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23節
門口的接待見他閑下來,走過來:“先生,剛才有位穿黑裙子的女士讓我給你帶給話,說她先走了,有機會再喝酒。” “好,謝謝。” “不客氣。” 李香庭倒杯水喝下,講了一個多小時,口干舌燥,他本想介紹陳今今給鄔長筠認識,只能下次罷。 剛坐兩分鐘,又有人進來。 他立馬放下杯子,迎了過去。 …… 三點,小江過來接李香庭,兩人來到郊區一棟別墅外,拜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畫家黃道禹。 到了門口,聽門房說黃先生出去寫生還沒回來,再問去哪里,門房也不知道。 主人不在,進屋有失禮儀。 他兩便在門外等著,一直到傍晚,人都沒回來。 天色已晚,李香庭見小江累得盤腿坐地上,便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就好。” “那不成,這可是黃道禹,等再久都行。” 太陽落山了,今日晚霞燦爛,染紅整片西天。 李香庭抬首望天空,忽然聽到后方一陣巨大的轟響逐漸靠近。 他回頭看去,只見遠處飛過一架偵察機。 李香庭雖不了解軍事方面的事,但也有點基本常識:“這不是我們的飛機吧。” 小江已經咬牙切齒了,握拳重重捶一下地:“小日本的,最近老在上頭飛來飛去,蒼蠅一樣討人厭,最近越來越頻繁了。” “我們的軍隊放任不管嗎?” “誰知道啊!聽說還老是搞軍事演習,太猖狂了!” 李香庭不由皺眉,看著飛機遠去,喃喃自語:“他們想干什么?” …… 第71章 兩人等到八點多鐘,黃道禹才回來。 分別介紹自己一番后,黃道禹便讓他們進去坐。 李香庭把論文遞過去。 黃道禹看了文章開頭,笑著說:“文筆欠點精神,得多看書啊。” “黃老說的是,我這半年才開始寫文章,詮才末學,不能詳盡壁畫之美。”他帶了兩幅摹品過來,“我臨摹了壁畫局部來北平做展覽,但因自幼習油畫,國畫畫功欠佳,鉆研半年也未能補拙,只能摹得原畫三分神氣,今日帶來兩幅,請黃老看看。” 李香庭同阿江一人拿一幅,展現給面前這位鶴發暮年的國畫大師。 黃道禹看到畫,頓時站起身,往前一步,眼里發著光:“哎呀,哎呀。” 連連兩聲贊嘆,加上他的表情,李香庭就知道,有戲。 黃道禹一會搖頭,一會點頭,連連稱贊:“太美了,太美了!摹得三分已如此,原畫必然不同凡響。在哪里?” “寂州,華恩寺,黃老若是有空,可以去實地一觀,壁畫占滿四壁,非常壯闊。” “好,好啊。只是我暫時未能空閑,日后必前往一賞。” “我在北平藝專辦了展覽,連這兩幅一共十四幅,還拍攝有上百張照片,希望黃老能蒞臨指導。” “好!” 黃道禹是出了名的難請,李香庭見他答應下來,心里高興極了:“謝黃老。” 小江也開心道:“謝黃老。” “這構圖設色太不可思議了。”黃道禹戴上眼鏡,靠近仔細看畫,只見佛祖身披紅色袈裟結跏趺坐于蓮臺上,佛圈內飾蓮花、卷草,“這畫的可是釋迦牟尼?” 李香庭答:“是的,大雄寶殿西壁中間部分,兩側為脅侍菩薩,左側為文殊,右側為普賢。” “空中的云彩里還設有菩薩小像,”黃道禹笑嘆,“有意思,有意思。” “是的,示意菩薩乘祥云赴法會。” “漂亮,線條遒勁,冷暖配色非但不突兀,反而很和諧。”黃道禹又看向另一幅,“這畫的是什么場景?” “《楞伽經》里的《羅婆那往勸請品第一》中的一小段:楞伽王蒙佛許已,即于清凈光明如大蓮花寶山頂山,從座而起,諸采女眾之所圍繞,化作無量種種色花,種種色香、末香、涂香,幢幡、幰蓋、冠佩、瓔珞,及余世間未曾見聞種種勝妙莊嚴之具1。您看這佛殿之上、云中點綴的飾品、樂器,將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完美結合,古人的想像力和傳統技藝太令人驚嘆了。” “是啊。”黃道禹樂在其中,全神貫注地欣賞,對于李香庭的話只聽見去只言片語,半晌,才問道:這是磚墻?”他有意抬了下畫,“重量不對啊。 “是木板,三層麻紙黏成一張做熟,這樣更結實,承受力強,再將它裱在木板上,用篩后的細膩的磚粉和澆水覆蓋,再涂一層泥粉,就可以做出墻一樣的紋理,等干透就可以在上畫畫了。我試過很多材料,亞麻布、棉布、宣紙,只有這種方法呈現出來的最為接近原畫。”李香庭一說起這些就滔滔不絕,“磚粉和泥的層次也有講究,太厚容易開裂,太薄難以復原原畫中的自然裂痕,我做過七十多張畫板,才選中最合適的厚度,所以您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故意做出來的墻皮脫落和裂痕,是不是很逼真?” 黃道禹聽他講完,又贊嘆道:“果真是惟妙惟肖。” “不過還是遠不及原畫,根本無法調出那樣歷經千年的顏色。” 黃道禹心悅誠服地看向面前這位年輕人,贊嘆道:“你這小伙子不僅畫得好,看來還讀了不少佛經,都能背出來了。” “讀過一些,又時常聽寺院的大師念,再加上論文里寫到了,自然而然就記下了。” “我看你心靈性慧,他日當成棟梁之才。” “黃先生謬贊,香庭才疏學淺,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小江見他兩說完,才道:“這壁畫處在西北荒煙之中,香庭扎在那貧瘠之地大半年,夜以繼日地研究和保護,把眼睛都熬近視了,如今才小有成效,但仍未得政府幫扶,您在業內說的上話,容江如許斗膽,請老先生幫幫忙,為他爭取些支持,也能更好的傳播壁畫,讓世人知曉,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擁有如此龐大、輝煌的藝術。” “先前看了他幾封信,只覺得這小伙子真是一腔熱血,不達目的不罷休,我便想見見是什么樣的小頑固,沒想竟是如此良金美玉,也未曾想信中所提的壁畫竟是這樣的精妙。”黃道禹一臉欣慰,拍拍李香庭的肩,“我必為你奔走相告,祝你一臂之力。” “感謝。”李香庭頷首,“不過黃老先生,這并非為我,而為文化。” …… 李香庭從未如此高興過,雖有不足之處,但能得到黃道禹的認可,讓他覺得更加有沖勁。 出門在外不能喝太多,他只打了半斤酒,和好消息一起帶回去。 李香庭沒有回自己房間,直奔隔壁,剛敲門,就聽到里頭急促的腳步聲,門一開,兩人異口同聲:“有個好消息。” 他們同時笑了。 陳今今赤腳站在地上,穿了條暗紅色吊帶裙,倚著門框:“你先說。” “你先。” “那,酒先。”說著,她拿過李香庭手里的酒,歡快地跑回屋。 李香庭跟進去,帶上門:“那還是我先說,黃老先生很認可壁畫,要幫忙推廣。” 陳今今倒出一杯酒,坐到書桌邊上看他:“我那篇文章也投稿成功了,下一期就刊登,不過不是美術類報刊,是歷史文化。” “太好了!” “今晚喝個痛快。”她搖搖酒瓶子,“等會不夠,你再去買哦。” “明天還要早起,喝完這些就夠了。” “不行。”陳今今替他倒上滿滿一杯,“明天的事,明天說。” 她走過去,把酒杯塞進李香庭手里,兩人手指觸碰,無比熾熱。 “我要是——” “噓——”陳今今離他不過咫尺,手指靠在他的嘴唇上,打斷他的話,“不許廢話,喝酒。” 李香庭凝視她的雙眸,怔了幾秒,退后一步,笑了:“好,聽你的。” 他們不止喝了那半斤,陳今今這里還有半瓶洋酒。 喝到一滴不剩,李香庭歪歪扭扭回房間去了,直到外面的敲門聲將他吵醒。 他看了眼時間,還不到七點,睡眼惺忪地去開門,見陳今今拎著個箱子,未來得及問,便聽她說:“我跟爸爸通了個電話,他身體不太舒服,讓我回去一趟,我要離開幾天,等回寂州再會。” “好。” 她將箱子放到地上,看著他不說話。 李香庭迷糊著,問:“吃早飯沒?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旅店幫我找了車,在樓下等著。” “那我送你到樓下。” “你就沒別的話嗎?” “嗯?” 陳今今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傻瓜,我走了啊,別送了,還早,回去再睡會。”她松開李香庭,見他亂糟糟的頭發,彎起唇角:“好呆啊你,進去吧。”說著就把人推進了進去。 門沒有再打開,陳今今等候兩秒,勉強提了提嘴角,拎上箱子離開。 黃包車剛跑兩步,身后傳來呼喚:“等等——” “停,師傅停!”她趕緊叫停,未等落平穩,便跳下車。 李香庭跑過來,遞給她一個長盒子:“昨天在街上看到的,覺得很適合你。” 陳今今期待地拆開盒子,是一只墨綠色的鋼筆。 “不貴,也不是什么好牌子,你用用看,順不順手。” 陳今今這就去打開箱子。 “到車上再試,不急。” “我急。”她掏出墨水,吸進鋼筆里,又去拿紙,見李香庭盯著自己,背過身去。 “寫什么?還不讓我看。” 陳今今沒回答,寫下一行字,撕下紙,折起來遞給李香庭:“等我走了再拆。” “這么神秘。” 陳今今合上箱子,坐上黃包車,對師傅說:“走吧。”