衛(wèi)生間梳洗一番。

    舟車勞頓,累得很,鄔長筠睡了兩小時,晚上才聯(lián)系林生玉。如果沒有離開或是死的話,這個點,人應(yīng)該在家。

    果然,電話接通了。

    聽到她的聲音,林生玉很是震驚,當(dāng)即就趕過來找她。

    鄔長筠請她去吃飯,喝了幾杯。

    林生玉問:“以后什么打算,還去法國嗎?”

    “回。”

    “那邊生活怎么樣?課業(yè)還順利嗎?”

    “還好,不是很難。”

    “有沒有認(rèn)識什么新朋友?”

    鄔長筠懂她意思:“交了個男朋友。”

    “真的假的?同學(xué)?。”

    “學(xué)長,大一歲。”

    “長什么樣?有沒有照片?”

    “沒有,長相過得去。”

    “家里干什么的?”

    “做生意,具體做什么不清楚。”

    “當(dāng)?shù)厝藛幔俊?/br>
    “不是,中國人。”

    “中國人好,”林生玉感嘆一番,“沒想到鐵樹開花了,盡情享受戀愛的滋味吧。”

    沒什么滋味。

    鄔長筠喝了口酒,淡淡道:“我跟他提了分手,但還沒完全了斷。”

    “為什么?”

    “不喜歡,沒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